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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质张衙内 ...

  •   时为大明正德年间,地处松江府华亭县。华亭知县张仲贤年过四旬,膝下只有一子,名张由青。张衙内年幼时曾几经大病,几乎性命不保,因此父母疼爱逾常,事事遂他心愿,不忍拂逆。
      张衙内因着这个缘故,自小多愁善感,深感世事无常,常自觉并不能长命,因此不求上进,虽读得一些诗文,也不愿科考。他年纪已过二十二,既不成家,亦不立业,并无正经营生,整日里睡觉吃喝,游玩散心,定要将这短短一生尽数活在享乐上。
      张衙内的相貌本来颇为俊秀,但大概由于自小体弱之故,脸色苍白,眼圈发黑,若是涂上两盒胭脂,倒也不失为一个美少年。
      这张衙内虽整日里游手好闲,人品却是不坏,身为本县第一公子,既不仗势欺人,也从不乘人之危,偶尔还能扶困济贫,救人于急难之中,因此在百姓中声名倒要胜于其父,盖因张知县大贪大奸虽不敢为,小贪小奸却时时为之。
      这一日上,张衙内因平时最会唱小曲的心爱鹩哥无故死了,十分闷闷不乐,又勾起世事无常,人生易逝之感,便来到县上最热闹的酒楼喝酒解忧。
      三杯酒下肚,张衙内环顾四周,见酒楼上众人或觥筹交错,或猜拳行令,各个喜笑颜开,比照自己,更觉伤心,想到自己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可活,不禁长吁短叹,暗自想道:“那元稹作诗道什么‘百年都是几多时?’,其实哪里有百年之久?人各有命,有的固能活到耳顺、耄耋之年,更多的却是早早夭折,纵使没有夭折,勉强活了下来,也是满身疾病,痛苦不堪,更不知何时消耗殆尽,就此别去。我虽生于衣食无忧之家,却自有另一番苦楚,也不比得那贫寒之人快活多少。”
      其实酒楼上倒有一半人认得他是张衙内,换作平时早已过来问安,但适才见他上楼时独自一人,举袖障面而过,知道他心情不佳,谁都不敢来打搅。
      张衙内喝到第五杯酒,正举起高脚细瓷杯来,忽然酒楼上一声巨响,一人破窗而入,跳了进来。众人都吓了一跳,仔细看时,见此人长相粗豪,发髻散乱,神情狼狈,手提一把直背钢刀。众人正惊愕时,这人环视一周,见张衙内披绸挂缎,衣着考究,便直奔他而去,一手将张衙内双臂反拧到身后,一手便将钢刀架上了张衙内脖颈。
      他狞笑道:“老子常积德,今天走投无路,被那丫头紧咬不放,只好劳烦小公子你当个人质,她若肯退去,你小命可保,如若不然,只好委屈小公子陪葬了!”
      众人听得此言,这才明白过来,纷纷大呼小叫:“不好了,贼人挟持了张衙内!贼人挟持了张衙内!”一面连滚带爬逃下楼去,桌椅撞倒声中,碗碟乱滚声中,逃命的逃命,报官的报官。
      贼人听得众人称人质为“张衙内”不由大喜过望,暗道:“好运气!我只想劫持一个有钱子弟,却不想劫持到了一个官家公子,这下那丫头总要投鼠忌器,老子必能保住性命。”
      张衙内醒过神来,只觉锋利的刀刃抵在脖子上,寒气迫人,脖子顿时僵了一半,心里转过第一个念头:“原来我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贼人杀死的。”第二个念头是:“既然此贼人称自己常常积德,为何又行此劫持之事?”却不知此贼人姓名就叫常积德。
      常积德转过刀刃,以刀身在他头颈轻拍两下,嘿嘿笑道:“小公子,你是哪一家的衙内啊?”张衙内不由自主颤声答道:“家父…家父是本地知县。”常积德大笑道:“天佑我也!”张衙内于惊恐之中不及反应,本能答了这一句,立时后悔,此时醒悟过来,忽将扁扁的胸膛一挺道:“我堂堂衙内,岂能受你这匪类挟持?你快快杀了我罢!休想拿我去作威胁!”常积德不由呆了一呆,道:“书呆子,倒看不出你有这骨气!”
      原来大明的文人士子最是讲究气节,前有方孝孺宁诛十族而不奉篡位之主,后有廷杖下不改初衷者无数。张衙内虽自小长于溺爱之中,毕竟也算得上是个读书人,对前辈长者们的铮铮骨气从来仰慕有加,于气节一事决不含糊。他若有一条手臂能够动弹,倒也要把住钢刀向脖子上割去。
      此时楼下大街上已响起由远而近疾驰来的马蹄声,显然有一群骑士到来,常积德听得马蹄声,右手不由自主一抖,刀刃立时在张衙内颈上割出一条血痕,张衙内不由得“哎哟”叫了一声,心道原来刀割头颈如此疼痛。常积德眼见钢刀脱出自己掌控,心下一阵羞愧,暗骂自己不够镇定。
      楼下马蹄声骤然停下,想是马上骑士见众人围在酒楼门口而探听情况,果然一个清冽的女子声音响起道:“我是京城来的捕快,正在追捕要犯。请问是否见过一个手持钢刀,神情凶恶的匪徒?”随即响起乱七八糟的说话声,想是楼下众人纷纷描述常积德劫持张衙内的情形。
      张衙内疼了一疼,反而越发镇定清醒过来,听得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心中暗暗纳闷:“难道我大明还有女子为捕快的么?”
      常积德狗急跳墙之际,哪里理会张衙内在想些什么,只把他向前一推,恶狠狠地道:“走!下楼去!”
      张衙内双臂被其把持,要想以颈就刀,慷慨赴死却是不能,更何况刚才轻割一下已令他疼痛难当,不由稍减了几分以死证气节之心。便在常积德推搡之下趔趔趄趄地走下酒楼,酒楼的掌柜小二早已不见踪影,堂内一片狼藉。他略微抬头一望,果然见一群或举木枷或持铁链的捕快已将酒楼团团围住,领头一人头戴插花翎捕快小帽,身穿青衣红马甲,腰束青丝织带,挂有一块牙牌,外面缠着一条彩练,身材窈窕又挺拔,右手持一根黑黝黝的铁尺,标准捕快打扮,却粉面红唇,正是一个年轻女子。张衙内只在心中暗暗惊讶,他本待慷慨陈词,叫众人不必理会他的生死,捉住匪人要紧,此时见果然是一个女子,惊讶之下便忘了开口。
      那女捕快见到常积德,嘴角微微一笑,宛如红菱,道:“常老大,你也是堂堂一条江湖汉子,如今狗急跳墙,竟要挟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羞也不羞?”说也奇怪,寻常人一笑,不是增添和善便是更显温婉,这女捕快一笑,张衙内却觉得她更添了几分威严。
      常积德面上一红,只作不闻,道:“南宫捕头,我佩服你尽责尽力,不远千里追捕我,远胜于那些须眉男儿。只是想让俺老常就此束手待毙,却没那么容易。我手上正是本地知县的公子,你若不顾忌他的死活,尽可过来拿我。”张衙内见他与这南宫捕头说话之时客气不少,心中暗觉这贼人毕竟对她有所畏惧,只不自觉地盼着这南宫捕头果然说服他束手就擒,至于自己的气节留到以后再证也不迟。
      四周的捕快顿时纷纷呼喝叫骂起来,南宫捕头笑容一敛,道:“既然知是知县公子,你可知挟持朝廷命官的家眷是何罪名?我劝你早早放开张衙内,免得罪上加罪!”
      常积德冷笑一声道:“左右都是一死,难不成我放了他,你还可免我不死?”南宫捕头眉头一轩,厉声道:“斩首是死,车裂也是死,凌迟也是死,对你来说,可是一样?”两人正自唇枪舌剑地斗口,又听得马蹄声响起,这次来的正是知县老爷。
      张仲贤坐在县衙之内,正自烦恼独子体弱颓废,迟迟不肯娶亲,忽听衙役来报,说是公子被匪人劫持,只惊得魂飞魄散,顿时忘了自己素来晕马,慌慌张张爬上马背便拍马赶来,一路上心急如焚,只恨马跑得不够快,却是头也不晕,眼也不花,更无恶心呕吐,眼看多年沉疾就此不药而愈。
      待到近前一看,果然见独子犹如小猫,被穷凶极恶的匪人拎在手上,颈上更架着寒光阴冷的钢刀,稍有动弹便会身首异处,不禁惊恐交集,又忧又急,刚叫得一声“我儿”,忽然想起自己竟然骑着马,顿时天旋地转,一头便从马上栽下。
      张衙内惊呼声中,南宫捕头身形一晃,已近到马旁,不慌不忙稳稳接住了即将坠地的张知县。张知县本道即将重重摔到地上,难免剧痛彻骨,已先惨叫起来。不料身子一住,已被人接着,惨叫之声便戛然而止。睁眼看时,见接住自己的是一个剑眉粉面,杏眼菱唇的女子,却作捕快打扮,腰间的牙牌上更有一个“武”字,不由怔了一怔,募地想起一人来。女子为官为吏者,大明自开国以来,也不过此一人。他忙整肃衣冠,大礼参拜道:“卑职华亭知县张仲贤见过南宫御史。”
      围观众人见自己的父母官竟然叩拜一个捕头,且是女子,都不禁目瞪口呆,惊诧万分,却不知这南宫捕头乃是京官,且不论官衔品秩,单论她身为监察御史,天子近臣,有监督弹劾之权,正是地方官员所最最害怕的。
      南宫御史微笑摆手道:“贵县不必多礼。本捕出京公干,途经贵地,本不欲惊动贵县,不想被贼人拿住了人质,还请贵县确认,此是否令郎?”
      张知县哭丧着脸道:“正是犬子。”

      注:请勿将小说人物等同历史人物,下文亦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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