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世界》月夜见

2、断章 冰魄

　　据说，在冰之主娜芙安消失之前，其血泪致纯的结晶化为了拥有纯净庞大冰之力的晶石——冰魄。
　　而这种罕有、珍贵的奇特冰魄，无法由开采取得，它们只出现在一个地方——纯洁无暇的婴儿的体内。于是拥有这种冰魄的婴儿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幸运的被冰神祭司发现，用心培养；而更多的可能是……由于人们的恐惧，早早被视为怪物处死。
　　***
　　“是这个地方吗？”俯瞰着远方的小镇，冷漠的男孩询问着身旁的老人。
　　“是的。”老人的腰似乎未曾直过，语气也十分恭谨，“总大祭司命令我们仔细调查——”
　　“知道了，你留下吧！”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阻止老人继续罗嗦，男孩并未有什么特殊动作。却只见一阵风雪突如其来的交织闪现，混乱的视野中，他便消失了踪迹。
　　而被留下的老人，恭谨神情中浮现了担忧，喃喃自语道：“这就是冰神所赐予的力量啊，不需要任何咒语……简直和魔物一般，的确也没多少人可以接受的……”
　　***
　　在冰之王国拉鲁顿的一个普通小镇，这是一户再平常不过的人家。年轻的父母，一堆小孩，以及不时饿肚子的生活……因此，即使得知自己将又有一个孩子降临于人世，屋外等待着的年轻父亲只是一脸忧虑。
　　该吃什么呢？还有什么能吃呢？即使典当……扫视了一下简陋空荡的房间，他再度叹了一口气。但该来的还是来了，婴儿的啼哭声无力的传来，令他挂心站起，不禁探头欲望去的同时，却又有了一丝期盼。如果孩子无法存活……
　　“该死！”重重的打了一下自己，涌出的罪恶感令年轻的父亲奔了进去。妻儿无恙，这也令他松了一口气。不过产婆盯着其手上不哭不闹，只是张着双眼冷望四周的小孩，那发呆兼怪异的神情又令他担忧起来。“这……他怎么了？”
　　“……嘴里有东西！”下意识地支吾回答后，逐渐清醒过来的产婆“哇！”的一声大叫，婴儿便被她扔了出去。
　　对此，年轻的父母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便看见了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婴儿漂浮于半空中，而不知来自何处的雪花正在其身旁环绕。其后，房间内的水全部被吸了过去，却又立刻结冰，成为了一张冰床，托住了婴儿……本不怎么温暖的房间内，空气似乎立时冻结。
　　大人们都瑟瑟发抖，然而婴儿却仍极为平静。
　　“妖怪，雪妖，一定是雪妖！”产婆终于控制住了自己颤抖的双腿，跑了出去。而边跑边一个劲重复叫着的这句话，自然令恐慌刹时席卷了整个小镇。
　　“果然不应该随意接纳外人！”
　　“是不是从南方逃过来的魔族？”
　　“……或者是北部荒原上，邪恶月之主的属下？”
　　安顿好老小，人越聚越多。男人们拿起农耕用具，妇女们带上了可防身的短小利器……不一会儿，这个原本普通的家庭便成了众人的焦点。而被围于房中，不知如何应对的父母，也只敢搂抱着其他孩子，尽量远望引起骚动，却仍似无觉察的平静婴儿，和随时可能冲入的人群。
　　然而婴儿果真无意识吗？良久——
　　隐约的冷笑似乎浮现了出来，婴儿明亮而平静的双眼更如同一方明镜，将屋内畏缩的家人，门外杀气腾腾的镇民因无人领导而裹足不前的尴尬神情，清楚映现了出来。
　　而他那若有若无的笑令母亲也终于开口了。“杀了他，快点杀了他！”猛望向犹豫的丈夫，她大声催促，“如果不杀了他，我们全家都会死的！”
　　加重了口气的词语，尖锐的“杀”字刺激了本就将失去理智的人们的感官，局势显然面临失控。
　　“不是妖怪，他是被冰神所祝福的孩子。”不过，来自于众人身后，一个孩子的声音稳定了局势，更令现场的时间似乎都冻结了。而齐齐望向出声者后，众人并未因发话者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而轻视对方。
　　人群自动分出了一条路，更有人一脸仰慕地跪倒在地。
　　但冷漠的孩子无意理会，径直朝前方的目标走去，只留给了身后一堆议论。
　　“是含冰大人！”
　　“那位受冰神眷顾的天才啊？”
　　“据说他是总大祭司的指定继承者啊！现在，似乎就已经是掌管一方的大祭司了。”
　　“怎么会到我们这种小地方呢？”
　　“莫非是感受到了什么？或者神喻说了什么？那么……那小孩真不是雪妖啦！”
　　“可怜啊。”而俯看着婴儿那平静的双眼，似乎能感受到眼中深处的风暴，含冰朝婴儿伸出了手。轻抚婴儿柔嫩温暖的脸颊，他似乎根本没感受到手被婴儿的力量冻结所产生的痛苦。
　　然后，看着婴儿终于露出了笑颜，挥动着将小手搭了过来，更消去了自己手上的冰块，含冰露出了一生中第一个僵硬笑容。即使是刚出生的孩子，也并非一片空白的……
　　“含冰大人……那，那他该怎么处置呢？”是妻子开的口，然而含冰投过来的眼神令她不敢再继续了。只能在心中疑惑：为什么会有……那么没有人气的冷漠眼神呢？
　　“处置……”含冰冷漠的望着两人，心中却在冷笑。这对夫妻，凭什么……能得到冰神的祝福，生下天生带有力量的孩子呢？凭什么……
　　恭敬、谦卑、仰慕、畏惧……这些熟悉的眼神，是总大祭司想让自己看见的吗？还是……他想让自己决定，或更改这个孩子的未来——和自己的过去相仿的孩子的未来？
　　“你们不希望得到冰神的祝福？”含冰的话虽是疑问，却毫无情感起伏。而如他所料，夫妻两人都连连摇头。
　　“如果真是冰神的祝福，我们当然荣幸之致！”恐慌已逐渐转为了欣喜，不过丈夫显然不得不考虑更多。“不过这么不平凡的孩子……我们不知该如何养育……”他望了望自己的孩子，又仔细看了看含冰，却仍不清楚含冰究竟有何打算，这么高贵的人会出现在这里，是意外，还是专门来……总之，自己这一大家，都有救了！
　　“带不带他回来，你要想清楚。仔细的审视自己的心……看你是希望能有人成为你的助力，还是希望让他得到平凡的幸福。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因为局势不容许，我不能等下一个被祝福的孩子出世再去培养；时间更不够等你长大后，自己下决定……”这是很久以前，总大祭司对含冰所说过的，更一直缠绕与其心的话，然而……看似平静的含冰仍在深思。
　　如果把他带回神殿，在未来的战争中，自己的确应该会轻松不少……但那时侯，他是否会不满呢？居于高处的痛苦，被视为异类的难堪……难以形容。
　　那么，夺走他口中的冰魄……消去他的力量的同时，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负担将更重？即使……力量会因为吸取了他的冰魄而大增，可是……能保证胜利吗？一旦自己失败了，谁能继续下去呢？
　　感受着婴儿无邪的笑，以及其他人令自己厌恶的神情。含冰终于做出了决定，取走了婴儿的冰魄。然后，他也不多做解说，便抛下了一堆盲目的崇拜者，果决离开了。
　　***
　　对于含冰而言，受不受欢迎和拥戴无所谓，能不能得到总大祭司的位子也不重要，唯一困扰他的是时间。
　　时间，需要更多时间学习和实践；时间，需要更多时间增强自己的力量……在危机爆发之前，究竟还有多少时间呢？自己还能怎么提升自己的实力，加大人类获取胜利的砝码？
　　数年的时间，不知不觉中匆匆而过。直到有那么一天，震惊世界的消息混合着命令，终于由总大祭司处传了过来，急速流逝的时间这才恢复了正常——尽管之后感觉时间越变越长，每一天都越来越难度过，含冰也再无平静的机会了——然后他想起了那个小镇和那个婴儿。
　　与卷土重来的魔族战斗，自己……是否还有活着回来的可能呢？集合人类一切的力量，究竟能否起到作用？
　　答案连自己也认为是否定的，于是含冰将自己所有不可能再用到的物品打包，极突然的再次来到了那户人家。
　　而尽管他十分低调，那望着他的神情仍是以前那般……且更多几分仰慕——特别在夫妻在得到他们所认为的赠予之物后。
　　“没来又想来，来了之后却又后悔吗？”含冰因自己的行为反思着。不过他冷冷的眼神在触及那跑来的小小身影后，略有所柔和。
　　“哥哥……你也要去昂都打魔族吗？”应该不再有对自己的记忆，为什么仍是那般亲热呢？而且……居然会用哥哥来称呼自己。虽然有些奇怪，但含冰微微点了点头，不过他又不禁因那母亲的教诲而皱了皱眉。
　　“不得无礼！应该称呼大祭司大人！”母亲有些惶恐，连忙对孩子呵斥道。
　　于是含冰只能冷望她一眼，用“无妨”两字堵住了即将开始的唠叨。这使孩子笑了，但笑意又立刻转为担心。“那么……哥哥一定要小心！听说魔族很厉害的！不过……葛瑞德的新王也很厉害，多国联盟应该能胜利的！所以……不要从心里看轻你自己啊！”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含冰虽然平静，心中却有了疑惑。
　　“当你平安回来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但孩子只是笑笑，吐吐舌头后，伸出了手主动和含冰握了起来，“我们约定好吗？你一定要回来……我在这儿等你哦！”
　　没伸手的意思，但也没有抽回手，含冰点点头，然后再度望了望两个大人，还是不解：哥哥……他莫非知道什么？但是，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我的兄弟啊，如果你真的知道了什么，那么与他们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你是否明白我们在此出生的理由？
　　他们，凭什么……平庸的他们，到底凭什么……能生下我们？这便是自己的父母？而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会是这种人？是不是，这是冰神……盲目的祝福啊……
　　抛弃了我……又打算杀掉弟弟，愚昧的你们……总大祭司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们的这种存在？那无边际的黑夜，睁着双眼看着这两人将自己放在茫茫雪原……那一天，我便应该不再有父母了，不是吗？难道，想让我……为了得到可笑的温情而加强所谓的斗志？
　　仍是没有答案，含冰默默离去前，只能以眼神对孩子做出承诺……自己会平安回来。但是在心底，他还是有着疑惑……这可能吗？
　　***
　　战争……持续了多久了？斗志……还有多少没被磨灭？
　　特别是……得知葛瑞德王居然是最大的阴谋家后……在得知，生死与共的伙伴——葛雷，居然是他的化名，是造成现今局面的破坏者后……战斗的信念还遗留多少呢？
　　但是，让含冰更不清楚的是，心中的痛苦到底是来自何方。
　　心中也曾突然产生过痛苦，但当得知葛瑞德的真面目，而葛瑞德更毫无愧色的倘然承认后……无法相信，更难以想象……曾有过的回忆，以及众多牺牲的意义。
　　仍没有泪痕，但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比战场上所受的□□伤痛还痛千万倍……是因为背叛和欺骗吗？这……便是危险的情感？
　　一直不让他人随意进入自己心底，但是生死不定的历程，让大家逐渐有所融合，而自己居然也慢慢地有了改变——可是，所有的改变都只是个笑话？都只是个错误吗？
　　人与人之间，真的应该始终保持距离，抱有怀疑，才不会因过于亲近而彼此伤害吗？
　　清楚更艰难的战争还在后面，但很累很累，只想休息——不是由于身体疲倦，而是……一直被自己冰封的心……
　　以往的坚定被矛盾和犹豫所充满，第一次感觉到了虚弱无力。只不过打开了屈指可数的日子，心居然就伤得不成样子了……是自己太脆弱了吗？可是，可是为什么即使伤成这个样子，感觉心都要碎了，也无法忘记那些同伴，无法忘记笑着向自己伸出，送来温暖的手，和众多点滴的关怀？
　　是平安的回来了，自己是回来了，但是……算是平安吗？而他——自己为他安排了另一条路的弟弟……又平安吗？可能……还在这里等待吗？
　　含冰不抱希望地走在通往小镇的路上，因为清楚，即使是北方的冰之王国，也难逃魔族的影响，所以他只想知道镇民能逃到何处去。不过当亲眼看见一切后，他平稳的心还是瞬间落至深谷。
　　那荒废已久的小镇，杀戮留下的森森白骨……战火，果然还是直接地烧到了这偏远之地，那究竟何方还有净土呢？
　　自己不应该夺走他的冰魄的，即使……他可能会埋怨自己。还是应该留下属于他的能力，至少……应该给他足够的自保能力的。自己应该很清楚，魔族力量的强大的……
　　“告诉我……你还能告诉我什么呢？”情绪一时失控，含冰闭上了双眼。冰封世界的力量立刻涌现，以含冰为中心蔓延开去。不到片刻，小镇便被冰雪埋葬了。
　　然后不意外的，含冰发现了自己的目标——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的白骨，那应该是活泼的弟弟的……
　　“原来很久以前，那第一次突如其来的痛苦……是因为你的死亡吗？”缓缓蹲下，平视空洞的眼窝，含冰伸出了手。而触及尸骨后，身体不由一震的他立刻怀疑自己陷入了某种陷阱——无法脱身，自己的力量正被白骨吸去……更重要的是，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那……大半冰魄。居然产生了自己无法掌握的变动。
　　“难道……是变种的骷髅兵？”含冰冷静地看着大半冰魄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弟弟的冰魄……居然逐渐融合，完整地浮在眼前。一丝担忧，终于还是因这无法理解的景色而产生且加剧。
　　不过在看见从骷髅上隐约显现的人形后，他终于略微恢复了平静。“你……”含冰笑了，再不第一次的僵硬，那居然是弟弟……是他的灵魂吗？
　　“是我。你取走的，只是大部分的冰魄，所以我能保持这个的形体，而不受外界的影响。”那温暖的、令人想亲近的笑，是自己一辈子也学不会的，“这也是我为什么会知道所有事情的原因。因为……想帮你将心中不愿说出的话说出！当然，冰之精灵也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那为什么不逃？既然知道还有冰魄的存在，便应该能使用的她的力量——能感受到……冰之精灵的存在，你的力量应该比我还厉害啊！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
　　“我不能浪费冰神存留下来的有限力量啊，因为……那时候的哥哥，你是在不顾生命的在战斗啊！而且……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呢？当世界混乱时，所有人都躲不过的。其实能和冰之精灵交流不是能力问题。哥哥你一直冰封着自己的心，而且……只关注于人类，所以你暂时还无法听见的。”仍是那种笑，似乎死亡反而是一种休息，“虽然回来啦，但是哥哥你并不算是平安啦。……虽然我也不怎么样，不过还是请将这整个冰魄接收吧！”
　　“……那你……”含冰迟迟不愿伸手。
　　“重回生死的循环，是一种必然，也是解脱的！”形体正逐渐淡去，“离去前，我转告冰之精灵们想对哥哥你说的话吧！‘请放宽你的心灵，不要继续痛苦。也需谨记，人类并非唯一……真的却又可能是假的，假的也又可能是真的，正义和邪恶……早已模糊了界限。因此背叛和欺骗后面的真实……你无法知晓，也无须强去追寻！’保重了，哥哥！”
　　应该挽留弟弟吗？不知道答案……
　　托着降至自己手中的完整冰魄，含冰感受着那份不同以往的，更强大的力量的同时，呆立了良久。直到整个小镇因为冰魄共鸣的力量，彻底消失于冰雪之中，他才沉默离去。
　　传说中，女皇冰封了自己的皇城。她当时的心情是不是和自己冰封这个小镇一样呢……因为心灵的痛苦，以及不应该失去的事物终究还是失去，所以选择彻底封闭过去，不再回头？
　　还有冰魄的存在……它们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神对于我们的一种考验，一种嘲讽？如果，没有冰魄，没有这种力量……我们会怎么样呢？会不会更幸福，获得平凡的幸福？
　　一切的疑问，仍是没有答案……
　　***
　　害怕有那么一天，连梦想都遗忘，生命中只剩下战斗和胜利。
　　害怕有那么一天，原本期盼的和平到来，却不敢再想象平凡中的岁月流逝，难以适应所谓的幸福。
　　害怕有那么一天，人们为了得到现在，而开始不择手段去偷盗未来。
　　害怕有那么一天，因为目光短浅，人民只知道畏缩，不愿去追取属于自己的未来……
　　这是维恩在偷偷潜入浮城，却遇见同样潜入此处的含冰后，所接收到的信息——位于含冰心中深处的部分回忆和声音，其中蕴涵的情感色彩，原来并不如他表面的冰冷啊！
　　于是，维恩也这才肯定了冰魄的存在，更明白了其功用。
　　“世界是不接受如果之类的假设的。不过……将有那么一天，冰魄会不再出现于人间，因为冰之主会复活的……”这是笑着的维恩对含冰说出的第二句话。
　　是的，神的力量，将回归于神……因为人类还不配接受。因为看着一切发生的神，已失望太多次了……
　　给予人类改变自身命运的力量，但那力量即使未用于邪处，带来的却也只有他人的敬畏，与拥有者的毁灭、悲哀啊……
　　力量……还是无法用于追寻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