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人何》左绾

14、Chapter 13

　　校庆过后，日子开始变得规律而平淡起来。
　　季明澈学业繁重，不常见面，平时最多也就打个电话。涵依好几次还想把他叫来“联络感情”，幸而被藤叶拦下。
　　“人家面临着一考定终身的煎熬呢。”藤叶说。

　　班里也看不到整天跑过来找俞天寒的韩熙川了。他本就不是来找俞天寒的。
　　涵依也不再跑到学生会来找藤叶。两个人默契地彼此躲避，避免见面的尴尬。
　　有时候，无意间在走廊上碰到韩熙川，涵依总是视而不见。于是一次又一次擦身。
　　藤叶觉得无奈，却无能为力。毕竟，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他们两人的事，旁人干扰不得。

　　于是想起自己和俞天寒来，三个月来都“相敬如宾”，说话要用很多敬语。
　　这样的情况比起涵依和韩熙川，算是好还是坏呢？
　　“喂！”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喝，藤叶抬起头，看见涵依大大的笑脸。
　　在校园的时候，涵依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藤叶啊，”涵依在她身旁坐下来，“你呆呆地望着窗外在想什么呢？
　　藤叶笑笑，继续撑着头看窗外。六月了，正是这个城市最惬意的时节。窗外有一株广玉兰，开得正旺，白色的花儿饱满漂亮。
　　已经是六月了啊。
　　夏天快到了吧？还是夏天，已经到了呢？
　　藤叶看着那株玉兰，轻轻说：“涵依，我在想，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了吗？”
　　“啊？”涵依歪头疑惑。藤叶说得太模糊，听不清。
　　“没什么，不是在发呆吗。”藤叶转过头来，“涵依，马上要期终考了。你的物理背出来了没？”
　　涵依眨眨眼睛，眼神闪烁起来：“这个啊……这个么……”
　　藤叶用笔敲涵依的头：“快点给我去背。你还要不要考试啊？最近成绩下降得这么厉害，你想留级啊？”
　　涵依耸耸肩，眼神黯淡下来：“留级就留级。”
　　顿了顿，她低头转着手中的笔：“藤叶我想如果要留级了，我就退学……这里学费那么贵！有交学费的钱还不如多给我妈做几次治疗。”
　　藤叶一惊，张大了眼看涵依：“涵依，家里的积蓄快用光了吗？”
　　涵依摇头：“没有。爸……他还有工作的嘛。只不过，只不过有的时候要减少妈的透析次数……”
　　涵依停下来，转过头看窗外。
　　“藤叶，我该怎么办，我害怕，怎么办……”
　　藤叶看着涵依。她的眼里满是慌张与害怕。
　　心一下子柔软下来。
　　上前轻轻拍着涵依的背：“涵依，不管怎么样，不能退学啊！钱不够的话，我……”
　　“算了，”涵依打断藤叶，叹口气，“钱也不是不够，只是……藤叶，这样的日子过得真累。每天还要上课，有段时间我根本没心思听讲。藤叶，我真讨厌这样子，藤叶我真讨厌我讨厌讨厌讨厌啊！”
　　涵依的声音大起来，满脸委屈与烦躁。
　　似是要落下泪来了。
　　藤叶心疼起来。以前那个整日嘻嘻哈哈笑得没个正经样的涵依呢？
　　“涵依，总之你不能留级不能退学也不能转学，”藤叶说，“小丫头你走了扔我一个人不是不负责任么？”藤叶一巴掌拍上涵依的背。
　　声音清脆，可力气是不大的。
　　涵依揉揉眼睛：“喂，我只是想想而已嘛！至于吗？打得我疼啊！”
　　藤叶白她一眼：“你从来都是这么打我的！”
　　涵依笑开来：“被我这样的美女打是你的幸福。”想想又补上一句，“小样，居然记仇。”
　　“我就记仇了怎么着。”藤叶一甩头。
　　于是两个女孩一起相视，傻笑。

　　“不过藤叶，”涵依收起笑容，“我那段时间没听讲，现在很多地方都听不懂了。上课像在听天书，这样下去万一我真的留级了怎么办？”
　　藤叶刚想说什么，上课铃忽然响起来。教室门口化学老师已经捧着一堆试管量杯进教室了。
　　涵依连忙跑回自己的位子上，摆出课本乖乖上课。
　　上了不一会儿一张纸条从前面扔过来。打开看，是藤叶的字迹：
　　今天到我家睡吧，帮你补习，还有，知道你一个人在家又要害怕。
　　PS：放心我妈又出差去了。
　　涵依甜甜一笑，心头涌上暖意，提笔画上个大大的笑脸，乘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刻把纸条扔回去。
　　有这样一个朋友，多好。涵依心想。

　　放学的时候藤叶一个人走。虽然有护工，涵依还是要每天去照顾妈妈的。
　　在校门口暂别了涵依，藤叶拐弯回家。学校离家不远也不近，走路太累，挤公车又太麻烦。
　　突然怀念起季明澈的自行车来。
　　藤叶叹口气，好像贪婪自私了点。
　　决定还是乘公车。书包压得脊梁酸疼，上了一天的课也是精疲力竭，实在没余力一步一步走回家了。
　　到车站不过五分钟，刚走了一会儿却下起雨来，越来越大。
　　最后倾盆而下。无处可藏。
　　到车站的时候藤叶已经被淋成落汤鸡了，雨水从发稍滴滴往下落。狼狈不堪。
　　车站的休息亭挤满了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而躲在小小的塑料棚下。藤叶想反正自己也湿透了，于是干脆站在雨里。
　　忽然被一双手拽住了胳膊，被拉进一片无雨的天空去。
　　藤叶转过头，眼前蓦然闯入一张笑脸，明亮的灿烂的。就像雨天里的太阳。
　　他摸摸藤叶的头：“丫头你都淋成落汤鸡了。”
　　藤叶愣愣地看他。
　　“你不是不认识我了吧丫头。”
　　藤叶不说话。过了几秒她轻轻说：“当然认得。”
　　怎么可能忘呢？
　　躲啊躲，到底还是遇见了。
　　曾经她设计了无数个“意外”重逢的场景。曾经她每天坐在公车上，一遍又一遍路过他等待校车的那个站头，曾经一遍又一遍地远远眺望，却始终积攒不了足够的勇气下车说一句，你好。
　　最终决定转学，无法继续每日的可望而不可及，断了一切的留恋。
　　藤叶想世事真奇妙，在幕后躲了那么久，却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被拖上舞台。

　　他几乎没怎么变，除了个子长高。
　　大大方方给出个笑脸：“你好。林奕风。”
　　“好久不见了。快一年了吧？”林奕风说，“怎么没事把头发给剪了？”
　　藤叶淡淡一笑：“没什么。方便。”
　　“藤叶，我和晴昕分手了。”
　　“分手了？为什么？”
　　“性格不合，”林奕风耸耸肩，“而且我一直在迷惑，我到底喜不喜欢她。”
　　到底喜不喜欢？
　　藤叶看着他。他的眼中平静如水。竟这样平静吗？
　　“我想当时年纪还太小，错把友情当作了喜欢，”林奕风轻轻叹气，“那时候我只是想认识晴昕，只是想和他做朋友而已，可是我以为这就是喜欢了。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在迷惑，我到底喜欢她吗？后来总算想通，当一个人开始质疑自己的情感的时候，已经是不喜欢的了。”
　　原来是这样的吗？当一个人开始质疑自己的情感的时候，已经是不喜欢的了？
　　那么，无论她曾经是否喜欢过林奕风，到了现在，也都已经变淡了吗？
　　所以变得不想重逢，所以见面了也不激动，所以，不再喜欢了。是这样的吗？
　　林奕风说：“后来我在想到底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呢？”
　　藤叶说：“那什么叫喜欢一个人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喜欢和她在一起，看见她开心自己也开心，她难过的时候会千方百计地想让她开心，被她欺负和敲诈也心甘情愿。这样，应该就是喜欢了吧？”林奕风看着天上密密麻麻的雨点，忽然笑起来，“再后来我想，当初和藤叶在一起的时候，我不就是看见她开心自己也开心，她难过的时候会千方百计地想让她开心，被她欺负和敲诈也心甘情愿的么？”
　　藤叶一惊。
　　“你在说什么啊？”
　　“还有藤叶你不知道吧，”林奕风自顾自地说下去，“毕业之后，我郁闷了一个星期，整天无精打采，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晴昕她怎么办也无法让我开心起来。”
　　“你别说了。”
　　藤叶打断他。
　　忽然很希望公车可以马上，立即，迅速地进站。忽然很希望可以立即逃开。忽然很希望这是一场梦，希望她可以永远永远不要和林奕风相遇，这样，彼此之间，是否还能保有初时朦胧美好干净的感觉？
　　她不高兴也不激动。她只想逃开。
　　藤叶轻轻地从林奕风的伞下走出，他却固执地移过来。
　　于是再推开。
　　“林奕风，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藤叶长出口气，“你要知道，失去了的就永远回不来了。”
　　远远地看到车进站了。
　　藤叶笑着摆摆手：“我走了。对了，不用记我一辈子了，忘了吧。Bye。”

　　车上很挤，人与人之间满是潮湿黏腻的感觉。
　　压得心头有些惆怅的。
　　还是不舍的吧，像失去了一张保存了很久的老照片。
　　但藤叶想，与其看着那张照片发黄破碎，不如在它尚且完整的时候，早早烧了的好。
　　至少，还是保有美好的印象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