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欢前传》蜀客

4、游欢

　　吃完饭三人继续上路，每到一处，陈青都会先去找好客栈，主要是他实在不想再过露宿野外的生活，直到第三日，三人刚走进城外客栈，就遇见铁家的人也进来，叶五更迅速与游欢递了个眼色，游欢先闪出窗外，见陈青尚在迟疑，叶五更迅速点了他的穴，将他拎走了。

　　再次被迫露宿山林，陈青简直暴怒，来来回回地走：“我陈青平生济世救人，却要像小人一般躲藏！”

　　叶五更熟练地生好火，道：“神医骂恩人呢。”

　　陈青被噎得尴尬，半晌道：“我是说，我们根本不必躲。”

　　“他们要杀的是游欢，不是你，”叶五更道，“你可以躲在暗地不出来，最后出手救他的还是我，这对我来说很麻烦。”

　　陈青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眼见夜幕降临，他还是到四周去捡来许多树枝整齐地摆在地上，又将外袍脱下来铺好，然后才躺上去，不知怎的，他感觉这次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叶五更对游欢道：“睡在柴上，不知道的还当是要自焚。”

　　陈青这次没有生气，直直地望着头顶许久，忽然道：“你的消息是对的。”

　　叶五更“哦”了声，莫名道：“我说了什么消息？”

　　“江京真的在群英谷周围发现了火药，幸亏离大会尚有几日，各派掌门都未到，”陈青恨恨道，“想不到柳能如此狼心狗肺，连义兄也陷害，可惜眼下没有证据，无人能指证他，这卑鄙小人妄想当盟主，不知还会耍什么花招，我只恨不能……”

　　叶五更道：“他在许多人眼里还是个好人，你若是想过我这样的日子，杀了他是个好办法。”

　　陈青沉默片刻，冷冷道：“叶五更，就算你这次有功，也抵不了你所犯下的罪。”

　　叶五更失笑：“老狗，你还真当你是青天大老爷，论功论过的，省了吧，早点睡醒。”

　　游欢道：“他没有罪。”

　　陈青难得没有反驳，静静地躺着出了半日神，忽然坐起来，推了推游欢道：“此地往西十里处有个破风禅院，院主是我的旧识，露宿野外始终不妥，小兄弟不如与我一道过去借宿……”

　　游欢很干脆：“不去。”

　　“那陈某先行一步了。”陈青仿佛下定决心，站起身就大步走了。

　　待他身影消失，叶五更先是皱眉，随即倏地翻身坐起：“我也走了。”

　　游欢跟着爬起来：“走吧。”

　　“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我欠你的，一盒药，一条命。”

　　“你他妈不欠我什么！”叶五更笑了，“滚，我叶五更手上命多的是，不稀罕你这种没用的。”

　　游欢不理他。

　　“你滚不滚？”叶五更跳起来踢他。

　　游欢闪身避开，淡淡道：“不必点我的穴。”

　　叶五更不再说什么，飞身而起，然而刚掠出没多远，前方就有一道掌力破空而来，他只得翻身折转，退回原地。

　　“叶五更，往哪里逃！”

　　“果然在这里！”

　　无数身影自林中涌出，将两人围在中间。

　　火光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人物，有“翻江双侠”，有“关东七鹰”，有“鬼斧”燕迟，有“玉面罗刹”韩十一娘……他们一路追杀叶五更直到这里。

　　.

　　冷风扫过，地上火堆被震散，火星四溅，点点熄灭，惟独剩下火把的光芒，将四周映得晃如白昼。

　　火光中的气氛越来越冷。

　　叶五更站在那里，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笑，与平日不同，那笑容看上去凭空多了几分阴霭，几分妖异。

　　“阿弥陀佛，”一位高僧口宣佛号，道，“叶五更，你作恶多端，还不快快伏诛。”

　　游欢看着他道：“他无罪，他是被冤枉的。”

　　“你是谁？”

　　“我叫游欢。”

　　“是替张家报仇断臂的游欢兄弟？”众人面色和缓了些，有人上前道，“游小兄弟如此义气，定是正道之人，如何甘心与叶五更这种败类为伍？速速闪开，以免误伤了你。”

　　游欢摇头：“天相大师不是他杀的。”

　　“证据确凿，是我骗了你，”叶五更忽然开口，“天相这些人本就该死，我杀他们是为江湖除害。”

　　“死到临头不知悔改！”

　　“口出狂言！”

　　……

　　仇恨的力量很小，所以会有“一笑泯恩仇”的美谈；

　　仇恨的力量也很大，被仇恨蒙蔽的大侠们，面对仇人，忘却了身份，神态疯狂得近乎丑陋。

　　杀了叶五更！让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消失！亲手让恶徒伏诛，是大侠们最畅快之事，也是江湖中每个人少年后辈最爱听的故事。

　　然而——

　　你在作恶，还是行善？

　　他们是除恶，还是弑善？

　　善恶从来不由天地，而是人心，当所有人都认为是这样，那么，事情就是这样了。

　　对面，两个少年神情无惧。

　　一个令人众口称赞，一个令人恨之入骨，身份地位完全不同的两个少年，奇妙地走到了一起，一个会为另一个战斗，哪管那声声规劝与警告！

　　游欢压低声音：“他们不会杀我，你有机会就走。”

　　“你以为他们那么讲道理？”叶五更冷笑两声，抬掌将他震开，转向众人道，“想要杀我么，一起来吧！”

　　.

　　东方露白，天色微明，破风禅院在冷风中沉寂，老院主尚未起来。

　　陈青独自在庭前来回踱步，隐约感到不安。

　　就在此时，院门忽然被撞开！

　　一个人闯进来，或者说那根本就不像是个人，浑身流血，每行一步，就留下一个血色脚印。

　　陈青骇然后退：“叶五更，你……”那句“你没死”竟说不出口。

　　眨眼间，一只血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想不到伤成这样，他还能有这样的身法，陈青心里一凉，料定已无活路，索性咬牙道：“不错，我曾受天相大师大恩，如今遇上害他性命的人，倘若就此放过，天理难容，你的行踪是我报信给他们的……”

　　“救人。”叶五更哑声打断他。

　　陈青愣了下，这才发现他背上背了个人，有大半的血都是从那人身上流下来的。

　　叶五更将人放下，仍扣着他的手：“救。”

　　陈青慌得探手一试，顿时全身如坠冰窟。

　　五脏破裂，筋脉尽断，他必然承受了许多道掌力，所以才会有站在这里的活着的叶五更。

　　“你救是不救？”叶五更声音也冒着寒气。

　　陈青垂首，懦懦地吐出三个字：“伤太重……”

　　细长双眸露杀机，叶五更伸手抓向他的颈。

　　陈青闭目。

　　原是有心替恩人报仇，却万万没想到，死的不是叶五更，而是另一个恩人。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种时候竟还有人能救自己的命。

　　叶五更倒下，游欢却不知何时醒过来了，他口角眼角全身依旧流血不止，以剑撑地勉强站直，摇摇欲倒。

　　陈青上前一步，嘴唇动了动，喃喃道：“小兄弟……”

　　游欢道：“我听说江湖上的神医很有能耐，你连断臂都能接好，别的应该也能。”

　　陈青脸色死灰，目中有光华闪烁。

　　神医，也有救不了的人。

　　游欢道：“你还欠我两条命。”

　　.

　　外面那些人追来时，破风禅院只有一个老和尚在洒水扫地，血迹已被清除得干净，老和尚好心地引着众多大侠将几个房间都搜查了一遍，却无任何收获，禅院里除了他再无外人。

　　地窖里，灯下有一名江湖闻名的医者，与两个少年，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昏迷着。

　　他们彼此相识不过三日。

　　第二天夜里，老和尚默默下来添了两盏灯，放了一篮食物，又悄然离开。

　　整整五日，他们三个人谁也没有离开地窖。

　　五日之后，疲劳的医者走出地窖。

　　一个月之后，一名少年走出禅院大门。

　　淡淡的阳光映照俊脸，剑眉星目，分明是游欢。

　　或者说，他与游欢长着相同的一张脸。

　　鼎鼎大名的陈青，要将一个人的脸移给另一个人，岂非也有可能？

　　“他说还你一个名字，”被掐着脖子的陈青当时面无表情，只说了一句话，“他的仇家只有铁家，你应付起来不会太难。”

　　游欢死了，游欢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之后数十年甚至百年的江湖上，流传着无数关于游欢此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