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欢前传》蜀客

2、叶五更

　　黄昏天冷，城里店铺打烊都很早，街头行人渐稀。少年心满意足地提着一壶酒从酒馆里走出来，一头钻进旁边巷子，打算穿过去对面街上，可他很快就发现了什么，停住脚步回头看，不出所料，身后跟着个人。

　　“你来做什么？”

　　“等我有钱，买酒还你。”

　　少年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知道知道，你可以走了。”

　　游欢道：“我不清楚你住哪儿，只能跟着你。”

　　少年头疼：“早知道一盒药会招来麻烦，我就不给了。”

　　游欢道：“有人要找你麻烦了。”

　　话音刚落，果然就有数道黑影现身巷子两端，缓缓朝中间围堵过来！

　　昏暗小巷内，瞬间杀气弥漫。

　　“叶五更，你果真逃到了这里！”当先那人狂笑道，“庄主在天有灵，不枉我们找了这两年！”

　　游欢道：“你叫叶五更。”

　　“不错，我就是叶五更，”少年颇为无奈，将酒壶收进怀里，看着那些人轻描淡写道，“一起上吧。”

　　有人留意到游欢：“那小子是谁？”

　　“不管他，先拿叶五更！”这句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多余的话，无数寒光交织成巨网，朝叶五更当头罩下！

　　狭窄的巷子里充斥着仇恨之火。剑光里，依稀可见那一双双泛红的疯狂的眼睛，里面惟写着“报仇”二字，他们一路追杀仇人至此，已有两年，他们的仇人就是叶五更。

　　叶五更，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并不陌生，简直恶名昭著！他杀了天相大师，杀了无双连公子，杀了卫庄主，杀了……总之他杀的无辜之人数也数不清，本身几乎成了杀人狂的标志，被所有正道人士公认的十恶不赦之徒，提起他，多数人都会咬牙切齿。

　　谁也没有想到，这名少年竟是大名鼎鼎的恶徒叶五更！

　　除了游欢。

　　游欢已经看得呆了，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大的寻仇阵仗，他以为寻仇是跟自己那样，找到铁五爷杀了他，结果就是自己失去条胳膊，好象也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待他回过神，叶五更全身都已在刀光剑网笼罩之下，闪避不得，眼看就要被剁成肉泥！

　　叶五更没有变成肉泥，然而他坐倒在墙下，样子已经和肉泥差不了多少，身上横七竖八全是刀痕，有些地方肉连皮耷拉着，如绽开的棉絮，血汩汩从刀口里往外冒，在那样可怕的围攻下，他竟然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要害，终究保全了性命。

　　想杀他的人也没变肉泥，他们陆续倒地，颈骨尽碎。

　　整个巷子里，站着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游欢。

　　.

　　“你差点就死了，”游欢看着他胸前的洞，那地方正往外流着芳香美酒，酒香味融合血腥味在巷内飘散，“我现在才知道，喝酒其实是个好习惯。”

　　“差点，他们经常差点杀了我，可惜每次都没有。”叶五更摸出怀中那个被剑刺破的木葫芦，随手丢掉，然后迅速点了几处大穴，拿伤药胡乱撒上，再闭目喘息片刻，居然没事一般站了起来。

　　游欢道：“叶五更，好。”

　　“好？”叶五更笑了，“你不知道我叶五更是什么人？”

　　游欢道：“他们为何要杀你？”

　　叶五更看着他半晌，道：“这件事我每次说，别人都不会信，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说，三年前我不小心说死了一个和尚，偏偏这和尚人缘好得很，还救过许多人，所以他们都要找我报仇。”

　　游欢道：“说死了？”

　　叶五更道：“我把他说得自杀了。”

　　游欢难得有了笑意：“我真有点佩服你的口才。”

　　叶五更苦笑道：“他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要当着我的面自杀，害得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杀的。”

　　游欢道：“这些人是为庄主报仇，不是为和尚。”

　　叶五更道：“麻烦的就是，自从他们知道我叶五更无缘无故杀人之后，许多人被杀都会算到我头上……”话未说完，他忽然一掌推开游欢，同时自己也闪身避开飞来的暗器。

　　“你果然是叶五更！”

　　巷子口出现一道胖胖身影，面冷如冰，竟是神医陈青。

　　.

　　叶五更却没有理会他，朝游欢晃了晃手中银针：“在江湖中，不谨慎的下场就是没命。”

　　游欢道：“我又欠你一次。”

　　叶五更丢掉银针道：“他想杀的不是你。”

　　“你若闪避，银针就会打到我身上，”游欢道，“总之你救了我。”

　　叶五更道：“我实在不想让你再欠我。”

　　“小兄弟，江湖人心险恶，休要受他蒙骗了，叶五更作恶多端谁人不知，他故意施恩于你，不过是想骗你替他卖命，”陈青厉声道，“天相大师乃是武林中第一位得道高僧，真被他几句话说死，岂不成了笑话！”

　　游欢看着叶五更道：“你很厉害，把得道高僧都说死了。”

　　叶五更问陈青：“你要给谁报仇？”

　　陈青道：“我也曾受天相大师之恩，何况你这样的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你杀不了我。”叶五更丢下这句话，转身朝巷子口走。

　　陈青哪肯罢休，一声冷哼，指间已多了数枚银针，伴随隐隐风声射出！

　　察觉背后偷袭，叶五更急忙回身闪避，无奈巷子太小，暗器又太多，终是未能闪避开，身中三针，跪倒于地。

　　“叶五更，拿命来！”陈青大笑，要上前。

　　游欢拦住他：“去不得。”

　　陈青微有愠色：“蠢小子，先前见你知恩图报，如今怎的又善恶不分……”

　　“他知恩图报，总好过你受恩不知，”地上的叶五更忽然抬头笑了，他侧身坐好，一根根拔下身上银针，“医术好，武功却实在不怎么样，游欢，你救这糊涂的老狗做什么？”

　　游欢道：“他不坏。”

　　人还能动，自然是没有打中穴位，故意引对方近身好下手。陈青呆了半晌，脸一阵红一阵白，朝游欢拱拱手道：“铁家寻仇，张家放话说不认得你，眼下铁家兄弟已经带人朝这边追来了，小兄弟还是快些走吧。”

　　叶五更道：“给你报信，这条命你游欢算救对了，却害了我叶五更，银针有毒。”

　　游欢扣住陈青手腕：“解药。”

　　陈青道：“你还要救他？”

　　游欢道：“他方才是可以杀你的。”

　　知道他固执，陈青纵然怒，也无可奈何，咬牙丢出两粒药丸便走了。

　　叶五更接住药吞下，调息片刻便站起身，拍拍泥土道：“好了，你欠我的也还了，从此咱们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

　　“你可以对付他，被我坏了事，”游欢道，“所以我并没有还你。”

　　“我说还了就还了。”叶五更不耐烦，飞身掠上墙头，眨眼消失不见。

　　巷子再次静下来，在暮色中显得更加冷清，游欢抱着剑在原地站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追过去，然而没等他动作，耳畔就响起无数吆喝声，瞬间又多出了数条人影。

　　.

　　“就是他！”

　　“他就是游欢，害了五爷！”

　　来人之中，当先两个领头的很年轻，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相貌略有相似，双目尽赤，神情悲冷，正是“阎王刀”铁五爷之子，铁胆，铁心。

　　游欢自言自语：“这条巷子好象是个专门打架的地方。”

　　父亲出门时尚且好好的，归来却只见尸体，铁胆痛恨已极，率先拔刀喝道：“姓游的小子，拿命来！”

　　游欢摇头：“我已经为张四爷报仇了，不想多杀人。”

　　铁心纵声长笑：“口气不小，杀人么，且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报仇这种事是不需要讲究规矩的，众人全都扑上！

　　刀风紧迫，剑气逼人，同是一人对多人，这场激战结束得很慢，远没有叶五更的精彩，过程却更加复杂惊险，眼见铁家人一个接一个倒下，铁家兄弟却并无半分气馁之色，他们带着剩余的手下，一步步朝游欢紧逼过去。

　　肩上背上都中刀，伤处血肉模糊，游欢神色不改，执剑的手已有些无力下垂，血沿着剑尖往下滴落。

　　铁胆眼底掠过一丝快意，冷冷吩咐道：“把他那只手也砍下来！”

　　剑光如电，地上立刻又添了三具尸体，游欢应付越发艰难，踉跄退至墙下，扶墙轻喘。

　　料定他已是强弩之末，铁家兄弟再也按捺不住，亲自挥刀上来，刀气封死了所有的路，游欢将牙一咬，运剑要去挡，然而自身气力已尽，剑尖只往前递了半尺，整条手臂便软绵绵地垂下了。

　　铁家兄弟冷笑，同时扬刀劈下！

　　正当危急之时，半空忽然传来“飕飕”声，紧接着兄弟二人便觉腕间一麻，手中刀竟再也掌握不住，脱手飞出，“当啷”坠地。

　　“谁！”铁胆惊怒。

　　“他还欠我的债，你们把他的手全砍了，叫他用什么还我。”叶五更跃下来。

　　眼看大仇即将得报，铁家兄弟万万没料到会半路杀出这样一个程咬金，对方武功明显不弱，自己这边人却已死伤大半，纵有不甘，他们也不敢再战下去，兄弟两个拾刀归鞘，铁胆咬牙切齿说了声“撤”，带着手下人与数具尸体迅速退走。

　　游欢以剑尖拄地，道：“我又欠你一次。”

　　叶五更出手如风连点他身上大穴，叹道：“我也不想让你总欠我，但欠你的老狗不敢出来救你，我只能出手了。”

　　知道被发现，陈青只好现身，神色有些讪讪的。

　　游欢很平静：“他武功不高。”

　　陈青越发尴尬，上前道：“小兄弟受伤不轻，且让陈某……”

　　游欢避开：“我只是两天没吃饭，饿得很。”

　　叶五更道：“你还是让他治吧，欠我太多不是好事。”

　　“我还是欠你的好，”游欢道，“已经欠了，再多欠点也无妨。”

　　“你有恩于他，却指望不了他救命，不如让他掏银子请你吃顿饭，”叶五更摸出伤药丢给他，“他是神医，诊金很贵。”

　　陈青向来以医术自傲，对收取诊金这类事觉得理所当然，然而现在他生平头一回感到羞愧了，白胖的脸涨得通红。

　　叶五更道：“铁家人会再来，你最好先跟我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