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音》言寸

4、第三章

　　骗人居然也能骗得这样温柔……
　　秦慢扬起下巴，斜着眼看一红一白两个人，背了背手，反正也来了，他就看看，她要怎么谢他。

　　杀气。
　　秦慢心里一紧，全身都绷了起来。半躺在床上伤势还没痊愈的他救了回来的女孩现在要杀他。
　　他突然想起曾经教导过他的杀手说过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怜悯任何人。谁都有可能回过头来刺你一刀。杀手，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无情，无血，无泪。他不信，一直到某个晚上，他一直奉为恩师的人杀进他的房间，说他的新的任务便是杀了他。

　　信念崩塌就是在那一刻。
　　长剑出鞘，他虽躲过致命一击，却还是在肩头留下了伤痕。那个印记一直都在，提醒着他世界上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相信。他最终杀了他的师父，成为了组织里最高层的杀手，却也就此失去了相信的权利。

　　做回秦慢，他以为他的人生会有改变，他那么简单地想要相信眼前这个和秦心有一样红痣的女孩，虽然他看到了她放在床头的那个东西，清楚地知道了她的身份。
　　金丝环向他的时候，他本能地躲开。却有一双手更快地截住了朝他飞来的金丝。

　　“我要杀了他。”李念扯回她的金丝，杀意去了几分。
　　“是他救了你。”桑惹挡在他的面前，“你不能杀他。”
　　“如果他告诉别人我在这里，你会有麻烦。”
　　“我不怕麻烦。”桑惹侧过头，“我只怕你还没杀了他，先被他杀了。至于你的仇人，他们很快就会来到这里。我会一次帮你解决了。”

　　金丝银线，秦慢在逃离杀手组织之前便有些耳闻。
　　据说使用这种暗器的是个女子，长得极艳丽，却也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她杀了许多人，不分性别、年龄、长相，也因此惹来许多仇敌。有在她手里幸存的人说她杀人是为了吸血以练邪功，永驻她的美貌。
　　没有人为她正名，流言传久了，所有人也都这么认为，她就是个女魔头，杀人不眨眼，吸血成性。而金丝银线，也成了她唯一的代号。

　　没有想过，这样的女子，竟然会离他这般近。她在他脚边求救的时候，还那般弱，那般无助，一眨眼，她的狠，她的无情，如同翻书一般，呈在他面前。
　　即使她武功不如他，秦慢依旧觉得，她比他适合，适合做杀手，适合生存于江湖。

　　“要不要跟我走？”送走秦慢，掩上房门，桑惹低声问坐在床上摆弄暗器的女子。
　　“去哪里？”李念没有抬头。这些年，很多人问过同样的话，而她，也以同样的三个字回问。
　　“属于我的地方。”桑惹扬扬衣袖，遮住袖口的半朵莲花，“可能会寂寞了些，但至少可以保你周全。”
　　“阿惹，我是女魔头。”李念转过脸，将她的暗器收回袖口，声音低低的，在房间回荡。
　　“你是小念。”桑惹靠近，捏起她的下颔，柔声告诉她，“你就是小念。”

　　李念不敢直视那双干净到像水晶一般的眸子。他那么真诚，更让她自惭形秽。他们心底的那个李念早已不在，剩下的，只有金丝银线。
　　好在，她的阿惹，还是十年前的阿惹。甚至，比十年前更夺目。

　　当年若不是他长得好看，或许她并不会救他。
　　那时她在河边玩耍，看到他躺在沙滩的大石头上，一身白衣上大片大片的殷红。她吓得倒退了几步，最后还是走上前，想探探他的鼻息。
　　没有想到靠近了，才发现他不但有呼吸，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她伸手，他手伸得更快，一把抓住她，粘稠的血液混在他的指尖，随着他抓住她的手，一起沾到了的手上。
　　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血，接触到杀戮。
　　也第一次看到那么好看的面容。尽管他的脸因失血过多早已没了血色。尽管他的眼睛那么无神地盯着她，她依旧觉得，她是最好看的男子，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她费了很大的力才将他带回家，用了近一个月才将他救回来。
　　只是他从不说话也不笑，每天都只皱着眉望着她，安静得像一樽木桩，只微微多了几分生气。
　　她每天陪着他，告诉他她的一切，希望有天可以打动他，让他重新活过来。虽然她救了他的人，她一直都觉得，他的心是死的。一个心死的人，又怎么能算是一个人。她的想法很简单，她要他活着，人连同心。
　　“我希望将来可以有一块属于我和爷爷的地，我们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种我们喜欢的花草蔬菜，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你呢，你有希望吗？”某天她跟他坐溪边钓鱼时，她丢了鱼杆采了一束花坐在他身边晒太阳。阳光正好，她心情也很好。

　　“希望？”这是她听他说的第一句话。悦耳、动听，她想了许多词，都无法形容他的声音。最后，她还是想到了那个最平淡的词，好听，很好听。
　　她沉浸在她的震惊里，而他，也再次陷入了他的世界。
　　“我叫桑惹。你可以叫我阿惹。”当她再次问到他的姓名时，他终于开口，安静地答她。
　　“阿惹？”她默默地重复着他的名字，挠了挠头，脸微微有些发烫。
　　“明天我要走，十年后，我会回来找你。”桑惹解下项间的一条链子，挂在她的脖间，“十年后我会回来取回它，并为你做一件事，算你救我的报答。”
　　“你要走？”她从未想过，当他开口时，也意味着他要离开。
　　可是他的伤好了，他的心回来了，她再没有，留他的理由。
　　“我们会再见的。”他牵着她的手，笑得云淡风清。对他而言，离别并不感伤。
　　而她，满世界只剩下他的脸，他的笑，以及他的一句再见。

　　终于，他的脸，他的笑，与那时的重叠在一起，构成她心底那个最最美好的小小少年。
　　“我跟你走。”天涯海角，有他便好。
　　“最迟后天，后天一过，我带你回无音。”桑惹帮她掖好被角，伴她入眠。
　　三天……三天后，她就能伴着他，开始新的生活了吗？

　　“阿离，这几天看好她。事情一结束，我们就回去。”桑惹坐在卧室喝着茶，瞥了眼门外晃动的身影，“出去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你照顾好小念就好。”
　　“进来吧，我不会吃了你的。”秦慢在桑惹的房间外不知转了多少圈后终于被一个声音打断。他回头，对上桑惹浅笑的面庞，十足惊了惊。
　　真相，真的是那样吗？

　　“喝杯茶，压压惊。”桑惹给他倒了杯茶，摆在他面前。
　　秦慢望着桑惹清澈的眼，沉默地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你不怕我下毒吗？”桑惹弯着眉眼，笑容更盛，“你这样天真的杀手能活到今日，真是奇迹。”
　　“如果你要下毒杀我我怎么可能还坐在这里跟你说话。”
　　“是吗？那看看你的手。”桑惹捧着茶杯，自如地喝着茶，对秦慢突变的脸色没有一丝动容，“我早说过，从哪来回哪去。有些事不是你该管的。”
　　秦慢望着自己乌黑的手指，勉强让自己冷静。“那三个人真的是你杀的？”
　　“你现在应该关心你的手。”
　　“真的是你。”
　　“原本他们的命就是我的，我只是拿回来而已。”桑惹替秦慢倒了杯茶，“对于他们，我已经做到尽量仁慈了。”

　　“你……”
　　“我怎么了？”
　　“你很可怕。”
　　“是吗？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样的人。可怕……听起来，似乎还不错。”桑惹扬了扬眉，“如果你不想以后只有脚没有手，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那个人是谁？指派你的那个人，他是谁？”习惯了带着笑容的桑惹，当他突然褪下那层面具时，秦慢才觉得恐惧，那样阴郁的脸，狠厉的眼，似乎要将他生生凌迟。
　　这就是桑惹吗？真正的桑惹？

　　“连盛，他叫连盛。”
　　秦慢想他们之间并没有关于透露信息的条件。那么，他说出他的名字，不算违了他的承诺。
　　何况连盛从不在江湖行走，桑惹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他。
　　“阿盛吗？原来是他。桑惹蓦得心情很好，“回去告诉他，我不会让他失望的。”
　　“你们认识？”这样的结果让秦慢无法接受。
　　“他没告诉你吗？也对，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大概，不会愿意对任何人提起我。”桑惹抚着杯沿，“就像我不会跟人提起他一样。”
　　“为什么？”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他们挂念彼此又痛恨彼此。

　　“因为我抢了他的一切，还几乎杀了他。可是，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做了便是做了，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