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音》言寸

18、第十七章

　　“我一直就是个奇迹。”
　　清雅盯着桑惹看了好一会儿，抬高他的手，“好了。”
　　雪白的丝帕覆在桑惹腕间，一瞬间便染成了黑色。
　　这样的奇迹，果真很讽刺。清雅一边包扎，一边这般想着。

　　“哥哥，真的不疼吗？”小风看着桑惹腕间厚厚的帕子，皱着眉小心地问。
　　“不疼。”桑惹摇了摇头，浅浅地笑开了。
　　“哥哥你的衣服好漂亮……”小风拉着桑惹的衣袖，抚着他袖口的绣花赞叹。
　　“好看吗？”桑惹笑容更深。
　　“嗯。就是为什么只有半朵？”小风微皱了皱眉，“如果是一朵多好啊。”很快她的眉又舒展开，“半朵也好看。”
　　“我一直觉得……”桑惹的声音沉下去，那最后几个字盘旋在他的脑中，却终究未脱出口。

　　“小风，你阿爸阿妈平日都不在家吗？”在林家住了近半个月，桑惹却从未见过小风时常挂在嘴边的阿爸阿妈。
　　“阿爸阿妈收了封信就出门了，一直没有回来。”小风提到父母时明显眼中多了很多思念。
　　等待，其实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至少，有期待，有念想。
　　桑惹同小风坐在屋顶的长檐上，看着红霞映满西天，轻轻长吁一口气。

　　“小风睡着了？”爬上屋檐的清雅看着躺在桑惹怀里小小的身躯，眼神难得地温柔了些。
　　“嗯。”桑惹抚过小风温热的颊，将怀中小小的身躯又抱紧了些。
　　第一次有人这样粘他，这样全心地没有目的地信任他。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清晰明了地告诉他，她喜欢他。
　　不需要理由，他可以感觉到那么清澈的喜欢，那么干净简单的依赖。

　　如果没有那些恩怨，这样的日子简单舒心的日子，未尝不好。

　　“把小风给我吧，我抱她回房间睡。”清雅伸手，看着略显迟疑的桑惹，“你不相信我。”
　　“你抱着她下去不方便。”
　　“我想比起你要方便些。”清雅接过软软的小身体，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院子里。扭头看了眼撑着臂依旧坐在屋檐上头的白色身影，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地抱着手里的孩子回到屋里。

　　“原来你功夫不错。”桑惹撑着脑袋，看着满天星斗，声音闷闷的。
　　“跟你比差远了。”清雅在桑惹身边坐下，伸了伸腿，“你身体不好，早点回屋里休息吧。”
　　“清雅，谢谢你。”桑惹看着某处，“让我还有机会知道夜晚的星空是这样美。”
　　“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清雅打了个哈欠，“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不同。”

　　房门被敲开，桑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脸颊微红的清雅，顺手替她倒了杯水，“怎么了，这么急。”
　　“桑惹，你是不是先后中了两种毒？”
　　“你看出来了？”桑惹握着茶壶的手没有停顿，倒满茶后将杯子递到桑惹面前。
　　“你给自己下毒？”清雅接过水杯，手微微颤了颤。
　　“为什么不可以？”桑惹盯着她的手，“我总是要想办法试着救自己。”
　　“可是，可是……拿自己的命这样，是不是太儿戏？”
　　“总是要有舍取是不是……”桑惹噙着笑，“清雅，这就是我的选择。”

　　“谁给你下这样的毒？”清雅闭了闭眼，静静问。
　　“这不重要。”桑惹撑着下巴，望向窗外，“他已经失踪很多年了。”
　　“为什么要对你下这种毒？”
　　“我不是第一个，不过，应该是最后一个。”桑惹含笑，“他不过就是想困住我，若我不死，便要活在他的阴影中一生。一生，陪着他在黑暗中度过。”
　　“你们有仇？”
　　“是啊……我们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
　　“桑惹，我没有把握……”清雅踌躇半晌，终于说出她最想说出的一句话。

　　把握。桑惹抿了抿唇，轻轻笑了几声。他从来没有奢望，她能有把握救他。
　　他的生死，他早已看透。纵然有不甘，他也学会了平静地接受。
　　连他自己也无法主宰自己的生死了，又怎会在乎别人是否能拯救。

　　“清雅……”
　　房间大门被推开，高大的身躯遮住了门外的阳光，颀长的影子落在桑惹身上，桑惹抬头，恰好对上来人明亮的双眼。
　　“武单，你怎么来了？”清雅脸上毫不掩饰不悦，起身走向武单。
　　“我来看看你。我阿妈说叫你晚上到我家吃饭。她有段时间没有见你了。”有些飘忽的眼神落在桑惹身上，便不再移开，“他就是你救回来的人吗？”
　　“嗯。我叫桑惹，你呢？”
　　“武单。”高大的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你身体怎么样了？清雅医术那么高明，一定没事了是不是？”
　　“我突然想起来我答应小风今天和她一起去抓鱼。”桑惹拍拍脑袋，突然笑开了。迈至门口，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着屋里脸色不一的两人，“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
　　“不去。”
　　不一致的回答。
　　桑惹对着武单尴尬的脸，晃晃脑袋，“走吧。”

　　“哥哥，那边那边。”
　　“哇！哥哥好棒！”
　　“武哥哥你还没有捉到吗？难道是你那里的鱼太坏了？”
　　武单讪讪地直起腰，看着溪边箩筐里跳动的几条鱼，扭头看向和他一样赤脚站在水里的男子。
　　风扬起衣摆，使得他那看起来有些瘦弱的身躯更显空荡。可是他手上的动作完全不像是书生模样，快、恨、准，在他抓鱼的那一瞬，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个清雅救回来的人，与他是不同的。武单望着素医男子迎风而笑的身影，微微失落。

　　夕阳西下，不远处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武单乏力地坐在溪边，看一大一小抱着柴火生火烤鱼。
　　真好的精力！
　　武单叹气。抓了半天鱼，又被拉着拾了很久的干柴，他已经不想动了，而那两人居然还兴致高昂地研究着吃多少留多少。
　　香气四溢开来的时候，武单不自觉地抚了抚肚子。咕噜咕噜的声响告诉他，肚子饿了。
　　闻起来香，不知吃起来，是否也是香的。
　　武单不懂厨艺，却爱挑剔食物。所以在桑惹提出烤鱼时他便不断提醒自己，不要要求太多。
　　外酥里嫩，加上桑惹不知哪里弄来的配料，烤鱼的味道十分可口，与他曾经吃过的味道不太一样。完全没有鱼的腥味和泥土味，偏酸中带着些甜，细细嚼起来又有些辣，却又不呛口。

　　“好吃吗？”桑惹摸摸小风的脑袋，笑着问。
　　“嗯，好吃。”小风点了点脑袋，又将注意力摆回嘴前的鱼上，嚼了半晌又回过头来，崇拜地用头蹭蹭桑惹，“哥哥你真是太厉害了！”

　　是啊，很厉害。可以让小风这么喜欢。可以让清雅这么不眠不休。
　　武单看着架上一条条鱼，突然觉得没了滋味。
　　他用尽各种方法，却依旧得不到清雅的青眼，而他，做得这般容易。

　　“啊呀……”武单突然想起一件事，丢下手中的叉子，抹了抹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桑惹看着武单远去的背影，柔声问，“吃饱了吗？饱了我们也回去吧。”
　　“可是哥哥你都没有吃。”小风看着桑惹手中依旧完好的一条鱼，不解。
　　“我不爱吃。”桑惹答得理所当然。

　　落日的余辉洒落大地，映出一大一小浅浅的影子，越拖越长，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切看起来，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