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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破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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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可还记得陈州城外的关帝庙?你曾经在那里帮过一个重伤之人……
你自然记不清,那个时候的我蓬头垢面,身上满是脓疮,比最臭的乞丐还要脏。
不愿再在南疆过低人一等的日子,他来到了中原,却一时不慎被仇家暗算,侥幸逃脱却潦倒落魄,过往路人只当他快死了,偶尔扔下一些残羹冷炙。
这些或善良或无意或冷漠的人却不知施舍之人乃何许人也,他厉江流生性残忍偏执,士可杀不可辱,倘使一刀斩落,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如今他却捏碎了手里的馒头包子,发誓报仇。
——好心?不过是伪善,一样任我自生自灭!与那些默许我的存在,却折辱我的努力的族人,并无区别!
那么多人里,只有一个路过的女孩子,虽是千金小姐打扮,却不计较脏污,替他上药,还说要带他回家疗伤……
原本以为,那不过是戏言,是千金大小姐一时兴起,做做样子哄得大家开心也就罢了。
未曾想,后来她果然请人驾了马车前来……
可他如何能以这副落魄形容去见她?!
他藏身树后,眼睁睁看着善良的老管家焦急地寻觅,最后无功而返。
就是在那一天,他忽然感到了自己心里的不同。
这个冷漠的世界,至少在那一天,向自己展现了,温暖光明的一面。
天色渐暗,黄昏里最后一点阳光扫了闭目养神的他一眼,便如潮水般慢慢退去,留余温在心。
他暗暗发誓,我会再回来的。
第一次,有了住在心上的人。
未曾想,阴差阳错,天意弄人。最爱的女孩转瞬之间便成了最大的仇人。
他在心底冷笑,原来这个世界从来就是这样可恨,并非是他偏执的错觉。
他仰天望天,内心汹涌:你不让我得到的,我就偏要得到!!!
他施下“同殇”之阵,将她关在梦中。
连他自己也一并坠入,从此与世隔绝。
这种上古阵术几乎没人会用,因其极为诡异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将施受双方的身体一并毁去。
然而那又如何?他的嘴角扯出一次冷笑。
中原人常说,不成功便成仁。如果失败了,便是和她一起死了,也是幸福的。
那个会法术的女子,侵入他精心打造的梦境中,是他不曾预想的意外。
女子的逼问,使他第一次在明珠面前失态,凶煞之气毕现,甚至对明珠也是疾言厉色。
明珠相信他,虽然不再追问,晚间却总显得有些淡淡的委屈。
修长而冰冷的手轻轻拨开她颈间的长发。他低声开口:“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带点忧虑地望向他:“我在想,白天的事——”
话音未落就被他捂住嘴,压倒在床榻上。
此刻的厉江流,正背对着房里惟一的窗。
窗缝漏进的冷月清辉勾勒出他黑色的轮廓,映在明珠眼中,显得沉重而焦躁。
他的眼里流淌着浓重的欲望,与不可言说的痛苦,气氛诡异得像要扼死她。
她开始了微弱的抵抗:“相公……唔……做……什么……”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吐气:“你不是一直说,想要个孩子?”
她涨红了脸,不明所以。
幽深双眸与睫毛下的暗影。
她觉得他的呼吸带上了某种冷酷的感觉。
“那么,我给你。”
——既然已经欺骗,那么,索性再骗她一次。
——其实,你是永远也不会得到一个孩子的。
不同于以往的细心与温柔,这次他简单而粗暴地贯穿了她。
“说,你不会离开我。”他扳正她的脸,樱色的嘴唇吐露冰冷的话语。
欧阳明珠只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也无法挣脱,仿佛深陷于他所布下的——
梦之牢笼。
数日的平静之后,破灭的一天终于还是来临。
明珠死死盯着他,像是要在他脸上烧出个洞。
曾经遗忘的一切,此刻在脑中如走马灯上演。
她还记得那一夜——
恶心腐臭的气息,满屋蠕动的虫蚁,以及,站在窗外的,那个黑色的男人。
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峻,瞳仁中纯粹的黑,依然在黑夜中美得那么妖异。
他的声音却是低沉的:“明珠,是你……”宛如叹息。
应该是看不分明的,她却历历在目。
如遭雷击。
“你……你是那一夜杀死爹爹的人!”
——我懂得他,或者应该说,我自以为比任何人都懂得他。
——原来真相不过是,我被我最亲的人,欺骗了整整九年。
——是否爹爹的惨死,母亲的亡故,家道的败落,都不能算作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劫数。
——也许最痛切的恐惧,是我爱上了一个,我从来不曾真正了解的人。
——我爱上的是……最不应该去爱的人。
——多么可笑。我一直相信他……
他失控地向她大叫:“我杀你父亲是真,与你举案齐眉亦是真,对你情意若有半点虚假,但叫我受万蛊噬心而亡!”
——呵,其实我都知道。
——这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却是来源于你无人比拟的一颗真心。你对我的好,我都明白的。
——可是如今,你的真心,我要来何用呢……?
欧阳明珠冷冷地笑了。
——啊,原来还是有用的。利用你的真心,和我的性命,便可以执行对你最大的酷刑。
——你就用一生的时光,来感受万蚁噬心般的凌迟吧!我要你想到我魂飞魄散这一刻,便是——
心如刀绞,不死不休。
在鬼界等他的时候,她曾经想过,如果自己不是生在陈州,而是生在南疆,生在他身边的话,自己就可以陪他一起度过灰暗的日子。那个时候的他,最需要有人能够懂他,安慰他,哪怕只是一个微笑,一句话。
可是没有人能改变命运的安排。
耳畔,厉江流的声音清晰可闻:
“明珠,你如此决绝,论及心狠,我比不上你……”
她对着奔流的忘川水,轻轻淡淡地笑了。
他在阳间备受煎熬,自己也在这里长久等待。
“我会等到你,才去投胎……这一辈子,究竟是恨你多一点、还是爱你多一点……到那个时候……我再……说与你听…………”
可叹死至轮回井边,她却仍是以为,自己深深爱着杀父仇人,痛苦地爱着,永生不悔。
唯一的爱,唯一的仇。
(在那个奇异的梦里,欧阳小姐她……一定做过世上最美的新娘子……)
相公,这世上只有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放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