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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

  •   接下来的日子,兰生和小冬加紧排练新戏,在广德楼一上演,半个月都是满座,转眼入秋,戏院经理给加了包银,乔金喜对兰生的态度也不再冷嘲热讽动辄喝斥,应酬多了,还能分别轻重,替他推挡一些,当然像聚贤堂陈纤云收徒这样的场合是一定要到的。
      这陈纤云本是一位清末红伶,中年以后便不大唱戏,改为授徒,尤擅根据各人条件设计身段和唱腔,不少唱/红的名角都拜在他的门下,票友也爱在他家走动,陈家的厅堂古韵轩经常高朋满座,谈笑风生,把这位陈老板渐渐捧成了梨园界的通天教主。
      聚贤堂吃过饭后,继六爷又约了一些人去什刹海,兰生师兄弟都被拉去。其时菊生也登台唱了几出戏,大家都说这孩子是块好材料。
      应酬了票友两折戏,兰生就带着师弟坐到角落,不料小寐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菊生的踪影,忙起身四处找。这时一个听差过来说知道菊生的去处,兰生就跟着他下了联珠楼,穿□□,绕假山,直到一个朱漆小门前,进了门又是一个小花园,兰生心下生疑,问道:“怎么走出这么远,菊生到底去哪儿了?”
      “就到了。”那听差口中应着,又带着兰生绕过几重碧廊朱槛,进了一个小院,里面遍植芭蕉,房舍十分精致,他跟着听差走了几步,便听得歌声幽细,原来有人在这里唱曲,挑帘入内,看得清楚,正是菊生在陪着继六太太清唱“游园”一折,耿小冬和上次东兴楼见过的沈太太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按笛的少年倚窗而立,正是那位林四爷。
      继六太太唱完一支“皂罗袍”,转头向兰生一笑,“你来了,听听我唱的可有什么错?”
      “很好。”兰生微笑着答了一句,眼睛就向菊生看过去。
      菊生脸一红,低下头。
      耿小冬笑道:“你别怪他,是我拽他过来的。”
      “这孩子既聪明又乖巧,你这做师哥的也别把人家管得太紧了。”继六太太一边说,一边将盛着乳油蛋糕,玫瑰饼干的碟子摆到菊生跟前,笑劝道:“喜欢吃甜的,就多吃两块。”
      端端看到兰生,已知继六太太将菊生带到这里来,是为了抛砖引玉。兰生却似不识继六太太苦心,只静静说:“菊生打扰您这么久,真不好意思。我们班子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拉起菊生就想往外走。
      继六太太伸手一拦,“夏老板,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何必总这么见外。班子里能有什么事,你师傅那里,我早就叫人打过招呼了,还怕什么呢?”
      耿小冬也帮腔,“对啊,六爷待我们梨园行,就跟自己家里人一样,东府西府,哪一天不响锣鼓点儿,在这里玩一会儿,你师傅也不会说什么的。”
      兰生见继六太太举止放诞,不愿身处嫌疑之间,但这时又不能横冲直撞,跟她撕罗破脸,不由瞪了耿小冬一眼。
      沈太太看场面僵持住,便打圆场道:“唱也唱累了,坐着又没趣儿,不如打两把牌。”
      “也好。”继六太太回身吩咐丫环仆妇摆桌子。
      兰生心想他们正好四人,打上牌自然也就没心思拦他们走了。不想继六太太却又向他笑道:“夏老板你来。”
      兰生忙摆手,“我不会。”
      “玩两把就会了。”继六太太按住兰生肩头,推他坐下,“阿端不爱打,叫她替你看着。”
      端端微微一笑,“夏老板,输了算六婶的,不用你拿本钱。”
      兰生骑虎难下,只好坐下起牌,继六太太坐到他上首,他手气本不错,上家又肯喂张,四圈打下来,竟是三家输一家赢的局面。
      继六太太输得最多,写了张二百元的支票,另外两家都给现钞,继六太太把钱和支票往兰生手里一塞,笑道:“说了不教你输。”
      兰生却不肯收,“原是消遣才敢坐下,收了就成赌钱,回去一定给师傅打。”
      “你先收下,回头我去跟你师傅说。”
      端端看继太太存心送钱,话说得面面俱到,料他无可再推,谁知兰生又道:“六太太跟我师傅说了,师傅定要替我收着,我又花不到,倒辜负了太太的好意。”
      继六太太不由笑叹:“你真会找借口,这倒是说也不成,不说也不成了,总之是不肯收了。”
      耿小冬怕继六太太下不来台,便替兰生解释:“他说的倒是实话。幸亏我早出师了,才能这么自在。”
      继六太太无法,只好把支票收起。耿小冬笑道,“我们也跟着捡个便宜。”顺手把桌上的现钞都收了。
      天色渐晚,酒菜重新摆上桌,兰生又说要走,继六太太笑说:“就是要走,也不差吃过这顿饭,耿老板你说是不是?”
      耿小冬拉住兰生,“你急什么,一会儿我跟你们一起走。”说着眨眨眼,压低声音,“放心,有我呢。”
      兰生以为他有脱身之计,便又坐下,继六太太布菜之余,不停地向二人敬酒,耿小冬和那位沈太太喁喁低语,偶尔对视一笑,端端看此情形,心里何等透亮,借口头疼早早离席了。
      兰生本没什么酒量,又替菊生挡了几杯,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旋,心头突突乱跳,心知不妥,便拉着菊生起身,“六太太,我们真得走了,明天还有戏。”
      继六太太上前拉住菊生另一只手,斜睨着他,“师哥要走也行,把师弟留下罢。”转脸又问菊生,“你想走么?”
      菊生两颊酡红,摇摇头,又吃吃地笑。
      “你看,他不想走呢。”
      兰生看了一眼醉眼迷离的菊生,只得硬着头皮道:“那我再陪六太太喝两杯,您派人送我师弟先回去罢。他小孩子怕不够睡。”
      继六太太这才松了手,“这就是了。你这么大的人,偶然一宿两宿晚回家有什么了不起。”说着唤人叫汽车送菊生回去。
      菊生走后,兰生连看了耿小冬几次,耿小冬都似不觉,扯扯他衣袖,刚叫一声五哥,耿小冬就跳起来,捂着嘴冲了出去。
      “怕是吐了。我去看看。”沈太太也起身跟了出去。
      这时屋里便只剩下兰生和继六太太两个人,四周寂静非常,只有墙上挂钟的轧轧声,继六太太眉毛眼睛都是笑,不住望向兰生,兰生被她看得发窘,侧过头去,继六太太也不说什么,慢慢举起酒杯,放在唇边啜着。
      兰生等了许久,不见耿小冬他们回来,不免焦燥起来,在这风凉的夜晚,额头上竟浸出了一层薄汗,忽听继六太低声笑问:“你是不是怕我?”
      兰生反应不及,呃了一声,接着又摇头,继六太太低低一笑,将椅子凑近,伸手搭在他肩头,柔声曼语:“那怎么坐得那么远?”
      兰生不想她这样肆无忌惮,惊得跳起来,酒也醒了大半,回身向门外大声叫:“耿五哥,耿小冬!”
      继六太太见他脸色大变,颈上青筋都暴起来,叹气道:“你以为他们还会回来么?”
      兰生转过头,不能置信地望着她。
      “他们俩早就是‘孟光接了梁鸿案’了,就你这个傻子蒙在鼓里呢。”继太太见他呆怔怔的,不由扑哧一笑,“看你生了一副聪明相,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兰生一颗心直往下沉,这才知道真被耿小冬骗了,不由又是气愤,又是厌恶,冷冷道:“六太太,夏兰生原本就是个蠢人。”
      继六太太将食指放在唇边,轻嘘了一声,“叫阿筠,我的小名叫阿筠。”走到他身边,轻摆腰肢,“你看我新做的这件旗袍好不好看?”
      继六太太不过三十多岁,五官俏丽,风姿嫣然,原是亲戚女眷中出名的美人儿,她今天穿了一件玄色印花绣海棠绸旗袍,头上也簪了一朵绢制海棠花,走一步,花朵轻轻一颤,也不知人助了花的娇艳,还是花长了人的精神。
      兰生见她身子慢慢贴近,呼吸都要喷在自己脸上,不禁连连后退,继六太太笑嗔道:“你躲什么呀。”说着伸手去拉他的手。
      这时候兰生已经忍无可忍,将她用力一推,就转身跑了出去。只听继六太太在身后喊:“你去哪儿?快回来,我不闹你了。”
      兰生只觉继六太太的声音紧追不放,脚下趔趄,几乎摔倒,他慌不择路,瞥见了左边花木丛中掩映着几间屋子,也来不及多想就冲进了其中一间,反锁了房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兰生一边喘气,一边抬头,不由吓了一跳,几乎惊叫出声。
      屋内点了一盏台灯,灯前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在床头倚坐,手里拿了一本书,她垂着乌黑的长发,穿了件紫绒睡衣,整个人在淡淡的灯光下,真如明珠美玉一般。兰生从那香浓酒恶之处突然闯到这样清雅的所在,本就茫然失措,再看这少女眉目,竟像哪里见过似的,更是痴痴惘惘如坠梦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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