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一梦中》细细戏言

6、第五章春雨绵绵无尽期

　　五、春雨绵绵无尽期
　　开春已月余，却依旧有料峭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氤氲的水汽，想来接下来几天都会是春雨绵绵无尽期了。
　　我趴在走廊上望着小区门口等苏北放学回来。哼，谁让他早上出门的时候不相信我的话不肯带伞，等会儿他淋成落汤鸡一定要狠狠嘲笑他一番，要知道春雨虽然不比夏天的雷雨来的猛烈，但细密又绵长，渗透力也极强，不过……这个时候也最容易得风寒。
　　苏北，他不会生病吧……要不要去看看他，给他送把伞呢？
　　心里这么想着，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飘到小区门口了，这才猛然想起，我根本是走不出这里的。
　　细细的雨帘里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就在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朦胧的烟雨中并肩走来一对男女。男子又高又瘦，微微将伞倾向女子那边，女子身材娇小，正仰头在和男子说些什么，虽还看不清面目，却让人觉得俩人十分相配，可谓是珠联璧合。
　　春天清冷的风吹来，隐隐能听到他们的笑声，走到近前，那男子正是苏北。他一眼就看见了我，禁不住呆了一呆。
　　“你在看什么？”苏北脸上怔忪的表情太过明显，和他共撑一把伞的女孩顺着他的目光往我的方向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哦，没，没什么。”苏北慌忙回答，将印着粉色小猪的伞往下压了压，带着女孩往小区里走去。
　　他们经过我的身边，苏北略略低着头，刘海滑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那女孩一头短发干净利落，眼眸明亮，双颊白里透红，嘴角噙着笑：“然后，大胖突然盯着小毛阴森森地笑了笑……”声音随着他们渐渐远去。
　　牛毛般得雨丝斜斜穿过我的身体，我突然就觉得有些冷。
　　过了一会儿，那女孩撑着伞蹦蹦跳跳地从我身边经过，哼着歌离开。
　　我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蹲下来，把下巴拄在膝盖上，盯着脚下的小水洼，虚无的食指轻轻点着水面，看雨水落在上面漾开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
　　“你在看什么？”头顶上传来苏北清朗的声音，一双深紫色的板鞋停在我面前，小水洼平静下来，水面上映出一片淡淡的蓝色。
　　我想起刚才那个短发女孩也问过一模一样的话，心中看到他去而复返的喜悦便瞬间烟消云散，只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句：“没什么。”
　　接着半晌无话，沉默了许久苏北才开口：“我们回去吧。”
　　我心里堵着一口气，十分不痛快，语气也就生硬了起来：“不回去！”
　　“不回去就算，我还巴不得呢。”苏北转身就走，雨伞从我头顶移开，雨水重新落下来，穿过我的身体落在地上，“我自己回去了。”
　　我抬起头，看苏北渐行渐远，心头涌起一股悲伤，将原先堵着的那口气强压了下去。我腾的站起来，来不及思索也顾不上理裙子上的褶皱，急急追上去，抓住了他衣服的下摆。
　　苏北斜睨了我一眼，似笑非笑，我撇撇嘴转开脸不去看他，手指却暗暗用力抓着他的衣服不放。
　　“当鬼真好，”他轻轻叹了口气，“都不怕冷不怕淋雨不怕生病。”
　　我闻声抬头，他却已经转过头去，我们俩一前一后地走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伤感的语气和感慨。
　　“一点也不好……”我轻轻咕哝了一声，心里很是沮丧，低头默默想着，当鬼不能和你撑一把伞并肩走在一起说笑，当鬼只能跟在你身后看不到你的表情看不透你的心，当鬼只能看着你和别的女孩子走在一起还觉得你们很相配……
　　真的真的，一点也不好。
　　窗外细雨蒙蒙，轻轻落在玻璃上、树叶上，敲出一连串极轻微的细细簌簌声，衬得这个雨夜愈发寂静。
　　“明月，你觉得在人世间，把生者和死者隔开的是什么？”趴在桌前做作业的苏北忽然转过身来问我。
　　我正盘腿坐在他床上看翻看《小王子》，闻言愣了愣，垂下眼帘，盯着书上的字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去：“怎么突然问这个？”
　　“作文。”苏北拿起一张练习卷晃了晃，又递到我面前，“我觉得你最有发言权。”
　　“隔开生者与死者的世界……”我手指抚过那些白纸上的黑字，声音里忍不住带了点点惆怅：“应该是时间吧。我的时间静止在死亡的那一刻，再不会有任何波动和起伏，而你的时间依然前进不息，就像东流的水，在到达大海以前，不会止步。所以，生者和死者也不会再有真正的交集。”
　　这就是人鬼殊途，是生者和死者之间的距离——永不能跨越的时间和空间的鸿沟。
　　“明月……”苏北皱眉看着我，轻轻唤我的名字。
　　“嗯。”我应了一声，转身背对着他继续看书。
　　“我……”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其实、其实当鬼也挺好的，你看不管去哪都方便，而且，而且……”他“而且”了半天，却再找不出有说服力的言语。
　　“而且不怕冷不怕淋雨不怕生病。”我淡淡笑了笑，把下午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地扔回去。
　　“明月……”苏北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开心？”
　　我有些赌气，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随即又觉得自己这个气生的毫无道理，便放柔了声音：“有点，可能是因为天气不好，也可能是最近太闷了。”
　　“可是现在这么晚了，又下着雨，我也不能带你出去散步啊。”他的声音里满是犹豫。
　　“没事，你做作业吧，我看会书就好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堵得慌，一点也不想说话。
　　房间里顿时静下来，除了苏北的笔尖和纸张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再无半点声息。
　　过了一会儿，苏北忽然把作业往前面一推，站起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走吧，我带你出去走走。”
　　我一时愣住了。
　　灯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床上，我的整个魂魄都笼在他的影子里，他神情认真，眼睛定定看着我，伸出手来拉我，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和他以前被我逼着、不情不愿带我出门溜达的神情截然不同。
　　心里的郁闷在他认真的眼神里散去一半，我飘到和他平视的高度，一脸严肃：“你真的愿意带我出去——我说的不是这个小区的公园，而是外面，带我离开这个方寸之地？”
　　“可以。”苏北毫不犹豫地回答我。
　　我看了他一会儿，“噗嗤”笑出声儿来：“你都忘了问我这会不会伤害到你。”
　　他一脸犹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的表情，抓了抓脑袋，从善如流：“那，会不会伤害到我？”
　　我神色一肃，正色道：“会。”顿了顿补充一句：“所以你一定要想清楚。”
　　“我能先问问是什么伤害，然后再选择吗？”默了默，苏北扯了扯嘴角。
　　“能。”我飘出去，拿了把水果刀回来，向他解释：“我的坟在这里，我的魂魄被困住不能离开方圆百丈。不过你既然能够看见我，就算是有缘之人，只要我喝下你的一碗心头血，就能解开这个禁锢，心之所至即可前往。”我把刀递给他：“也不需要你刺太深，就在心口轻轻划一下，只要及时止血就不会有事。”
　　“在、在心口刺一刀放掉一碗血还不会有事？”苏北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能选择说不吗，我真的还不想死……”想了想，他开始用各种条件诱惑我：“以后我的书和电脑随便你看，每天我都给你带好玩的东西回来……然后，然后天天给你上香？”
　　听到这里，我差点忍不住笑出来，急忙板起脸装严肃。苏北见我面色不善不说话，哭丧着脸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也不是没有。”我眼珠子转了转，看着我的小羔羊一步一步走近我挖好的陷阱，将针递给他：“用这个也行，刺破左手的无名指，挤出血来应该也可以替代。”
　　苏北怕我反悔似的急忙接过针，皱着眉头在左手无名指尖上刺了一下，殷红的血珠慢慢渗了出来，凝结成一颗绿豆大小的红珍珠。
　　我拉过苏北的手指，按在自己的眉间。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而又温暖，我闭上眼睛，只觉得一股暖流带着淡淡的甜味和芳香从眉间扩散到四肢百骸，无比的舒服。
　　好香的血，苏北一定很好吃……我霍然睁开眼，倒退几步，被自己心中方才萌生的念头吓了一跳。
　　“怎么了？还、还不行么？”苏北一脸紧张地看着我，生怕我还要取他的心头血。
　　“不是，已经好了。”我摸了摸眉间，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至于效果嘛，自然是要比心头血差很多，从今以后，我也就只能跟着你或者去你曾经去过的地方。不过，我也知足了。”我笑了笑，一本正经地道了谢。
　　苏北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我也觉得挺不错的。”我眨了眨眼睛，然后向他告辞，“那你早点睡，我也回去准备下，明天好跟你去学校。”说着我趁苏北没反应过来便从墙里飘了出去。
　　果然，我飘了没多远，就听到身后里传来一声让我心情颇好的哀嚎。
　　淅淅沥沥细雨打芭蕉，我的坟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探出一些嫩绿色的小草尖儿，稀稀疏疏的长了一片。
　　怎么办，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期待着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