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一梦中》细细戏言

29、二十八、帝都的秋（下）

　　二十八、帝都的秋（下）
　　所以说人都是要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代价的。经此一事，我自然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坐地铁了，几经辗转，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一脸兴奋，苏北则全身散发着悔恨的气息，燃烧着怨念的小宇宙。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长城啊，果然是宏伟壮观、气势不凡！”我将手搭在眉骨处，目之所及，石头砌的长城随着山势起伏，延绵至远处。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苏北懒懒地靠在墙上，双手插在裤袋里，“你要是早些时候来，还能同时看见两座长城呢。”
　　“两座长城？”我瞪大了眼睛，。
　　“对啊，一座是石头砌的，一座是人堆的。万千游客前胸贴后背，比肩继踵而在，极目远眺——”苏北垫着脚尖做了一个眺望的姿势，夸张地拖长了音，“全是黑压压的人头，那叫一个寸步难行、进退两难。”他摊摊手，把鸭舌帽脱下来随手顺了顺头发，又戴上，“所以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到了你也做不了好汉。”
　　“不管怎么样，先爬上去看看再说。”我撸了撸袖子，摩拳擦掌严正以待，“今天就是飞我也要飞完全程。”
　　“你确定？”苏北双手环胸，睇了我一眼，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在科技那么不发达的年代要造长城，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你说他们的冤魂啊怨念啊，不知道散了没有。”
　　我默默地缩回迈出去的一只脚。
　　“对了，那个孟姜女的老公叫什么来着？万良喜？”
　　“万喜良。”我小声纠正他。
　　“哦——万喜良……”苏北拖长了音，然后做出一副皱着眉头很努力在回想的样子，“他是怎么死的？好像是被压死的，是吧，明月，我没记错吧。”
　　“……没有。”我默默缩回另一只脚。
　　“哎，又是死于非命啊……”苏北闭上眼摇摇头，一脸惋惜，“不知道他的英魂是不是还在这里日夜徘徊游荡、久久不能安息……”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明知道他故意说这些有的没的让我知难而退，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毛。爬长城固然是我所愿，但万一碰到那些……我又想起了地铁里的那只鬼，打了个哆嗦，“那个，我想过了，我一个小女子，就算爬了长城也还是做不了好汉的，就远观一下算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苏北显然很满意我的反应，急忙接过我的话，生怕我反悔，见我转过头来眯眼看着他，立即摆出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也好，我们就不要打扰那些英魂继续安息了。”
　　“……”我握拳，这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秋游的第二站是颐和园。
　　因为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游览的人并不是很多，我和苏北并肩走在据说很著名的千米长廊上。这条世界上最长的长廊，一眼看不到尽头，雕梁画栋，每幅彩绘各不相同，每隔十几步，头上就有华丽的井藻悬浮于上，一派奢华。
　　“1、2、3、4、5、6、7……59、60、61、62……132、133、135……”
　　“134没数。”苏北打断我专心致志的数数。
　　“哦……”我倒退几步，重新开始数，“132、133、134、135……”
　　“你到底在干嘛？”苏北的眉头再次紧紧皱了起来。
　　“139、139……”我重复念着刚才数着的最后一个数字以免忘记，飞快地回答他，“你没听到刚才那个导游说吗？这条长廊上的每根枋梁上都有彩绘，共有图画14000余幅，内容包括山水风景、花鸟鱼虫、人物典故等。我想数数看他们有没有数错么……139、139、140……”
　　苏北深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抬腿就走，鞋子踏在青石铺就的廊道上沓沓作响。
　　“151、152……诶，你干嘛？等等我啊！”犹豫了一会儿，我跺了跺脚，忍痛放弃数了百分之一的彩绘，急急忙忙跟上去。
　　说起来，颐和园汲取江南园林的某些设计手法和意境而建成，碧水潆回，古松参天，环境清幽，集避暑养生旅游为一体，古代的皇帝果然是超级懂得享受和花钱啊。
　　苏北一把拉住在左摸摸又看看的我：“别大呼小叫一惊一乍的，好好一个女孩子家，弄得跟山顶洞人一样。”
　　山顶洞人？我一愣，摸了摸下巴，这个新名词听起来很是熟悉啊，“山顶洞人是什么？”
　　“山顶洞人么，和你解释了你也不明白，”苏北挑了挑眉轻轻哼了一声，“你只要知道我是在嘲笑你没见识老土跟不上潮流就好了。”
　　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幅画面——Steven双手环胸，抖着右脚，鼻孔朝天，万分得瑟地对我嗤之以鼻：“这都不知道？你山顶洞来的吧！”
　　“……”温良恭俭让，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诗书礼易春秋，世界很美好……我开始默念“静心诀”，暗自握拳咬牙——敢用我听不懂的名词嘲笑我？你才山顶洞人呢，你们全家都是山顶洞人！Steven你死定了，我非折腾点儿事出来让你再关四个月禁闭不可！
　　“怎么了？不高兴？”苏北笑眯眯地凑上来，“我也觉得这样说你不好，但是，这是事实啊，我又是个不会说谎的孩子……”他抬起头，用那得意的小眼神瞅着我，靠在廊柱上笑得阳光灿烂春风得意。那张距离我只有一寸的脸，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怎么看怎么欠扁。
　　我咬紧牙关，正要往那满脸的阳光上砸出一片乌云，突然听见“咔嚓”一声。
　　我和苏北愕然回头，却见一个衣着休闲，身材娇小的女孩子举着一部黑色相机，相机遮住了她的脸，上面慢慢吐出一张纸来。
　　相机移开，后面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干净利落的短发，明亮的眼眸里满是笑意，白里透红的双颊上有一个浅浅的梨涡：“苏北，你一个人乐呵什么呢？”
　　居然……居然是方柔柔！
　　我抽了抽嘴角，不知道是该感叹人生何处不相逢好，还是该恨冤家路窄。
　　苏北愣了一下，露出惊喜的表情：“是你？”
　　是啊是啊，是她又怎么样，有必要这么高兴么……我哼了一声，暗暗腹诽。
　　“没想到吧？嘿嘿，”方柔柔蹦蹦跳跳地跑到苏北面前，笑得比春花还灿烂，“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啊！”
　　切，缘分？有缘无分才好！我暗自翻白眼。
　　“喏，你的照片。”方柔柔将照片递给苏北，“想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呀？”
　　哼，当然是在想我才笑得那么开心啊！我凑上去看照片，开玩笑，这可是我和苏北的合照，当然得好好看看。
　　“咦——”我瞪大了眼，一把夺过照片：“这上面为什么没有我？怎么会没有我？”
　　“快看，飞机！”苏北往天上一指。
　　那一瞬间，我顿时忘记了照片的事情，和方柔柔一起条件反射往他指的方向看去。
　　天空蔚蓝，阳光灿烂，白云朵朵飘荡，我只觉得手上一空，低头，照片已然重新被苏北抢了回去。
　　方柔柔转过头来，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苏北。
　　“看错了看错了。”苏北干笑两声，把照片往兜里一塞，上前一步挡在我前面，对方柔柔笑，“既然遇到了就一起吧，我们往哪边？”
　　“恩……”方柔柔沉吟一会儿，“去看昆明湖上的西堤和十七孔桥吧。”
　　两人并肩而行，说说笑笑往前走去。
　　我盯着苏北的口袋，那里放着我和苏北的“合照”——明媚阳光中，雕梁画栋下，绿树浓荫里，他笑得那样灿烂，那样好看，但他面前我站着的那个位置上，却空无一物。
　　——我终究是不能站在他身边的，现实中不可以，哪怕在照片里，都不可以。
　　原本明快的心情瞬间低落起来，都说伤春悲秋，古人果然诚不欺我。
　　“你看这些彩绘，真是精致。”方柔柔扯了扯苏北的袖子指给他看。
　　我拉着脸跟在他们身后，“精致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苏北一边附和方柔柔，一边抽空白了我一眼，立马遭到了我毫不示弱的反击。
　　“你看这些水真清澈，呀，里面还有鱼！”
　　“清澈有P用，又不能当洗澡水喝。”我把一块石头踢下水，惊走了那一群锦鲤，“有鱼又怎么样，又不当饭吃。”
　　“你看这些石狮，真是栩栩如生。”
　　我一边数石狮子的个数，一边回头冷笑，“如生如生，不就还是死的？再怎么表扬它，它也不会活过来的，又不能当饭吃。”说着手上便觉一痛，回头就见一只小石狮子扑上来咬着的我手掌不放。
　　我甩了几下没挣脱，正作势要打，突然听见旁边一阵低低的吼声。环顾四周，那些大大小小神态各异的石狮子皆凶神恶煞地瞪着我，而那只咬我的小狮子此刻跳到一边得意洋洋地朝我挤眉弄眼。
　　我心中既恼火又委屈，下意识地抬头找苏北，他和方柔柔已然边说边笑走到了十七孔桥的那头，正往别的景点去。
　　“我不走了！”心里堵得慌，我一屁•股坐在湖边，气鼓鼓地大声喊了一句。
　　苏北回头看了我一眼，眉头紧拢，眼里闪过一丝不耐，转过头去继续和方柔柔聊天。
　　心里一凉，我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四周寂静无声，偶有几声清脆的鸟鸣从树上传来。微风拂过，树叶沙沙轻响，湖上碧水荡漾，烟波渺渺，十七孔桥横卧，西堤上桃柳成行，北望琼楼玉宇气势非凡。
　　我一手托着腮低头看湖水，一手伸进水中恹恹波动，水面荡开一道道波纹，然而清澈的水面却始终上什么都没有。
　　我就这样从午时一直坐到日落。
　　直到水面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我才回过神来，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差点掉进水里。苏北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把我拖回来，“景区要关门了，还不走？”
　　倔脾气发作，我十分有骨气地“哼”了一声坐回石头上，继续托腮看湖水，“我不走，就不走！”
　　“不走就算了。”苏北冷笑一声，声音越来越远，“天就要黑了，这么大的园子，也不知道死没死过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周围好像愈发的安静了，有点阴森的感觉啊……
　　古人常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是当没有财富地位的诱惑、贫穷卑贱的折磨、威胁暴力的恐吓，而是像苏北一样一边吓唬我一边自顾自走掉时候该怎么办呢？
　　古人没有教我，所以我只好撒丫子跟上去了……
　　离开颐和园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等坐上公交车，天已经全黑了。车上人不多，我们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位子，我额头抵着窗，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树木和房子，愣愣出神。
　　虽然在某些事情上我屈服了，但在某些原则性的问题上是丝毫不能妥协的，比如在生气期间不管他怎么逗我都坚决不和他说话。
　　“明月，我看出来了，你怕鬼是吗？”
　　啊？你才怕鬼呢！我抿紧嘴唇，心中默念不能搭话不能搭话不能搭话……
　　“没想到你身为一个鬼，胆子还那么小啊！”苏北轻轻叹气，傻子也听得出来话语里的嘲弄。
　　不能反驳不能反驳不能反驳，我咬紧牙关，心中继续默念。
　　“你知道不知道北京有个很有名的鬼故事？”苏北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我讲给你听吧——那是1995年的冬夜，当天的最后一班375路公交车……”
　　“……”我握紧拳头，内心泪流满面——鬼故事什么的，最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