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敌同行（清穿)》字落成灰

26、第五章 失怙之痛（合并章节）

　　石华善病逝的消息传到杭州时，石文炳如遭晴天霹雳，信函是裕亲王的亲函，极不寻常地走了天家的渠道，而非官驿。信中除了讣告外，还把石华善病前病后细细说了遍，石文炳心中的恨意即刻便成燎原之势，他神情恍惚的走回书房，待写好请准入京的奏表后，便遣了下人递送京畿。
　　不久，京中有御诏传来：
　　“石文炳袭三等伯，召授正白旗都统，还京治丧。”
　　复爵位，升品级，天家的补偿可笑之极，他却仍不得不感恩戴德。
　　石文炳太师椅上，看了看案台上那封御令，起身打开了博物架上的暗格，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而在下决心的人，并不仅仅石文炳一个，京中大阿哥府，胤褆和明珠屏退了书房中的仆役，只派几个亲信守在门口，面色凝重地沉默着。
　　胤褆在石华善死后第二天就被康熙召到了宫中，又是一番耳提命面，明珠在一旁每每试图打圆场，都被另一边的太子驳了回去，从上次裕亲王进宫就送人参之事告御状开始，太子在针对大阿哥的问题上就一次更甚一次地咄咄逼人起来，而一直着力于在大阿哥与太子间维持平衡的康熙，也在裕亲王和太子的双重影响下倾斜了立场，可这还不是最糟的，沙穆哈一事后，明珠暗地里派去杭州再次调查的人前日带回来的消息，彻底把胤褆和明珠逼到了悬崖边上。
　　镇江一案，巡抚府邸被清查，账目明细都被翻了出来，一一对应后，这位巡抚确然坐实了渎职的罪名——因为他连自家府上金银流通的账目都不齐整，可等到明珠拿到自己在杭州的门生密送来的账目抄本时，这位以心细如发而著称的权臣却发现了奇怪的地方，那些账目头和尾的金额都是对的，虽然日期有疏漏，但是总的金额并没错，可条目却少了很多——那是一套意图抹平却又因为过于仓促而显得不得章法的假账，而且很明显，遗漏了几本，会抹平账面的人自然不会将账目乱扔，唯一可能就是被人刻意拿走了。
　　宦海沉浮，谁都会为自己留个后手，权当救命稻草。可怜那巡抚错算了主子的心狠，没保住身家性命。连同巡抚家公子也未能逃出生天，但从明珠得到的消息来看，他被石文炳递送衙门时孑然一身，那么那些关系他全家血债账本去了哪，自然就不言自明了。

　　天道循环，那没派得上用场的稻草，终还是成了悬在明珠与胤褆头顶的尖矛。
　　而此刻，这尖矛的所有者正满怀着对他们的恨意，朝京畿步步紧逼。
　　“这事已经不能再等了。”胤褆压低声音朝一旁满脸忧虑的明珠说道。
　　明珠沉默良久，终还是点了点头。
　　“照你的意思办吧，这次不能再有失了。”

　　而此时京城石府，因为嫡子未至，所以石华善按例停灵未动，石伶珈的玛嬷已经哭晕了好几次，现如今整个人已经恍恍惚惚，而石依珞的出身略又显尴尬，所以姐妹俩一合计，便分工由石依珞照看老人，石伶珈一边帮衬着裕亲王打理丧事，一边等着石文炳回京。
　　又送走了一拨石华善旧时同僚，石伶珈跪坐在灵堂之中，心中愁肠百结。
　　京畿江南，时境两迁，却仍是漫天白幡，仍是哀乐声声，仍是至亲诀别，仍是无能为力。
　　石伶珈有些颓然地起身，锤了锤有些麻木的膝盖，此时石依珞扶着玛嬷走了进来，石伶珈忙上前搀扶，刚到门口就看到正门那又有一对人马走了进来，却并未穿丧服。
　　“大阿哥到，内大臣到。”
　　灵堂里三人俱是一惊，还没待石伶珈反应过来，玛嬷就挣脱了石伶珈和石伶珞冲到胤褆面前，嚎啕着：
　　“凶手！你这个凶手！还我老爷命来！”
　　便要上前撕扯胤褆，却不想被胤褆身边的随扈隔开，一把推倒在地：
　　“哪来的疯妇！竟敢冒犯大阿哥！”
　　石依珞连忙扶起玛嬷，而石伶珈则拦在了大阿哥一群人与自己家人之间，扬手对那随扈就是一耳光。
　　“哪来的贱奴，竟敢推搡和硕格格。”
　　那随扈平日跟着大阿哥嚣张惯了，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回头看胤褆正面有愠色地看着石伶珈，料想主子是定会帮自己出头，便讪讪地退到了胤褆身后。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尽管明珠一直在一旁暗示胤褆不要生事，但以胤褆的脾气哪容得下石伶珈这般对待自家的奴才，厉声喝道：
　　“伶珈格格好大的火气，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吧？”
　　石伶珈并未答话，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胤褆，最后把目光定在了他身后。

　　“那莫非大阿哥总奴行凶倒是有理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语音刚落，说话的人一身杏黄，带着一众人马出现在了门口。

　　“伶珈给太子殿下请安，给四阿哥请安，给裕亲王请安。”
　　胤褆转身看着门口雁翅排开皆面色不善的一众人，觉得若早些有翻黄历，那么今日的那一页上，一定写着不宜出行。
　　看着大阿哥虽然心怀不满，也不得不俯身请安，退到一旁，石伶珈满心的怒火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
　　可待到她看清随太子前来的人时，却开始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起来，这阵仗，未免有些太大了——太子、裕亲王、四阿哥这三人一起前来本就不寻常，更不寻常的是身后除了曾经见过的那位老者——大学士张英和高士奇外，竟然还有朝权相索额图。
　　两边人马见完礼，进了灵堂上香拜祭完毕，石伶珈本依着礼章欲谢恩送客，却不想这几日作为石府半个主人的裕亲王竟把众人引致了偏厅。

　　“依珞，你先扶福晋去后院休息下吧。”
　　偏厅内，诸人按尊卑主客坐定，裕亲王柔声地朝一边搀扶着福晋的石依珞说道。
　　这话虽然显得有些突兀——哪有贵客上门，主人去后院的，但是石依珞与石伶珈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点了点头，扶着自家玛嬷回后院了——接下来的话题恐怕不太适合这位已然忧虑过甚的老人。
　　看着石依珞扶着仍是悲泣的福晋离开偏厅，石伶珈轻叹一口气，转回了视线，却发现除了一旁除了有些局促地大阿哥和明珠，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那是种掺杂着悲悯和无奈的复杂目光。
　　先前的不安感随着这些目光蔓延，在裕亲王与太子低声商量几句，拿着一封信笺走到石伶珈面前时，达到的顶峰。
　　看着眼前眉关紧锁的裕亲王，石伶珈一时竟没有伸手去接递到面前的白色信封——那是天家书信往来常用的款式，看落印是从江宁急送裕亲王府的，时间正是今日，而江宁是从杭州到京畿的必经之路。
　　石伶珈深吸一口气，从裕亲王手中接过信笺，有些颤抖地拆开。
　　白宣上寥寥几十字，却是字字诛心。

　　杭州都统三等伯石文炳，寻闻丧还京，病卒於途。

　　石伶珈心中绞痛，似有一股腥甜涌入口中，她忙以手覆唇，颤抖地手单手竟一时没能拿住信笺，白宣随风飘落到了堂中。
　　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地胤褆被满堂古怪的氛围弄得满心好奇，也顾不得礼数，起身拾起厅中的白宣，待看清楚内容后，嘴角不自觉地轻扬了起来，一抬眼，正对上石伶珈看向自己地凛冽目光，连忙收拾表情，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伶珈格格请节哀。”

　　接过胤褆递回的信笺，石伶珈起身，咽下口中血意，福了个身。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石伶珈并没有漏掉方才胤褆嘴角那冰冷的笑意，也正是那冰冷，让她从重击过后的混沌中清醒了过来，而那冰冷似乎就蔓延到了她的心里，就像前世从那些掩不住得意地叔伯口中听到父母死于“意外”时一样，冰封了排山倒海的悲伤与无措、凝结了天真无邪的良善与彷徨，最终凝结成最决然的杀意。
　　欲加之罪也好，单纯的直觉也好，石伶珈总觉得，自己父亲的死，决计没有病卒如此简单，而看着面前脸色明显较初来时和缓不少的胤褆与明珠，石伶珈笃定，若有蹊跷，此二人决计脱不了干系。
　　上一世是十四年，这一世是七年，所有地宠爱与温情之于她，都好似流光，还来不及看清形状，就已消逝在身后，这大概就是所谓命中注定，注定较之于安常履顺的生活，她的人生更适合在衔悲茹恨中延续。

　　身边裕亲王轻轻扯了下石伶珈的衣角，将她从思绪中拉拔了出来，呆立的石伶珈晃过神，才发现对座的索额图，已然在代皇帝表带着对石家的哀悯之情，言毕，接着便是大学士张英转述礼部对石家两代家主葬仪的安排，石文炳虽有子，却不过养在老家的黄口小儿，最终，这些事情还是全交付到了作为女婿的裕亲王身上。
　　石伶珈一一谢恩后，张英和索额图便先行离开了，胤褆和明珠也托词府中有事不好耽搁，一同离去。偏厅里只剩下太子、四阿哥、裕亲王与高士奇。
　　石文炳不是石华善，这位都统大人身体素来康健，也算历经风浪，断不像会忧极殒命之人，所以认为这”兵卒”二字蹊跷的，也自然不止石伶珈一人。
　　“请太子替石家主持公道，大阿哥，着实欺人太甚了。”
　　福全走到厅中，正礼言道，首座的胤礽起身扶起自己这位皇叔，叹了口气。
　　“裕亲王何须如此多礼，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厅中五人，先勿论各自的盘算，但至少有一点却是相通的——明珠一党，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可即便是同仇敌忾，但想要单单依石家两条人命——其一还是无凭无据的，就扳倒大阿哥无异于痴人说梦，康熙对于这位能带兵的长子的容忍底线，远比两条人命要低上许多。
　　对于这点，裕亲王心里也很清楚，心中虽义愤难平，却也知道再多的愤怒也于事无补。
　　最终，厅中有些压抑的沉默，被自大阿哥走后便一言不发的石伶珈打破，她的要求很合理也很简单——回杭州治丧，石文炳膝下虽有一子，但那孩子养在老家，石伶珈并未见过，且是庶出的孩童，而她是嫡女，于情于理这都是她的责任。
　　可在座的却没有一人认为这合情合理的请求适用于眼下，方才石伶珈面上血色翻复并没有逃过诸人的眼睛，这位格格本就体弱，这又接连承受两次重击，这会能站在这都已然是强打精神，又有谁能放心她再长途奔波。
　　“伶珈妹妹，皇太后和皇贵妃娘娘都托我代话，人死事哀，但妹妹自己也要顾惜身体啊。”四阿哥胤禛柔声言道，言下之意不外乎劝解石伶珈莫要逞强，让宫中二位忧心。
　　“说到这，苏麻祖母也有托我一样东西给伶珈妹妹。”座首的胤礽起身，将一串佛珠塞到了伶珈手中，石伶珈看着手中的珠串，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苏嘛拉姑远比皇太后和皇贵妃清楚，只是不知这108颗菩提子，到底是要驱散石伶珈周遭不详的阴云，还是心中燎原的业火，可无论是哪样，都已然太迟了。
　　“杭州那边，阿玛已思及你纤纤弱质，怕是有诸多不便，已经遣礼部的即日起程协办了，你务须过于忧心。”眼中的安抚与关切，十足十的恳切。
　　石伶珈谢了恩，双方都各退了一步，石伶珈先于京中调养几日，待裕亲王安排好护送的车架，再起程回杭州。

　　送走太子、四阿哥与高士奇，裕亲王和石伶珈商量一番，决定由裕亲王去告诉石依珞石文炳的消息，而玛嬷那瞒得几时算几时，这位年近耳顺的老格格，继丧夫之后，已然承不住丧子之痛了。
　　安排妥当，裕亲王便去寻石依珞，而石伶珈招来了亲随的小厮。
　　“往宫里递牌子，就说和硕格格石伶珈，求见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