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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三章 山雨欲来(合并章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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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曲阜回到杭州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石伶珈对周遭事情都格外谨慎,也开始在与京城的书信往来中不动声色地稍稍询问一些京中发生的事情,因为她笃定胤禛是决计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的。
可直到年底,却都是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这样的平静,并不能让石伶珈放下心来,石文炳的立场让她不得不关注起太子的一举一动来,特别是在康熙三十三年这个特殊的年份——这个对于方及弱冠的太子而言,算得上是这二十年人生中,最不好过的一个年份。
因为著名的“拜褥事件”就是发生在这一年的清明。
历史上,这个因祭祀而起、表面上只是一介礼官拍马拍到马蹄上的“无心之失”,却把堂堂储君推上了极为尴尬的位置,正是因为这一事件,从来爱子心切的康熙忽然意识到“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这个严酷的事实已然悄悄摆到了他的面前,而之于他最不能放手的皇权,他最疼爱的儿子已然成了最大的威胁。
正是因为想到这一段,过了年关后,石伶珈几乎就是数着日子的等清明,她琢磨着是不是该给太子修书一封,却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这件事情与当年行宫事件有极大的不同,并不是提醒太子管好自己就能平安度过的,因为这件事情的主动权,连太子本身都不曾掌握。
最终,多番思量之后,石伶珈仍是选了一个类似于当年行宫事件、模棱两可的解决方法。
“望转告太子,礼部恐有变。”
胤礽看着眼前的书柬,有些苦恼的揉了揉额角,这是石伶珈离京以后给他写的第一封信,准确说来还不是给他写的,而是写给高士奇委托他转告给自己的。
“先生觉得,伶珈格格这信,所谓何意?”
此时他正坐在悦笔轩的后院,而那位收信人正立园桌对面。
高士奇背着手,边来回踱步,边摇了摇头,对这位奇怪的格格,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了,他当年是因为遵了幕后主子的嘱托帮着石伶珈调养身体,才有了这些天与杭州的书信往来,却不想在一月一封的安康信中等来了这么个语焉不详的提醒,仔细想来就算石伶珈当年在宫中再怎么八面玲珑也不该跟礼部有什么瓜葛,她远在杭州,又怎会知道京畿之中发生了什么呢?可五年前在行宫发生的一切,却让高士奇丝毫不敢轻忽这样的提醒。
“微臣不知,不过既然伶珈格格这么说了,太子还应当上心才是。”
胤礽颔首,这点认知他与高士奇颇为一致,是自有灵通也好,是心机深沉也罢,石伶珈对于他虽颇有微词,但并无害他之心,这一点胤礽还是能肯定的。
这两年来,胤礽的“辅政”已经变得更具实质性,不过从储君的角度出发,接触最多的仍然是户部的事务,而收到这封信的第二天,胤礽便向康熙奏请,辅理礼部,以瞻礼制,对于这个请求,康熙非常高兴,当即应允,而也正应如此,胤礽终于在彻夜亲阅事关清明祭祀的奏请后,在那山高的奏章里,拦下了那封几乎毁了他这几年苦心经营的上奏——礼部尚书沙穆哈奏请祭奉先殿时,将皇太子拜褥同皇帝一样设置在殿槛之内。
对于沙穆哈此人,胤礽本是不甚了解,只知道此人办事颇为圆滑,无甚建树,却左右逢源,直到出了这桩事遣人私下调查,胤礽才发现,虽然隐藏极深,但沙穆哈却是明珠一党无误。
“真是步借刀杀人的好棋。”
毓庆宫里,胤礽看着桌上的奏章心中愤愤,却并没有说出来,因为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并非作为幕僚的高士奇,而是他曾经的老师——大学士张英。
“先生看这事该如何处理?这等越制之事,实在让胤礽惶恐啊。”
发现那封奏章时,胤礽第一个找到的人,是他的外祖父索额图,索额图一听闻此事,便气愤难当,当下就要奏请皇上,唯沙穆哈是问,胤礽本要应允,却想起行宫变故之后,高士奇曾以大阿哥的际遇提醒他,行事跋扈、终是要累人累己,这话当时虽是对他说的,但其实双方都明了,指的却是他这位心高气傲的外祖父,动了这个念头后,胤礽便先劝慰了索额图几句,只说这事自己全权办理就好,不劳索额图操心,然后转头就找了高士奇。
高士奇对于胤礽的冷静处理十分赞许,权衡利弊,在现如今的局势下,直接奏请,虽立竿见影,却是最愚蠢的方法,康熙生性多疑,难保日后再想起这件事情来不会把这这一切当做皇太子的贼喊捉贼,但如果按下不表,却也是不可能的,即便贵为储君,但胤礽是绝对没有滞留奏章的权力的。
最后两人细琢磨,想到的方法是找一个人代为禀奏,而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张英——这位大学士不结党,不营私,明哲保身,可算得上当朝康熙最信任的智囊。
“太子恭孝之心可鉴日月,尚书大人许是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等荒唐之事,待微臣奏明皇上,且听圣裁。”
张英的话说得不偏不倚,而胤礽要等的,也正是这句。
最后那封奏章隐没于宫闱,而沙穆哈却在雷霆震怒下几乎断送了所有的政治前途。
“胤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去礼部?而且还正好查到了沙穆哈头上!”大阿哥府邸,胤褆烦躁的再正厅里踱步,四周的仆役已被遣散,明珠坐在左首的楠木椅上也是眉头紧锁,这件事莫说大阿哥,连他都觉得蹊跷,太子的性格怎么样他其实还是了解几分的——好大喜功、急功近利,他曾经觉得只要压住眼前这位大阿哥的火爆性子,等着太子和索额图自己折腾,迟早也能折腾出事来,可事情从噶尔丹那次起就处处透出了古怪,大阿哥自己惹出祸事,与裕亲王起了冲突,照理说逮着这样千载难逢的良机,按照太子以往的性子定当第一个冲出来给胤褆迎头痛击,可胤礽没有这么做,而是很不符合他个性地站在背后看戏,反而把裕亲王推了出来,而且最后坐收渔翁地捞了个不大不小的军功,而且这些年来,他发现胤礽跟索额图并不像他们表面看起来的那么亲近,更别说像早几年那般唯索额图马首是瞻了,胤礽应该还是会把所有的事情告诉索额图,但是处理方法上却可以看出,决计不是索额图那种跋扈性格可以想出来的。
简直像变了个人——这是明珠对自行宫事件后胤礽的看法,而各中原因,他倒也是找到了答案,因为自去年起,他发现胤礽身边多了一个人——二度入朝的高士奇,这个余姚人冷静睿智,胸有邱壑,而且深得皇帝信赖,是明珠这些年来最惧怕的对手。
但即便是高士奇的足智多谋也不能解释这次礼部的事情,沙穆哈是他埋得最深的一根线,除了几个亲信外,几乎无人知晓,除非...
“镇江的案子到底怎么样了?”对于明珠突然的问话,胤褆有点反应不及,稍顿了顿才答道
“人在入京路上就解决了,很干净。”
明珠点点头,却仍是发现不妥的地方
“听说他是被别人送到衙门的,可有查那人是谁?”
胤褆倒从未想到这一节,忙招了办这些脏差事得手下来问
“回答大阿哥,是杭州都统石文炳。”
听到这个名字时,盛怒的大阿哥一脚踹翻了明珠身边的矮几。
“又是姓石的!不用想了!他们全家都跟太子一伙的!肯定是从哪个该死那知道了什么!”
闻言,明珠不禁觉得很久没有犯的头疼又有复发的征兆,他觉得大阿哥的猜测应该没错,镇江的事情一波三折,一场水患引出了渎职案,而这渎职案下面藏着的却是这案子主犯与明珠、大阿哥还有江南商贾间上不了台面的交易,当初为了怕引火烧身,他们在皇帝拿人之前,铤而走险,先下手为强解决了那个祸端,但终归是不够利落,逃了一个,后来虽看似补救了回来,却没想到中间多了石文炳这个环节,虽然不知道石文炳具体知道了些什么,但如今单就太子能够查到沙穆哈头上这点来看——石文炳知道的已经太多。
可石家并不是那么好惹的,石华善已重新入朝,官虽不大,但声势日隆,现在的局势下他们不能也不敢贸然去碰这个二度崛起的朝堂重族,所以明珠心中虽也有愤恨,却不得不叹了口气,告诫大阿哥要克制,不要意气用事,少跟石家起正面冲突。
可很快,纳兰明珠就会发现,他所有的提醒都是白费,因为克制这种精神,决计是没有从他的血脉中遗传到大阿哥胤褆身上的。
清明之后,石伶珈听到的关于太子的第一个消息是从佟佳氏的书信里得知的,“得子弘皙”,看到那个名字时时候,石伶珈微微愣了一下——原来那个福泽深厚的孩子是竟是出生在这样一个波折的年份,不过拜褥事件的平安度过,让本应暗流汹涌的三十三年也透出了祥和的气息,虽然胤禛的警告仍在石伶珈的心中盘桓不去,但扭转乾坤的成就感让石伶珈多多少少放松了一些心情,小满那日的午后,石伶珈在绣楼百无聊赖的看着书,直到前院的婢女来请她,说是京里奉旨来了位先生,来“给格格把脉”,才起身去了前院。
先生是谁石伶珈不用猜便知,只是算算时日似乎比自己想的来得要晚了一些。
高士奇在大厅中坐了不多久,就等到了石伶珈,寒暄了几句,便是例行常规的诊脉开药,石伶珈身子虽仍是有些弱但好在这两年一直悉心调养,渐渐康健了些,与上次相见苍白如纸的肤色相比,现而今已经多多少少有了些红润,脉象也稳了很多,高士奇满意地点了点头,沉思片刻,终还是问道:“格格可否借一步说话?”
从知道拜褥事件平安度过后,石伶珈就知道京中一定有人会来找她,不确定的只是来的会是什么人,而对最后是高士奇的结果,石伶珈并不惊讶,但只是稍稍有点不知从何而起的失望罢了。
从善如流的遣退了周遭的仆役,石伶珈亲自为高士奇满上茶。
“不知道高大人有何赐教?”
从以往的高先生到如今的高大人,石伶珈称呼的转变让高士奇稍稍扬了扬眉:
“格格虽然远居江南,却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
石伶珈拿起自己的茶盏,轻抿一口,说道:
“伶珈身处官宦之家,有些事情不用打听,也自是能知道的。”
“比如沙穆哈?”
高士奇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哪些人和事需要迂回婉转,而哪些可直截了当。
放下茶盏,石伶珈并未正面作答,只是微笑着望定眼前的矍铄的老者。
“敢问高大人,伶珈可曾问过大人附于何人。”
高士奇抚须道,
“不曾。”
石伶珈便不再多言,高士奇却也明了那沉默的含义,想来今日怕又是无功而返,高士奇会意笑笑,心道罢了罢了,既无歹心,各自有各自的秘密又何妨。
“此事老朽必不再问,不过有些事,格格还烦请听老朽一言,至于其中利弊取舍,老朽相信格格自有论断。”
一事议罢,高士奇转了话锋——实际上,这才是他此次杭州之行的目的。
“伶珈洗耳恭听。”石伶珈稍稍严肃了面色。
“莽原之上,虎狼之争,从狼隐于一方确是可于眼下守得一时安宁,但若头狼覆没,猛虎又怎么可容得下狼族。”
石伶珈微微皱了皱眉,终是摇头:
“高大人这比方打得,似有不妥吧。”
所谓狼子野心,明明是对方更合适吧?
高士奇朗声笑道:“老朽只是说个掌故,格格何出此言?”
石伶珈也不点评,只是点头言是,言已至此,高士奇便起身告辞了。
其实高士奇所说的事情,石伶珈自从张廷玉来过后,就一直在思量,可却并没能有个好的决断,最后索性边走边看,再下定论。可是很多事情,却是由不得人一等再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