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敌同行（清穿)》字落成灰

22、第一章 节外生枝（合并章节）

　　之后的那些日子，在很多年后的石伶珈看来，平静得不像真的存在过，孝期的第一年里除了帮父亲把持下家务外，唯一要做的便只剩与京中佟佳氏、苏麻、石伶珞和石家二老书信往返，说的也不过是说些宫中府中琐事，比如传教士们带来的新玩意，比如御花园中新栽的牡丹，比如十三阿哥比以前懂事多了，比如自己那位小侄儿入了宫，比如太子喜得千金，零零总总，一切都是别人的故事，石伶珈的日子仍是静水深流地过着。
　　她还是会男扮女装去棋会，却不再去曹家的，她之前只知道曹家与皇家来往甚密，却不知为何三年未归曹寅与石文炳竟也熟识了起来，乔装去过一次，便被曹家当家的认了出来，奉作上宾，闹得好不尴尬，索性以后也只挑些文人学子的平常棋会去了，结识了几个有趣的书生，偶有胜负，有时局面过于纠缠归家晚了，也会被石文炳唠叨，但却不会再罚跪祠堂了，高士奇临走时就曾千叮万嘱，石伶珈这副身子再也禁不起重症恶疾了。
　　这一切都与二十八年那个初至的早春无异，时间被拉长，放慢，直到收到京中佟佳氏寄来的年礼，石伶珈才记起，自己离京已有一年。
　　而新的一年里，石府迎来的第一位客人是张英大学士的公子——张廷玉。
　　那日石伶珈又一次故技重施去了棋社，又一次很不幸的误了时辰，现在她出门已经不带碧玉了，碧玉年长，越发伶俐，已经成了府上半个管家，而且她也不想再殃及池鱼了，与她相伴的是太子那匹白马，一人一骑，来去自在。
　　当她如往常一样从侧门牵着白马去马厩时，却发现原来的位置的被占了，而且看那马饰，竟还是颇为熟悉的——四阿哥的坐骑，似乎是叫惊雷。
　　她正猜测着莫不是四阿哥时隔五年二度造访？就见自家马夫过来牵马了，看到石伶珈还吓了一跳，石伶珈招他过来问话，小马夫以为是石伶珈担心偷跑出去被老爷发现了，便喜笑颜开的跑过来自作聪明的说道：“小姐放心，今天府上来了贵客，老爷刚从衙门回来就没出过大堂，没发现您又出去了。”
　　“这马是那客人的？”
　　马夫低头言是，复又补充道：“就是年前那位与您一同回来的那位张公子的。”
　　听到这一节，石伶珈方才松了口气，这一年来，张廷玉造访石府也不是一两次，张廷玉尚未入仕，只是在宫里兼了虚职，有大把时间探亲访友游历山水，偶尔会苏杭探亲，必会上石府走一遭，多数是顺道当佟佳氏的信使和传声筒，这次怕也是差不多。
　　石伶珈回绣楼换好衣服，又写了封问安的书信想着托张廷玉带回去。
　　佟佳氏自从从知道石伶珈丧母又得了场大病后，便一直挂着心，开始是想叫石伶珈回京调养，但又觉得孝期内似有不妥，便只能作罢，只是叮嘱石伶珈要月月来信报个安康。

　　石伶珈还没走到堂前，就看到石文炳送张廷玉出来，远远的听到石文炳拱手说道：“恩师好意，学生心领了，请代学生致歉...”说到一半看到了石伶珈，便停住了话头，把石伶珈唤了过去。
　　石伶珈把书信交给张廷玉，等了良久，也不见张廷玉有什么要给她的，才明白过来，张廷玉此行怕不是为她而来。
　　她倒是知道自己的父亲与张英有着这么一层师徒的名分，可是也仅仅是层名分而已，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张英的爱子充当信使或者听刚才的口气更确切的说法该是说客，石伶珈忽然很好奇。
　　好在她父亲在这些事情上并不打算瞒她，待送走张廷玉，父女二人移步至书房，石文炳便叹了口气，边铺纸修书，边一一道来，原是张英想举荐他入京为统领，在启奏之前托正好回来探亲的张廷玉来问问他自己的意思，若不想，便不多作勉强，结果被婉拒了。
　　石伶珈本人并不想入京，可至少在她看来，石文炳断不该放弃这个机会，虽然品阶上只是平移，但自从这两年来京中统领权利的逐步扩大，京官与地方官的实权差距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机会是好机会，可若这要去了，可是要附属在明珠门生的名下啊，那日子可就真没法过了。”
　　石文炳理所当然的说辞却让石伶珈心中一沉，上次太子结党风波时，她以为石文炳入京只是述职，然后被胤礽为了做戏做足而借题发挥，但仔细想来其实也并不能排除整个事件还真如胤礽所说，石文炳确有卷入其中的可能，再加上这次只因上司是明珠门生便拒绝如良机的举动.所有的表象都已经指向了同一个即便石伶珈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她的父亲，已然成了太子的党羽。
　　“把这封信，急送京畿索相府邸。”
　　石文炳到门口唤来家丁吩咐道，石伶珈起身想出言阻止，话到嘴边却停住了，脑海中闪过那漫天白幡，也就是这么一犹疑，那家丁已然带着书信没了踪影。
　　石伶珈颓然坐下暗叹一口气，发生的事情已然无力改变，结党易，脱身难，更何况又是这场刚鸣锣开场不久的夺嫡之争，唯有走一步看一步，而这次举荐其实颇为蹊跷，也许在她父亲看来，作为太子老师的张英为太子的幕僚铺路理所应当，但石伶珈却相信一个以“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当做家训的鸿儒决计不是索额图明珠可比，这样的明哲保身的智者绝对不会犯以明日江山为注，却忘了今日社稷谁主——这种随时可能致命的错误。

　　石文炳推脱了举荐这事，不久就不知被谁散布了出去，然后有了个在石伶珈看来啼笑皆非的后续发展。
　　石伶珈有次去棋会，听到几个书生谈起这桩传言，意外的发现，自己父亲竟然不知不觉中赢了一个恭谦刚正的美名。
　　“京中官场错综复杂，石大人那样耿直的秉性，定是不会去的。”
　　若以前石伶珈还会为这样的赞誉而心生骄傲，只是此时，却只能苦笑了。

　　可当时的她并没有意料到，偏偏是这个看似无关痛痒的节外生枝，将所有的一切推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年暑汛，南方大水，镇江巡抚因治水不力被革职拿办，可当捉拿的官兵到了那巡抚府上时，却发现府上老老少少竟已无一活口，这件事情最终的定论是畏罪自裁，但在市井流言里却成了一桩扑朔迷离的悬案。

　　夏末的一天，石伶珈心情颇好的离开棋社，今天的棋局进展顺利，对局的书生过于急功近利，失了大好江山，一盘终了，酉时未至，虽然约莫可以赶在石文炳之前回到府上，但为了保险起见，石伶珈还是走了侧门，石家的侧门开向深巷，平时并无人烟，所以当看到有个人型的东西靠在自家门口时，石伶珈心惊了一下。
　　待走近一看发现是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个包裹，仔细打量发现那衣裳虽破，质地确是上好，石伶珈轻轻推搡呼唤了几声。那男子方才睁开眼，说了句：“小的求见石大人。”便又晕了过去。
　　石伶珈着仆人把男子扶了进去，随即一边遣人去找大夫，一边又让碧玉去通禀石文炳。
　　石文炳回来得很快，对于这不期而至的访客，石文炳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进门后第一个注意到的还是石伶珈那身不合体统的装束。
　　“你又跑出去了？”
　　看着似要发作的父亲，石伶珈才意识到原来刚才一阵忙活自己竟然忘了去绣楼换身衣裳。想着大概又要免不了一通说教，却不想这时那男子竟然醒来。看到石文炳便什么也不顾的爬下床叩倒在地。
　　“大人，要为小的做主啊!”
　　原来又是个来伸冤的，石伶珈心想。
　　这些天来了不少个，而石文炳一般都会以礼相待，然后秉公处理。
　　想来上次结党风波的全身而退，一是因为太子的提醒，二是因为高士奇的斡旋，而更重要的一点大概是在康熙看来，除了结党之嫌外，于现下，石文炳并没有做其他什么出格的事情，甚至尚算得上一个兢兢业业的好官，便也没再多做追究。
　　趁着石文炳询问那男子的间隙，石伶珈机灵的溜出的厢房，去绣楼换了身衣裳，待她再回来时，却发现男子已不见踪影，石文炳说只说已经提送衙门陈述案情去了，可石伶珈却看到厢房的小桌上放着那男子即便昏迷也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包裹——一个伸冤之人如此宝贝的东西，应该是证物吧？但是有不带证物去起诉的原告么？
　　石文炳没有给石伶珈多想的机会，话题转移到了老生常谈的假凤虚凰不合礼数上，石伶珈疲于应对，那男子的事情便这么不清不楚的翻了过去。

　　十月重修的孔庙于曲阜落成，康熙派了胤褆、胤禛致祭，各地也都被要求派官员代表前去，石文炳接了这差事，直奔山东，临走前想着石伶珈那爱往外跑的习性，实在不放心她一人在家，索性把她也带上，算是去领悟下儒学精髓，看能不能收点心，也顺道走访一下在山东当职的叔伯。

　　孔庙石伶珈是进不去的，可曲阜确是个不容错过的好地方，于是偷着石文炳走访故交的空闲，石伶珈又故技重施地出了门，找了间看起来不错的茶楼坐下，与江南的茶楼相似，这里也齐集了各地的学士文人，但许是离京畿较近的缘故，亦或是传统使然，与西子湖畔满楼的吟风弄月不同，这里更多谈及的是家国社稷、纸上江山。石伶珈本无心于此，但当个听众，听人说书先生似的侃侃而谈其实也是件有趣的事情。
　　而这一听，倒是听到了挺多这一年来她不曾注意的事情——明珠重获重用，高士奇二度入朝，本来渐渐清晰的局势，又开始扑朔迷离起来，而让她有些意外的是，那位怎么看怎么不似贤臣的明相在山东学子之中口碑竟还不错，虽然也说不上盐梅相成，但绝不是不是江南学子口中的“艰险宵小”，山东的学子们，把这个称呼送给另一位权臣——索额图。
　　以此也不难看出，从京畿到地方，索额图和明珠分庭之势始见雏形，想着历史上明珠那句“江浙人可畏”，只怕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而站在这两党之后的兄弟二人，一人入朝辅政，一人出京领兵，不用过多久，就理应初决高下了。
　　石伶珈正这么思量着，身边忽然来了一小厮模样的男子，朝她躬身行礼。
　　“这位公子，我家少爷雅间有请。”
　　说着递上来一块腰牌——是宫里的人。

　　石伶珈并未多想，自己随父前来并不是什么秘密，而这次宫里面派来祭祀的皇子里又有相熟的胤禛，相邀一见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反倒可以借此机会就年前的细心关照好生致谢。
　　可当她随着小厮到了雅间，看到那个算不上熟悉，又算不得陌生的身影时，心却一下子悬了起来。

　　“给大阿哥请安。”

　　在胤褆看来，眼缘其实真是件很玄妙的东西，比如眼前这个石伶珈，要说面相，虽不是倾国倾城，但恬美清秀总还是算得上的，可不知为何，从第一次见到时，胤褆就觉得说不上的原因的不顺眼，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那时的石伶珈痴痴傻傻，没人会对个傻子有兴趣，可后来等她好了，精明得宫里上上下下无人不知的时候，他就发现那真的是直觉。
　　这个女人痴痴傻傻的时候都能差点给自己带来误期的麻烦，等清明了，就成了裕亲王的小姨子，与太子和四阿哥交好，听说与张廷玉、高士奇也都有往来——就这么个处处与他对着干的交际圈子，两人不结下梁子才真叫奇怪了。
　　今日他本是来会一会明珠给他引荐的几个儒生，这边刚谈完就看到茶楼里进了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身边曾在京城当过他眼线的小厮小声给他指破了身份，他原是怀疑，那小厮却言辞凿凿。
　　“小的那时跟着她去琉璃厂那回，她也是这打扮。”
　　说道琉璃厂这一节胤褆心中就有气，好不容易布好了江南的线，想着能摆索额图和胤礽一道，谁知，突然冒出了那个姓高的老匹夫，从中一搅和，功亏一篑。
　　他本好奇，高士奇消息怎么那么快，等收到探子来报时才知，原来胤礽这“红颜知己”还可以有救命稻草的功效。

　　石伶珈请完安就站到了一边，胤褆打量她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却也只能梗着脖子微笑着问道：“不知道大阿哥传小女前来，所为何事？”
　　这倒是把胤褆给问住了，他刚才想到上次“结党”之事心中愤愤，便遣了小厮去把人叫来找茬，可真等人到了自己面前，胤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想如当初慈宁宫外言语轻贱石依珞那般对付眼前这个人，是决计行不通的，先不说身为石文炳嫡女家学背景无可挑剔，单看石伶珈身后皇贵妃、苏嘛拉姑还有皇太后对她的宠溺，恃宠而骄的资本，放眼八旗还真没几家格格能比得上。
　　但是以胤褆的性格，就这么放过她，也决计是不可能。
　　最后，胤褆的目光停在了石伶珈那身装束上。
　　“事倒是没大事，只是我想着，伶珈格格你虽非皇室嫡系，但怎么着也顶着和硕格格的封号不是，这一身不男不女的打扮，实在有辱皇家体统啊。”
　　就这身装扮，连石文炳都能唠叨半天，被个死对头拿出来挑刺石伶珈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了。于是忙低头认错，表明自己下次绝不再犯，这就回去换了衣裳。
　　可谁知，事情并没有就这么结束。
　　在石伶珈准备告辞的时候，胤褆一句“赐座”把她强留了下来，复又转身低声叮嘱了身边的小厮，小厮领了命便跑了出去。
　　“说起来，相识这么久，我好像还没送过伶珈格格礼物吧？格格稍等，在下有薄礼相送。”
　　看着胤褆有丝丝得意的表情，石伶珈直觉那礼物定当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着那小厮拿着一套旗装进来时，石伶珈曾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当小厮把衣服递到她手里，胤褆说道让她在此换了再回去的时候，石伶珈算明白，有些人，就算天塌下来，也是做不成君子的。
　　环顾四周，这雅间里虽有屏风，但满屋皆是男子，胤褆这举动不是折辱又是什么？石伶珈愤愤的捏皱了手中的锦缎，却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正进退两难之际，门外传来了极为熟悉的声音。

　　“大阿哥，真是好雅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