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江南春早(合并章节) ...
-
如果要给地府提交基础建设修正提案,戎依华觉得第一条就应该写上:为每一个新登录的新鲜鬼准备一张大一点的床,这基本可以算她再次睁眼时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因为当她想稍稍舒展下筋骨时。
左转,是墙。
右转,一副铜铃大眼正看着她。
然后,她发现自己错怪地府了。
“小姐!小姐醒了!!”
戎依华觉得有些愁苦,于是又伸手伸脚看了一眼——与她神经部件相连的任何意义上的小胳膊小腿,然后抬头看了眼前分辨率堪忧的铜镜,一张稚嫩到有些傻气的脸,而这张脸身后坐着的是她“额娘”,一个看起来只是跟自己前世年纪相仿的女人。
戎依华除了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外,实在无法将那句额娘叫出口。
因为这样,现在“额娘”正哭得撕心裂肺,而铜铃大眼正在安慰她,啊对,那个铜铃大眼据说是自己的自己的贴身丫鬟——叫做碧玉。
碧玉一边安慰,还一边抹泪。虽然听着有些心烦,但戎依华觉得任谁遇到这么个状况都是值得同情,自己好不容易教养大的女儿堕马,一晕就是五天,醒来就失忆,换谁来都挺难接受的。
可是谁又能来同情一下她?
本来以为命丧黄泉,结果一睁眼,还没回过神,就对上了哭成一片的妇孺——一个个短袖长袍花盆底,既然她没有傻到去问这是在拍什么电视剧,自然也就只能默认了发生了超自然意外的事实。但是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即便家变后她很忙很累,没时间看什么电视逛什么网站,但是在那之前她还是一个正常的懵懂少女,所以那些小人书里的穿越故事自然也不是没见过,即便因为时隔太久记忆模糊,也不能阻止她大脑在第一时间自动过一遍到底是该去投井还是撞马或者跳崖,总之把自己再折腾回去——这些个安全系数为零,且等她冷静下来不得不把自己唾弃一遍的念头。
之后便不得不接受自己的人生由商战片迅速转档为荒诞剧的现实。
所以在坐在床上由于惊恐过度发了会呆后,她问出了第一个有建设性的问题,
“我是谁”
瞬间,屋里的哭声更大了。
连着几天,杭州石府的侧门和正门一样热闹,天子南巡,銮驾将至,江南的官员们早忙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来来往往的加班加点的官员都快把杭州左翼副都统石文炳家的门槛踩平了,而这其中最值得同情的其实也正是这位石大人,很明显圣驾将临的喜气,并没有照拂到他家,杭州城里的八卦除了天子南巡外,最热烈的就是关于石家小姐被魇着了这件事,有人说是狐妖上身前尘尽忘,有人说是堕马致残成了痴儿,方士大夫来来去去了一波又一波,有没有见好,那都是众说纷纭。
而在这几天里,戎依华很忙——精神上的,因为在“额娘”的要求下,在病愈之前,她被软性禁足在了绣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快连路都忘记怎么走了——事实上当她踏上那花盆底的时候,她也确实不知道怎么走。
每一天的例行节目是一问一答,提问的当然是戎依华——准确的说,应该叫石伶珈,昨天她知道的,属于这具容器,或者说在不可以预计的时间长度里代表她的名字,杭州副都统石文炳的长女.
戎依华对清朝历史局限于儿时家中书房中的典藏,虽然不至于一无所知,但离精通明显有巨大差距,所以在额娘丫鬟三姑六婆为她普及的那一堆家族史中,她只能尚算敏锐的捕捉到一个还算熟悉的名字——信通郡王爱新觉罗.多铎,这个“扬州十日”的始作俑者,是她的外曾祖父,带上了谥号,自然证明他已经薨了。而就算被降成了郡王格,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很幸运的也很不幸的,即便是这辈子,戎依似乎也没摊上和风细雨的平常人生——皇亲贵胄一看就是个不详的标签。
可是当她全面意义上了解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处境后,戎依华就深切觉着了没文化的可怕,自己对于重蹈覆辙的恐惧,简直是杞人忧天嘛。
因为她那匮乏的历史知识,真的没办法让她知道她家虽然曾经门楣显赫,但早年祖父华善的言语不慎,让他丢了内大臣的官衔,只留下和硕额驸,而父亲文炳在平三藩上的调军不利,虽未危及到家族根本,但却让他们离皇权中心越来越远了,说白了,现在他们家与紫禁城里的爱新觉罗们,已经只是名义上的挨着边了。
“不过你阿玛也说得对,天意如此,这大好江南的,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你养好了病,额娘日日吃斋礼佛,别无他求了。”
听到那个一直在愁容不展的“额娘”擦了擦眼泪,终是释然的叹气说出这样的话时,
戎依华也释然了。
其实,她是个很信命的人,比如上辈子,上天让她把夺家之恨担在肩上,她便也忍辱负重十三载,而这回难度系数实在低了很多,不就是重活一遍么?虽然仍是豪门,但不同的是她的父亲不再呼风唤雨,而是偏安一隅,她的母亲不再天之娇女,而是温婉善心,这个家富硕却没有锋芒,所以不会再有伺机而动的亲戚,也不会再有四面楚歌的绝境。
这一世她是烟雨江南的大家小姐,全新的身份赋予她的是无须殚精竭虑,无须步步为营的全新人生,她会带着再世为人的豁达,以新的身份长大,即便不能知交满天下,但至少也不至于四海无人对夕阳。
就像那十三年中她每每午夜梦回,所期许的那样,一个普通女孩子一样的童年——天真烂漫,豆蔻年华。
轻轻附上“额娘”手,戎依华努力适应着有些稚嫩的声线。
“额娘放心,女儿一定会好的。”
福晋睁大双目,瞬时泪雨盈睫,这是眼前的女儿自醒好后第一次叫自己额娘,而那一直有些灰暗的眼睛里,似有恢复了出事前的灵动。
有姨婆带着满脸喜色冲了出去。戎依华被她仓促到有些滑稽的动作逗笑了,而这笑容也传染到了已经忧心忡忡数天的福晋脸上。
“额娘陪孩儿出去走走吧,这绣楼里呆得着实有些胸闷。”福晋忙不迭的点头,小心翼翼的扶起戎依华往外走,虽然行动似仍是不变,虽然前尘往事仍是无处可循,但福晋笃定,她的伶珈,已经回来了。
搀着福晋的手,站在绣楼门槛前,看着道旁伏地的仆从,看着远处带着满脸欣喜闻讯疾步而来的父亲。
戎依华心中有了决断。
跨出这道门槛,这世上就不再有伤痕累累的戎依华,只有再世为人的石伶珈。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虽然上辈子戎依华——啊不对上辈子的石伶珈也是生在江南,但那林立的高大楼宇,早就掩去了烟雨故里的柔情,哪有这般“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的惬意。
穿着长袍马褂瓜皮帽,撑着油纸伞,漫步细雨中的石伶珈心情很好。即便路过花街柳巷,遇见倚门卖笑的窑姐儿“这是谁家小公子,好生俊俏”的轻浮调笑,她也能无所谓的回之一笑。
此时,云销雨霁,如果身后没跟着一个唠叨的碧玉,那可真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好时节。
“小...少...少爷,你等等我啊。”
石伶珈停下来看着一身小厮装扮的碧玉一步两绊的跑来,在她即将在自己面前摔个嘴啃泥时,好心的扶住了她,踩着那么高的花盆底尚走得稳稳当当,怎么穿上平底反而踉踉跄跄了,石伶珈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万一...万一被老爷福晋知道了...”
扶稳碧玉,石伶珈只能摇头叹气继续往前走,他们这才出来半个时辰,这句话碧玉说了已经不下五十遍了。再被这么念下去,说不定她还真为讨着耳根清净跟她回去了,只是抬头望去,已到西子湖畔,这目的地在望,让她打道回府,那就决计不可能吧。
眼看着不远处挂着曹字绣旗的画舫,似要离岸,石伶珈也懒得管身后越来越急促的“少爷少爷!!”的呼唤,疾步向前。
“少爷少爷!你别跑啊!”
“少爷少爷!我们还是回去吧!被老爷发现那可怎么是好啊!”
身后魔音还真是不死不休。
“别嚷嚷了,阿玛现在忙得很,哪有闲心管爷上哪玩,只要不给他添乱就好。”
没错!就是这句话!
石伶珈心里暗暗点头,然后猛的愣住了,那话是她想的没错,但她没说出来啊。
疑惑的停步转头,还没看清楚状况,就看到一个人影直扑自己而来,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收不住的往后仰了。
这下好,昨新买的衣裳定是会滚泥了。
不过应该说,这辈子石伶珈的运气大概是相当好的,预料的疼痛和水花四溅都没有发生——质地良好的衣料蹭着鼻尖,头顶上有人在说。
“小兄弟,你没事吧?”
身前站着个身量比自己高上挺多的少年,或者按着这个年代的说法,已经堪堪算得上青年了,相貌英俊,这会正帮着自己抚弄着有些皱掉的衣摆。
赶来的碧玉被这幕吓得够呛,一把冲过来隔开青年,抓着石伶珈的袖子一个劲问,
“少爷!少爷你怎么样?没伤着哪吧?”
石伶珈一边安抚着碧玉,一边看着方才被急上火碧玉冲得往后倒退了一步的青年,摸了摸鼻头,有些局促的笑了笑,也亏得现今的自己不过雌雄莫辨的金钗之年,不然刚才那般唐突,定落得好不尴尬。
青年似要为方才的唐突拱手致歉,还没开口,倒是跟在他旁边一小公子打扮的小孩,拦到他身前,先行发难了:
“谁家的贱奴,竟敢这般放肆。”
说着一把抓过碧玉,抬手就要打,却被石伶珈一把抓住了手腕,石伶珈把碧玉拉到了自己身后,正色道。
“这位公子,说话客气点,碧玉推搡了你家主子,确是有些失礼,可别忘了,是你家主子冲撞在下在先,碧玉护主心切,何罪之有,要被你这般言语轻贱?”
其实以前石伶珈还真没发现自己是个护犊子的主,当然,她以前也没啥好护的。
那小孩一把甩开石伶珈的手,矛头转向了石伶珈。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冲撞了我家二爷,还敢如此嚣张!你们这对恶主贱奴!爷...”
“啪!”
一声清亮的耳光,让青年,小孩和碧玉同时定住了。
石伶珈虽然不知道自己护犊心切,但却很清楚自己素来脾气不大好,要忍的时候,能忍下来,可无需忍的时候,要是被人触了逆鳞,从来就不会手下留情,特别是对上这种颠倒黑白的骄纵小孩的时候。
承了一耳光的小孩这下彻底怒了,作势就要扑上来。
“吉善,够了!”青年终是看不下去,出声喝止。
叫做吉善的小孩不甘的望了青年一眼,却见青年朝湖中使了下眼色。
原来方才的箭拔弩张,惊动了曹家画舫上的宾客,不少人凑在船头看热闹,窃窃私语着这又是哪两家少爷杠上了。
为首的是一堇色衣裳的少年,眉目清秀,石伶珈目测大概跟自己年龄相仿,看到这边的人正望向自己,便笑了笑,躬身行礼道。
“二哥,您可真是让四弟好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