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海弥大碗

10、就是家了

　　于康却没有什么行动，看到哥们进到客厅里，就冲他们点点头，继续和张行拉家常，张行把脸撇朝一边不想理他。

　　“张大哥，你看一到黄金周，去哪里的票都难买对吧，我昨天一急，定的还是机票，也不便宜，但咱不说这个了，权当我们这伙兄弟来这边逛一圈了，反正风景看着也不错，但是小踏那里的钱，是不是应该还一下，我这人就这样，从来不会不占理的拿谁的东西，但是别人从我这里拿走的，我也是要拿回来的。”

　　张行彻底恼了，站起来把桌上的刀子拔了出来，对着于康：“我们已经做到最宽了，现在是你小子太贼。五姐只是不想添乱子，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也能叫我怵？现在谁也不用走了，今天我还杠上了还！！”

　　于康从于踏的肩上把手收回来搭在腿上，低着点点头，“也许是我的要求过分了。”他微微抬起头，看着张行真诚的提唇笑着，下一个瞬间，也许谁也没看清楚，箭一般的速度，于康站了起来，左手勒住张行脖子，右手拿着枪指着他的太阳穴。就是一个瞬间而已，边上的人看来，也许就是两个断裂的画面。

　　他对着和自己紧贴着的张行说，“张大哥，我这人真是这样，我要拿回来的是一定要拿回来的，你就算扣着我一个矿泉水瓶我走了心里也不安。对了，你平时在城里安排着人的事我也知道，你也不用指导他们做点什么，我们拿了东西就干脆的走，你要放也干脆的放。活得不爽，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是世道，谁不是混呢。你说是不是？”

　　张行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上瘟神了。

　　在十分钟之前，他看于康，也就是个愣头青而已，反正留不成，就打算着敲他一笔钱，再放他们走。四分钟以前，他不想再继续这件事，五姐也作出指示了，他也就干脆顺坡把人放了，让城里的人慢慢在行动，但就在一分钟之前，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上瘟神了，胆大，心细，会瞧时机，张弛有度，这个小伙子不简单。

　　好歹是走了这么几年江湖的人，也是老油条了，但是被枪指着，你要张行他说一点也不害怕，他那张老脸也还说不出来，能做到的，就是不失了方寸而已。

　　五姐走了过来，在张行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看也不看于踏，打开腰上的小包，拿出一叠钱，用指头蘸了口水开始数，数出二十七张甩在桌子上，“食宿费两百，其余的都在这里，你回贵阳告诉周小兵，我们和他杠上了。”

　　于康玩味似地看着五姐，慢慢放开了张行，心平气和的坐了下来，理了一下桌上的钱，又从中抽出一张递给五姐，“两百太少了，谢谢你们的照顾，那我们先走了。”当着众人的面，把钱递给于踏，于踏又羞又恼不敢拿。于康直接丢到他怀里。

　　车在小镇的村道上滑行着，正午的太阳洒下来，低洼处得瓦房在阳光下发出湿漉漉的光，两个小孩脖子上挂着弹弓赶着羊从他们边上晃过，车窗开得很大，于踏把手肘搭在上面，吹着风看着沿途的风景。车上非常挤，光中间一排就坐了四个人，于康和小踏一前一后的坐着，于康向后靠着靠椅，一手搭在车门上，坐在最边上的小踏身体微微前倾，后背抵在于康的胸脯上，侧面看去，似是被于康抱在怀里一般。

　　众人还在讨论着刚才的事，拿好莱坞的套路来分析应该怎样发展才更刺激，说得不亦乐乎，于踏却越听越刺耳，心里很不舒服。

　　“现在知道害羞了？你怎么不逃得更远一点？”一句话从头顶传来，直直的像一把刀刺进于踏的心脏。

　　“从妈妈那里听到什么关于我不好的话，就吓得你跑这么远来发财？”

　　“跟我讲电话都恶心了？”

　　“你本来就是我们家捡来的，现在想跑也晚了，就这样了。”

　　口气极是阴冷，边上几个哥们也听不下去了，纷纷开口缓解气氛，“嗬，差不多得了啊，不就是被骗么，至于被你骂成这样么。”“过于狗血了啊，对了，我们恐怕回不去了，干脆在这边多玩几天算了，昨天晚上吃的那个火锅才便宜啊。”

　　晚上差不多九点了才回到市里，去了几个酒店都爆满了，骂着娘在市里逛了几圈，最终大家在离市区有段距离的街上才订到房。

　　哥们几个计划着，现在回家去，想再计划着去别的地方玩，时间上就不允许了，买车票也不容易，既来之则安之，干脆好好在这边玩上几天再回去，于康却急得很，这个地方让他强烈的不安，就想带着于踏早些离开。

　　放下东西，在大箭贵州同学的带领下，大家直奔人民西路的新天寨周记带皮黑山羊火锅，点了一大堆东西，吃他个人仰马翻，之后大箭又提议去飙车，众人同意，于康却撂下一句“你们先玩着，我还有点事，”就拉着于踏提前走了。

　　两人各怀心事的并肩在街上走着，漫无目的。

　　于踏心里憋了好多话，但是说不出来，这两天的于康，和二十多年以来一直和自己拌嘴吵架插科打诨的哥哥感觉上就像两个人。陌生得叫人恐怖。

　　于康走进了一个运动品牌店，在导购的欢迎光临声中，于踏跟了进去。走了两步于康挑了一件网球系列的开衫卫衣递给导购，“要件加大的。”又在边上选了颜色相近的裤子，黑色的网球鞋，“这个要四十二码。”

　　于踏像是做错事得孩子似地站在边上看着导购找了适合的递给于康，于康着看那个女孩子，有点不解，“包起来啊。”

　　“那个，不用试一下么？”导购小心的问道。

　　“包起来就可以了。”说完于康看朝小踏，“你不选一身换的衣服？还是嫌自己不够脏。”

　　于踏抿着嘴使劲摇头，几秒后，轻轻放开唇，吐出一句，“我不要。”

　　“随便你。”付了钱，提着口袋于康就朝前走了。

　　车票非常紧张，于康给周小兵打电话说了救人的过程，还告诉他以后要防着那些人。

　　“你们什么时候走？”周小兵问。

　　“明天吧，看情况，主要是车票难买，机票都定完了。”

　　“票我搞得到，你晚上抽时间过来拿一下就好。”对林森交代的人，周小兵很是上心。

　　晚上两人睡一间，大箭他们住隔壁，他们出去玩去了，还没有回来。

　　于康出门以后，空空的房间里于踏更不自在了，他又委屈又羞愧，坐在床上隔几秒就用腿蹬一下被子。

　　于康出门以前洗了个澡，脏衣服全部丢在他那张床上，凌乱得像凶案现场一样，于踏盯着看了一下，翻爬起身，爬到于康的床上，把衣服短裤一件一件认真折起来，每折一件就拿到鼻子下闻闻，都不臭，是于康的味道。折好了就全部放到刚才买东西的纸袋里。

　　收拾好以后，于踏又跳回自己的床，双手放到脑勺后面躺着看天花板。

　　其实他很想问一下，问一下于康，这么晚你出去干什么，问一下于康，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我也明明很委屈啊，问一下于康，你是不是真的会玩枪，问一下于康，今天在传销那里有没有害怕，问一下于康，我真的值得你去杀人么，还是你只是说说而已。

　　但似乎从见面到他离开，自己都没有开口的立场，是不是真的错得那么厉害？

　　那么，回去以后呢，继续上班？

　　还是不是兄弟呢？

　　于康回来的时候于踏已经睡着了，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连头也盖住了，于康在他床边坐住，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掀开被子。

　　关了台灯以后就在另一张床上睡下了，睡是睡下了，可是一直睡不着，于康有些憋得慌，他真的很稀奇于踏，这么多年来，离家的酸楚也好，打拼的艰难也罢，只要看得到和那人一起的将来，就都能忍了，但是于踏却偏偏选择了离开，不，先是躲避，应该是自己天天在他楼下，觉得反胃了，就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气着气着于康居然也就睡着了，却睡得不沉，房间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便醒了，疑惑着打开灯，朝四周看看，于踏的床上没有人，那奇怪的声音是从卫生间里传来的。

　　于康光着脚朝卫生间走去，拉开磨砂玻璃的门，里面格外暖黄的光铺了出来，于踏背对着他蹲在地上，面前放了一个盆子，地上放了一个肥皂，盆里是自己晚上换下来的衣服。

　　那孩子正在认真的洗着。真的很认真。

　　于康走到他背后拉着他的手肘把他提了起来，按在在洗手台上野蛮的帮他冲洗手上的肥皂水，在用毛巾帮他擦干，又拖着他走到外间，甩到床上。

　　于踏坐在床上使劲的搓自己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于康，说话了，声音有些哽咽：“哥，我以前以为我总会找到自己的家，到时候我就可以回去了，我就可以把当初你们买我用的钱，养我用的钱都还你们，我们就可以好好的做兄弟了，你也不会讨厌我连家都不回了。现在我知道了，家恐怕是找不到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好难过，你不知道你们给我的钱我都记到本子上的，一笔一笔我记得都很清楚。我以为我总会找到我的家人然后把钱还你们的。”

　　“我以为我也可以像你一样和家里人要钱。”

　　“我不想欠你们……”

　　越说声音越小。

　　于康听了依旧面无表情，回到了卫生间，把湿衣服拎了起来，当着于踏的面把衣服丢进了电视柜旁边的垃圾桶里。“洗衣服不值钱的，干洗这一套的费用也不会超过一百。你买盆子买肥皂加上洗衣费都不值你在那个家里一天的花销。”

　　听了这句话于踏彻底疯了，躺下去拉过枕头砸像于康，“是你们买的啊是你们买，早知道会烦会反感，当初又买来干什么，以为是洋娃娃啊，不要了就往垃圾堆里丢啊，有本事去向洋娃娃要生活费啊你，你出去了你奶奶就天天骂我你说我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人啊。”

　　“我也只是希望你不要讨厌我了，我以为我有家了你就不会看不起我了，但是现在我没有家，于康我现在没有家……”

　　于康走过去，用手背帮他把眼泪擦了。

　　“你不是我们买的，你手上的伤疤你也看到了，应该是人贩子把你丢出来的，你没有理由怪我们。”

　　“我受的苦不比你少，你不用委屈。”

　　“我因为你也没有家了，我们在一起说不定就是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