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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忘忧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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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风波,虞嫣将药材连同医生本人都带回家,带到正在兴致勃勃观赏港产僵尸片的姜詹面前。他们进屋的时候,电视里的故事刚开演,一个化妆拙劣的女演员扮的清装女僵尸,从她的坟墓里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五根手指戴着景泰蓝的指甲套,音效里一片愁云惨淡,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尖叫声和阴笑声,主角一行人抱头鼠窜中。
虞嫣几乎也要抱头鼠窜。姜詹是个鬼片爱好者,她却怕得要命,每次他看片子,她就恨不得往沙发背后钻。热爱鬼片的道士和害怕鬼片的妖怪,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称得上是怪异的组合。这个妖怪完全像个二十岁上下的普通女性,而这个道士,通常看来是个最正常的上班族,西装革履,一丝不苟,不见他进道观,只见他去公司上班。尽管那是个殡葬业公司,可在人类的城市里不管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份正当职业。
“小虞,你说人类会不知道如何吃饭睡觉吗?那是本能,对我们的牛大夫而言,给人看病开药也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可是……人类会失眠和得厌食症啊?”
“所以啦,牛大夫也不是包治百病,时不时总有失手的时候。”
周镜生投射过来的视线中分明写满了怨恨两字,姜詹只当作没看到。
姜詹的相貌并不难看,除掉那如仙鹤般良好的自我感觉,他差不多可以和“英俊”这个词沾点边了,只是放在周镜生身边一比顿时又归于背景人物的范畴。不知道是否基于同性间强烈的对抗意识,他始终坚持称周镜生为“牛大夫”,就算医生对此表现得有多么幽怨,他也从未改过口。
评头论足完毕,姜詹摸出充满维多利亚时代风情的单片眼镜往脸上一架,瞟了那个正抱着肚子笑得贼兮兮的女妖怪一眼,又问:“你特地把牛大夫带回家来,该不是只想知道他作为医生到底靠不靠得住吧?”
“事实上,刚才医生被坏人威胁了。”
“哈?”在姜詹的认识当中,这位迟钝又爱记仇的药兽医生并不是那种轻易惹麻烦上身的类型。听说他被居心叵测的人类缠上,比听说虞嫣减肥成功更像愚人节的冷笑话。
“是真的哦,刚才我从坏人手里救下了可怜的医生。那个坏人就这样揪着医生,还大吼着‘给我开药!’”
“哈?”虽然虞嫣连说带比划得很卖力,可姜詹还是半点也没听明白。
周镜生沉默地站着听他们说话,到此转身作势就要走:“我回去了,那边只剩下护士一个人,有病人来就不好办了。”
“不要走嘛……把刚才的事情说给道士听吧,万一刚才的坏人又回来了怎么办呢?也许道士会帮你想办法的……”她把双手合在胸前,以极高频率眨眼,试图做出清纯无辜的表情,结果完全是面部抽筋的效果。
姜詹微笑起来,狼外婆的那种微笑,獠牙在唇边若隐若现,他张开五指用力按在虞嫣头顶上,把她转向自己,问:“小虞,你又在动什么念头?”
面对姜詹的笑容,虞嫣不由自主心虚起来,结结巴巴答道:“没,没有啊……”
“那么,我记得跟你说过,我们并不是乐于助人或者助妖的二人组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我好像还告诉过你,叫你尽量远离那些奇怪的事情不是吗?你居然变本加厉地把麻烦往家里带?”
“真无情啊,牛大夫明明也帮过你的忙,最近你还从人家那里买了好多草药。”
“对啊,是‘买’,我们是买家和卖家的关系,和人情无关。”
“道士你敢肯定对这件事情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吗?”虞嫣握紧拳头,她自己对周围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心,热爱探究谜底,找寻真相,也不管姜詹是否乐意,就要把他也拖进他根本不乐见的麻烦事里去。
姜詹答得干脆利落,半点犹豫都没有:“没兴趣。”
周镜生转身就走,丢下一句:“我回去了。”
“等一下啦……”虞嫣只差没哭着抱住医生的腿不让他走,一边夸张地大呼小叫一边扑到门边挡住去路,“听,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牛大夫给人类治伤,用了一种刚采到的草药,那个人类的伤好了之后,跑到诊所里闹得一塌糊涂,逼牛大夫开同样的药给他。”虽然目前诊所里的“一塌糊涂”也包括她捣乱的份在内,比方说那个她努力捋了半天还是歪歪斜斜好似后现代主义雕塑的铁架子。
她说到这里,转过头盯着周镜生:“牛大夫,你把用剩下的草药都带来了吧,给道士看。”
“那个人的伤口比较深,处理的时候我额外用了一些药。”周镜生说着,在电视前面的茶几上摊开一包干草似的事物,那些草只不过十几公分长短,叶片对生,梢尖微红,有几株上还带着枯萎了的花朵,残存的花瓣显出焦黄色,原本可能是白色的。
“这种草药……”姜詹拈起一株干草,拿在手里揉了揉叶子,凑到鼻尖一嗅,忍不住轻声惊叹,“居然有这种东西!你知道它是什么?”
“不知道,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忘忧草。”
“你是医生,你没读过医书吗?”
周镜生满不在乎地答道:“没有。”
他是药兽,给人治病,采药开方,靠的都是天赋,而非十年苦读。
“所以你居然把这种东西当麻醉镇痛的药材使用吗?”
医生反问:“这有什么不对?”
“药兽在某些方面果然很单纯。”姜詹丢下干草,叫虞嫣赶紧包起来,“这种东西你下次最好别再去采。你将它稀释后作为麻醉剂使用确实没错,麻醉效果应该也很好,绝对不比华佗的麻沸散差。可这东西实际上是强烈的致幻剂。当然对于服食者而言没有任何后遗症,甚至在幻觉中可以不饿不饥。城市附近居然还能生长,真是出乎意料。你知道吗,对某些人而言,掌握了这种东西,比掌握了金三角更美妙。”
“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你解释清楚也许很困难,你这种只知道沉湎医术的灵兽大概很难理解人类的欲望吧?”
周镜生摇头:“我不明白。”
“那么,小虞,你可以解释给牛大夫听么?”
“很简单啊。那些干掉的草在牛大夫手里只是用来治病的药材,可要是到了坏人手里,就会变成很昂贵的东西,价格可能会翻上几百倍甚至几千倍。而且,他们已经发现到牛大夫和这些草药的价值,刚才在诊所捣乱的那个男人是想要多弄点样品回去做试验吧?说不定下次,就会连牛大夫也绑回去。牛大夫自己一定还没察觉到危险。”虞嫣咯咯地笑着解释,很同情地看着周镜生露出苦恼神情。
“这些草药很危险?可是,它们本来很随便地长在山里,我把草采回来晒干,让它们变得危险了?”
“你是药兽,你有人类所没有的天赋,虽然未必都是好事。”姜詹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讨厌介入那些麻烦事,可似乎这次如果不帮帮这头迟钝的药兽,说不定以后就很难再买到那么物美价廉的草药了。毕竟药兽甚至凭本能可以在小区的花圃里找到合用药材,从长远考虑把他留在身边显然利大于弊。“会懂得跑到我们住的地方开诊所,比起一般的妖怪,灵兽那与生具来的直觉果然更加敏感啊……”
“因为灵兽本身就具有知机避祸的通灵之性啊,牛大夫一定靠灵兽的能力知道这附近比较安全,因为这里有道士在嘛。”虞嫣抓紧机会对他大灌迷汤,拼命戴高帽,想要说服他挺身而出帮助这只无自保能力的迟钝药兽。
——如果是这只药兽,靠他所谓的通灵之性,恐怕就算被人骗去当作稀有药材卖掉都未必能察觉得到。姜詹哼了一声:“如果灵兽真能避祸,你告诉我孔圣人家的那只麒麟是怎么死的?”
虞嫣不假思索接话:“笨死的。”
周镜生的端正容颜很明显地扭曲了一下。决定把诊所开到这里纯粹只是个巧合,如果事先知道会遇上恶趣味道士和八卦女妖怪,他一开始就会逃之夭夭。毕竟不管本性有多么迟钝,整日被嘲笑为“穿衣服的牛”,对灵兽而言这耻辱感实在过于强烈,连他都能感觉到愤怒。
“你们……”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发作,姜詹却在第一时间硬塞给他张名片。姜詹的名片和普通名片有很大不同,不是白色的,底色是葬仪上常见的石青色,中心有一个篆文的“奠”字,也是葬仪上常见的东西,他的名字边上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天锦殡葬宗教用品有限公司”,他工作的地方。
“听好了,人类的问题本来应该由人类去解决,你遇到人类的恶人就应该用人类的手段摆脱他们,不过鉴于报警或许会造成反效果,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帮你一次。我建议你这几天随身带着充满电的手机——如果没有手机可以叫小虞借你,反正她每天只热衷于制造垃圾短信,让手机和她的手指休息几天也不错。”姜詹全然不理会虞嫣在旁边尖叫着抗议,继续说,“考虑到某些可能的意外情况,一旦对方有新的行动,你可以打电话联系我。没办法,谁让我对人对妖都还是满亲切的呢?”
“你刚才好耀眼呀,道士。”
“你刚才有戴墨镜吧,小虞,直视强光对眼睛不好。”姜詹装模作样地擦眼镜,一副古典绅士的作派,如果没有那副异于常人的长犬齿在笑容里若隐若现的话,“对了,顺便一提,为了关键时刻我们能及时赶到,你最好留在以小区为圆心的半径五百米范围内。”
周镜生捏着名片,比普通人类看到这东西时的惊愕反应好得多,至少他相当平静地问:“你的意思是……?”
“考虑到你的迟钝,如果被人跟踪到家,并被发现你其实是一头穿衣服的、有着冷峻华丽的侧脸、深邃五官的牛,那结果将无法收拾。”万一真的发生那种情况,往好了想,奇异珍稀动物保护委员会终于有活干了;往坏了想,或许会在餐饮界引发一场关于如何烹饪药兽才更加美味的大讨论。“因此,我认为你从现在起待在诊所里最安全。”
虞嫣一拍手,做恍然大悟状:“这就是所谓的守株待兔吗?”
这个时候的周镜生,还真是僵硬如木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