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8、神明固浩浩,众口徒嗷嗷 ...

  •   第一百三十八章神明固浩浩,众口徒嗷嗷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所言非虚般,只听刷刷刷的脚步声朝沐阳宫后殿涌来,四周窗户霍地一声被齐齐打开,沈家豢养的弓箭手整齐划一地将手中弯弓拉满,都对准了殿中想要夺门而出的林谖。她整个人瞬间就仿佛化作了一张透明的宣纸,站在殿中,摇摇欲坠,点点微风便能将她吹到天边,刚才还苦心经营的威势在看到沈家家将之后全部化为乌有。沈秋彦含笑踏出一步,将林谖的路堵得死死的,从袖中掏出一道明黄色布帛,朝林谖身边的驰杰猛地跪下,再将那道布帛高高举上头顶,正色道,“请皇上速做定夺。”林谖垂眸看着沈秋彦手中的圣旨,脸上灰败一片,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罢罢罢。”她微微拂袖,手中一松,放开了一直被她捏在手中的驰杰柔嫩的小手,身后的雁姜立刻夺路上来,将驰杰紧紧地护在了怀中。林谖伸出手在自己的腰间掏出一枚被用黄缎子包裹的十分严密的男子手掌大小的方形物事,将它放在手心打开,里面汉白玉雕成的印玺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盘龙,正欲盘旋九霄扶摇而上,却正是南廷的传国玉玺。她死死地握着那方玉玺,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像是要这样才能将玉玺握稳。眼前的明黄如此刺眼,像是要将她的眼睛刺穿一般。林谖猝然合眼,不忍再看,拿着那枚玉玺在沈秋彦展开的圣旨上狠狠地盖了下去。
      往事如同烟云一般在她眼前缓慢而过,当年入宫时的冲冠后宫,后来母仪天下的尊贵无双,这些年来把持朝政大权、生杀予夺的荣耀风光,终究只是成为一朵朵被风一吹就飘散得无影无踪的云彩,不复任何痕迹......林谖缓缓闭眼,华贵的黄金步摇映衬下,那张曾经驰名帝都的云鬓花颜显得格外苍白单薄,她伸手揪住身后垂下的帷幔,才让自己勉强站稳。春寒料峭中,穿堂风朝殿内的几人吹过来,隐隐之间竟带着一种彻骨的凉意。过了许久,林谖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站在她面前的俊秀书生,说道,“有件事情哀家一直想不明白。”沈秋彦依旧朝她行了一个礼,彬彬有礼地说道,“娘娘请讲。”她垂眸看了看地上散发着幽冷光芒的青金石地板,问道,“你们沈家和齐王,这些年来是怎么联系到一块儿的?又为什么独独选中了他?”沈秋彦含笑轻声说道,“并非是沈家选中了齐王,而是齐王选中了沈家。这些年来沈家看似沉寂,实则是在韬光养晦,等的便是今日。”他微微一顿,又说道,“至于为什么会选中沈家,想来也再清楚不过了。四大家族中,谢家权势最大,王林两家联合不过才和它斗了个旗鼓相当,甚至还可以说是隐隐落于下风。只是谢家仅谢大将军和其子谢飞白两人而已,虽然掌握了朝廷中的绝大多数兵权,但在其他方面并没有多少人,谢将军光风霁月,这些年来并未培植任何亲信,所以当初谢家遭难才会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而林家一向视谢家为眼中钉,谢氏已经将你们的大部分视线和精力牵制住了,林氏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来管沈家,就给了我们相对宽松的环境,方便我们私下活动。再则,沈家在四大家族中一向是处于中立地位,甚至可以说已经被你们林氏排挤出了权力的中心,要做什么更加不会引人注目。再则,家父这些年来对朝廷早已失望,不再热心政事,秋彦一介书生,所求不过有一处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可供家人栖息,地位荣华于我们而言不过一场空梦而已。只是,四大家族中,谢家已去,已经没有可以与你们相较的势力,沈家虽然从来不参与到谢林两家的争端之中来,但是凭着娘娘你的心思,想来也不会容忍沈家在世上久存。和齐王联手,不过只是为了保护我沈家的数百口人性命,仅此而已。”
      林谖惨然一笑,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复又问道,“哀家还有一事想不明白。齐王长居齐地,不怎么进京,京中局势并不如何清楚,他,又是怎么与你们沈家搭上关系的?”沈秋彦微微一笑,答道,“娘娘您忘了吗?嘉和六年春天,朝廷重开科举,蜀王元肃为刺探帝都虚实,拉了齐王当做挡箭牌......”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已经没有必要了,对话的两人都不是笨人,明白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林谖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青气,她挥了挥手,示意沈秋彦和雁姜退下去。沈秋彦朝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带着那道圣旨和玉玺,从沐阳宫中走了出来。
      初春的阳光照在圣旨金黄的布帛上,折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几乎可以灼伤人的眼睛。

      嘉树在队伍的最前面勒住了马,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已经被放进来的女子,她梳了一个妇人髻,并不能说有多美,但是却十分温静,温温良良,又很贤淑的感觉,让人看了忍不住就生了亲近之意。他看着那女子匍匐在地上的身影,伏得那样低,像是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灰尘里,带着这里许多人都有的卑微。他忽然就忍不住朝后面的那辆马车看了一眼,这样的姿势,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后面的那个女子身上吧。想到她,他的声音也不觉软了软,对着伏在地上的女子说道,“起来吧。”那女子依言站起身来,袅袅婷婷的样子,倒是很能够惹起男人的保护欲,嘉树却没有多想,更没有问她的身份,而是直接问道,“你当街拦马,想做什么?”那女子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个名震天下、即将成为当朝皇帝的男子居然这样客气,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他说道,“王爷,民妇斗胆问王爷一句,后面马车中的人,可是王妃?”嘉树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那女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对着嘉树说道,“那这王妃,也就是将来的国母了?”嘉树轻轻一笑,眼睛中浮现出几许愉快的神情,“若无意外,当是。”那女子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又大了一些,对嘉树说道,“那王爷,你可知,你的妻子,这位即将成为王妃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小七就已经发觉不对,有些按捺不住,想勒马上前将她赶走,却被嘉树的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偏了偏头,看向那女子,问道,“这么说,你认得她?是她的旧识?”那女子抿唇一笑,脸上依然还是那般奇异的神色,“旧识算不上。王妃娘娘乃是帝女天骄,我等贱民又岂敢高攀?只是认得么,自然是认得的,不仅是我,这里的百姓父老们,”她提高了声音,环视了身后那些看热闹的人们,“想来都认得她。”她话音一落,果然惹来人们的纷纷议论,已经有人忍不住同身旁的人讨论起来,“我们还认得将来的皇后娘娘啊?”“我怎么不知道身边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一个人?”“就是就是,是哪家飞出了金凤凰?”
      嘉树的眸色深了几分,脸上浮现出一个未达眼底的笑容,貌似饶有兴趣地朝那女子问道,“哦?不知这位夫人,你今日当街拦马,究竟是想做什么?仅仅只是为了告诉大家,我的妻子,是你们都认得的吗?”那女子胸有成竹地含笑摇头,“自然不是。”她顿了顿,看向后面已经早已经跟上来的马车,说道,“只是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还请王爷将王妃请出来,让我们大家好好看一看,看看我说的究竟是不是假话。”
      “是真是假又如何?”嘉树含笑淡淡说道,“我不可能为了你一句尚且不能证实真假的话就将我妻子请出来现于人前,若真是那样,你想将我置于何地,我妻子又置于何地?”后面早已经跟上来的马车里传来谢鹔鹴淡淡的声音,“嘉树,是谁在前面?”她吩咐马车又往前驶了一段,靠得近了一些,之前的那些话她没有听见,自然无从分辨此刻这两个人究竟在谈论些什么,只是宫中情况瞬息万变,若是进去晚了,让林谖逃走了,恐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来。听了她的话,嘉树也没有急着回答她,反而是对眼前的女子问道,“说来,我还不知道夫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呢,不是夫人可否告知。”他说的是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那女子像是早就想到他会来问,也不惊慌,只是淡淡说道,“我是夏语冰将军的......妻子。”马车中谢鹔鹴的手一紧,她万万没有想到,此刻跑出来的人居然会是何樱,那她来这里的目的也就很简单了。谢鹔鹴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慌,从来没有过的,如果她的真实身份被嘉树知道的话,那......来不及细想,嘉树的声音又从外面淡淡传来,“哦,原来是夏将军的夫人。失礼。”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嘲讽之色,何樱心里没有来由地一慌,那个人的眼睛那样明亮,亮得好像能够照到人内心的最深处,将她心中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强自镇定地张口说道,“这马车中的人么,便是当年谢澜楚将军的二女儿,夏语冰将军的夫人,谢鹔鹴,谢二小姐。”
      车中谢鹔鹴的手倏地一紧,她的话宛如一声惊雷般投入人群,立刻引来无数的轰鸣。有人立刻不服气地说道,“胡说八道。为了安定中原,谢小姐早就嫁去鞑靼和亲了,这是当初我们京城中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跑到这里来乱说。”“就是,如果没有谢家,没有谢将军,没有谢小姐,鞑靼人早就打到这里来了,轮得到你站在这里胡说。”“哦,我知道了,谢小姐曾经是夏将军的夫人,这个人又自称也是夏将军的夫人,她肯定是嫉妒得发了疯,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那些人的话像毒箭一样毫不留情地朝何樱刺去,她心中泛起嫉妒的毒汁,掀起汹涌的波涛,瞬间就能将她湮灭。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久,哪怕谢家已经失势了,那个人在人们的心目中依然那样高贵。何樱轻轻眯了眯眼,冷笑着看向坐在马上的嘉树,尖声说道,“是不是让她出来给我们看看不就知道了?谢家二小姐当年在京城可是风光无限的美人儿啊,当初她的两次婚姻都羡煞了无数闺中女子,几乎人人都认得她,让我们的王妃娘娘出来给大家看一看不就知道了?看看是我说错了,还是你们心中的谢家小姐其实不过只是个欺世盗名之徒。或者,”她看向嘉树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恶毒,“眼前的这个齐王爷,原本是鞑靼人也未可知啊。毕竟,齐王是傻子,当初可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不可能一夕之间突然变得聪明绝顶了啊。”
      谢鹔鹴心中一颤,几乎就要喊出声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会如此恶毒,将她的身份曝光在天下人的面前就算了,居然还要来怀疑嘉树身份的真实性。她当初出嫁和亲鞑靼的事情帝都中人人皆知,以前她又不是什么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娇小姐,少女时候性子有些野,京中的人几乎都认得她。如果嘉树真的让她出来,到时候身份大白于天下,自己又该以何面目去面对他?况且,这个女人如今直接说是怀疑嘉树的身份,他现在初入京城,什么都还不稳,如果此刻有人在他身份上大作文章,那岂不是又要多出许多事情?但若是不让她出去,他又该以何面目面对他将来的臣民?谢鹔鹴只觉得这一刻自己情愿死去也不愿意再待在这里,别人她都无所谓,可是嘉树,偏偏是嘉树......人人都在等着马上的那个俊美无俦的白衣男子说话,只要他的一句话,便可以安下那么多人的心,可以给那么多人一个承诺,也给后面车中的人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人人都在等着他说话,马下的何樱更是一脸讥诮地看着后面的那辆马车,恶毒的眼光几乎可以灼伤厚厚的车帘。似乎能够感受到这两个人的为难,她心中几乎是升起了一种残忍的快意:谢鹔鹴,人人都觉得我比不上你,可是,你的第一个丈夫如今成了我的,你的第二个丈夫马上也要离开你了。什么尊贵无匹,你杀了我的孩子,又夺走了我的爱人,这世间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她又看了看嘉树,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易让人察觉的笑容,眼前的这个人,他夺走了本应该属于夏语冰的一切,如果不是他,今天坐在这马上接受万民朝拜的就应该是夏语冰,后面马车中受人爱戴的女子也应该是她。去死吧,让他们统统都去死,让这两个人,让这两个将她一切都夺走的人,一起去死。
      没有听到那个熟悉的淡然的声音,谢鹔鹴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握住门帘,身子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可是这时候,外面却传来了嘉树淡淡的声音,如同檀香一般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她的身份,我早就知道。”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