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于世，琉璃于拂。》三四。

8、风起。

　　鸡啼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天空已露白肚。
　　流离张开眼时，善拂早已在圆桌旁忙活。听到床上传来动静，他立刻回头确认情况。见她起了，手中立刻停下发出微小噪音的削木头动作，问道，“我吵醒妳了？”
　　她摇了摇头。
　　“那就多睡会，时辰尚早。”他扔下手中正在做的机关，打定主意晚些再做。
　　她皱了皱眉，为他溺爱过头的语气。不太喜欢他当她是孱弱女子看待。
　　“有什么头绪？”她掀被下床，和衣而起。
　　“差不多了。”凶手大致已在掌握中，剩下的只是确保她的安全，好让他在外出时不让人有机可趁。他在圆桌上清出位置，将做到一半的机关零件挥到一旁，抬手，给她倒了杯茶。待她坐定，才慢条斯理的续道，“老庄主死于剑下，照伤口看来，凶手看起来是匆忙刺下去的，所以用的必是随身武器。除去那些用刀枪棍的，以及跳出来指责妳的，剩下的神色有异的并惯用剑的人并不多。”而且，他注意到有一个人，在她被诬陷时，神情不可自制的一喜。应该就是他了。就算不是，他跟凶手也脱不了关系。人啊，纵然演戏演的再好，对于突如其来的状况总会表达出最真实的情绪。尽管有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却已足够被他捕捉到。
　　她听罢，从腰带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摆在桌上。
　　“这是什么？”
　　“‘谎毒’。服食之人一炷香内若是说谎，就会毒发身亡。”
　　“妳想正面交锋？”他明白了。她是打算让所有嫌疑人都服食谎毒。服食之后若是说谎，死。若是不敢服食，就代表心里有鬼，凶手昭然若揭，下场仍是死。好狠的毒。
　　“这是最快的方式。”她不想多待。
　　他看着她。
　　仔细的，在她眉眼中搜寻着。
　　坚毅。
　　该死的让他心疼的坚毅。
　　明明是那么纤细的肩，何苦每件事都要自己扛着，让他分摊一点也无妨啊。师父啊师父，每当这刻我总是忍不住的想埋怨您，何必把她教的如此出色。太过出色的人，注定不会有太过轻松的人生。而她，已经丢失了女子依赖男子的天性。
　　他欣赏她的本事，却更冀望她能做个平凡女子，拥有一个平凡女子该有的人生。被疼，被爱，有夫，有子。能笑，会哭，有喜，有怒。他最爱看她没有波澜的脸上被他逗弄的泛起七情六欲的模样。因为只有那时他才会觉得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尊石像。
　　世人都说他不似凡人，距离感太甚难以接近。而他却觉得她才是如此。无波无澜的脸透出没有生命的气息，冷的如同再世修罗，让人无法靠近。
　　“流儿，其实妳可以多依赖我一点。”他无比心疼的望进她眼底。
　　他的语气太过复杂，似乎夹杂了轻叹、心疼、沉痛、无奈、还有……还有……那是……乞求吗？
　　她为他的话狠狠一震。心似乎揪疼了一下。
　　在他说这句话之前，她根本没想过什么坚不坚强，依不依赖。孤身行走，早已习惯了自己事自己了，冀望援手这种事是太傻太蠢的奢念，只会让自己失望而已。
　　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能不能不要提醒一些她忘记去想的事？
　　很多事还是不要去追究原因的比较好，否则会很痛苦。就像现在，他的提醒仿佛打开了一扇紧闭的门，门后堆积的情绪争先恐后的溢出来，将毫无防备的她彻底吞噬。
　　原来她累了。原来她好疼。在那样反复的流离中。
　　为什么要让她意识到这个事实呢？为什么这个男人非要来牵动她的情绪呢？
　　她觉得心烦意乱。
　　别过身避开他的视线，她转身去收拾包袱，打算事情一解决便离开。

　　用过早膳后，大家被善拂聚集到大殿。
　　他掏出‘谎毒’，向众人说明，待他说完，大殿内爆发出严重的不满。
　　“什么？服毒？谁知道这是不是这妖女的诡计，想趁机毒死我们大家！”
　　“就是就是，杀了老庄主还不够，还想害我们！”
　　“别跟她废话，杀了她！”
　　流离上前几步夺下善拂拿着的瓷瓶，掏出一颗小药丸吞下，以身先试，“我没有杀老庄主。”
　　大殿静寂了片刻，众人屏息看着。
　　等了片刻，她仍是好好的，没有毒发。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却无人上前一试。
　　“怎么？心里有鬼不敢吃？”流离冷嘲道。
　　“妳这妖女胡说什么！”
　　“别，别信她。说不定她早服了解药！”
　　“对，对，别信这妖女！”
　　讨伐声又起。
　　这就是所谓的武林正派，无论她做什么，他们都能将之扭曲。她不想与这些人再多说什么了。最坏的打算，也就是杀出去。孩儿，别怪娘，娘一定会尽力保住你。
　　“夫人，给我一颗吧。”一道沉稳的男嗓，阻止了众人的七嘴八舌。
　　流离诧异的看过去，居然是吕萧。
　　她冷哼一声，不想领他的情。对于他对她的夫人称呼使她皱了皱眉，她不喜欢他把她跟善拂混为一谈，但却更不想与他说话。
　　善拂见状立刻抢过她手中的毒，倒出一颗在吕萧手心。后者毫不犹豫的一口吞下。众人见状，面面相觑了一会，心里天人交战。未来主人都服了，他们能不服吗？
　　叹口气，一人跟进。然后两人，十人，越来越多。
　　站在大殿角落的某人见状况急转，面色惶恐的左顾右盼，打算趁人不备溜走。就在他快要跨过门槛之际，一道仿佛含着笑的声音传来，“小兄弟，急着往哪里走呢？”这声音来自密切注意着他一举一动的善拂。
　　他浑身僵直，定在门口，不敢转身面对众人。
　　吕萧结冰的声音传来，“是你？”
　　他恐惧的咽了咽口水，怯怯的转身面对众人。看到众人射来的寒光，以及李家妇孺悲愤的眼神，他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在场有人认出他是青城派的小弟子，无不惊讶的问，“你为什么要杀李庄主？”
　　与他同行来贺喜的师兄也非常意外，“师弟？！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旁的流离看的想笑。
　　看，这就是出身武林正派跟妖女的差别了。妳练了魔功，妳就是妖女，是妖女，就不需要跟妳多费唇舌，问什么杀人理由，反正抓起来杀了就是。而人家是武林正派出身，就算已经公开罪行，众人还是追问理由，仿佛想对他网开一面。
　　“我……我潜入李庄主书房偷剑谱的时候被他发现，他很震怒，他说，要……要写信告诉我师父，说我有辱师门，要……要师父赶我出师门。我，我很怕，心一急就……等回过神，老庄主已经死了……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他自知资质有限，无论怎么练就是无法进步，师父对他也有放弃的意思，所以他才会动起歪脑筋，想说既然都来到了李家庄，就借用一下雄霸一方的李家剑谱。他本来打算练成之后归还的。只可惜……
　　“你这混蛋，你还我爹来，你还我爹来啊！”李婠艳失控的冲上来，对着凶手一阵乱打。她一边大哭一边大喊，还我爹来，还我爹来，那场面让在场看的人都为之心酸。
　　“艳儿。”吕萧心疼的把李婠艳护到怀里，不让她不小心伤了自己。“艳儿，妳还有我，妳还有我。”
　　“呜。”李婠艳在他怀里彻底放声大哭。
　　李夫人跟李嫣然也抱作一团在哭。哭声悲戚，撼天动地。
　　李嫣然的贴身丫鬟看的不忍，鼓起勇气上前，拉了拉善拂的衣袖。她恳求道，“善公子，小姐现在很脆弱，您可不可以留下来陪陪她？”小姐有多喜欢他，只有她看的最清楚。
　　“抱歉。”他还没大度到能对诬赖他流儿的罪魁祸首不计前嫌，关怀备至。就算她经历丧父之痛，一时失去理智，也不代表她就可以伤害流儿。流儿承受的苦楚比她多太多了，可那个傻瓜从来不哭诉不喊疼，这样的她，让他更加的想保护。有他在，他绝不会再让她受苦。
　　“嫣然姑娘，是不是还欠流儿一句道歉？”她不计较，但他计较。她不说话，那他来为她争取她应得的道歉。
　　李嫣然闻言瞪大了眼，她怔怔的望着他，不敢置信刚刚听到的。他要她道歉？在她刚刚经历丧父之痛之后，不安慰她也就罢了，他居然还要她道歉？
　　“夫人，我代二妹对妳说一声对不住。”吕萧站出来为李嫣然解围，弯身对流离一揖。
　　“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住？她会魔功，二妹会怀疑她也是理所应当的！”李婠艳自然是维护自家妹妹。
　　“但事实是，我们冤枉了她，不是吗？”吕萧哄劝道。
　　“不必了。我区区一个妖女怕是受不起高贵的李家小姐的道歉。”流离讽道。这场戏真难看，她只想快点走。“就此告辞。”
　　“流儿。”善拂不赞同道。在没有得到大家的道歉前，他并不想善罢甘休。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守卫们的惊呼声。这惊呼声从大门外开始，一路延续到大殿门口。不一会，已经有一帮人马来到大殿。清一色的女人，衣着另类，带头的女人戴着面具，来势汹汹。唯一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凌厉无比。她盯住吕萧问道，声音阴森清冷，让人毛骨悚然，“就是你吗，吕萧？”
　　“魔宫……宫主……”有人倒吸口气，小声的道出了此人身份。
　　骚动未灭，又一帮人马随后到达。这一次，是清一色的男人，看打扮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带头的人是一位中年男子，面貌俊美，脸上看不太出来岁月的痕迹。他一进殿就只盯着一个方向看——依旧貌美如花又温柔似水的李夫人。
　　“魔教教主！”这回吸气声音更大。有的人已经怕的浑身打颤。
　　到底怎么回事，同一天魔教魔宫两大魔头同时集聚于李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