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无艳》月下聽雪

6、熟悉的温柔

　　＃6

　　夜凉如水。

　　偶尔微风拂过，吹落湖畔树梢上的几片绿叶。孤伶伶的叶片随风飘落在湖上，泛起了几圈恬静的涟漪。

　　一抹纤细的身影正蜷缩着，坐了在湖畔的草地上，带着几片落花飞叶的风几度吹起了那耀眼的金色发丝，与波光粼粼的湖面相辉映。

　　熟悉的画面。

　　他以前见过吗？

　　艾士达‧帕克赤脚踏上刚经雨水洗刷、还沾着露水的草地上，感受雨后畅快的凉意从脚下窜上。尔后一步一步，情不自禁地走近湖边那个熟悉又教人怜惜的人儿。

　　「蕾塔…？」他轻声地唤道。

　　看那抹纤细的金色身影一僵，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以不敢置信的眼光注视艾士达慢慢绕过大树，走到了她的身旁，落坐。

　　「这里…好熟悉呢。我以前是不是经常都来？」

　　「哥…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闻言，蕾塔心一紧。深吸一口气，她大起胆子，试探性一问。

　　「不…没有。」贴近了她，他忽地感觉刚才心底里空洞的一角似乎被什么给补起来了。更进一步，他把她拉入怀，头搁在她的发上，鼻息间充斥着她发间如兰的气息。

　　满足地，他喟叹一声，闭起双眼，勾起了的唇角勾出了他一整日来首次真诚的快意。

　　「哥……」蕾塔的手攀上她腰间的铁臂，饱含复杂情愫的目光纠缠在湖间闪耀得刺目的水光，满腹的话梗在喉，欲吐还休。

　　不公平！他怎么可以这么狡猾！明明口头上总说自己已然把她遗忘，却又经常在无意间，用以往习惯的小动作，来扰乱她的一池春水。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他往昔待她的亲密啊！他总喜欢拉着她，随意仰卧在这大片湖畔的草地上，翻翻滚滚，翻出一片笑语嫣然；春天，他们在附近比较高的山坡上裁种蒲公英。她最喜欢将蒲公英捧在手心，轻轻一吹，把它们的儿女吹满天，而他老爱笑眼看着它们在风间飞散，然后折过一枝，玩笑地别到她的鬓间。

　　秋天，她爱拉着他，在纷飞的红叶间跳舞。一圈两圈，由一开初的杂乱无章到后来的井然有序，他用最轻松的方式教会她跳恰恰、伦巴、牛仔……

　　他老笑她的手脚笨拙，跳不出华尔兹的优美高贵，而她则会恶作剧地，在旋转前后脚间踩上他的脚；冬天，他们会联合大伙在这儿大玩雪战，无辜的仆人们总会被他们拉入战争，尖叫声、欢笑声曾经让这栋别墅有过最热闹的日子…

　　这些一切一切…他都已经忘记了吧？

　　敛眸，她把眼底的苦涩隐去，地上几颗翻滚的豆荚入目，她伸手，小心地把它们拣起。

　　「这是…什么？」艾士达问。

　　「这是相思树的种子……记得吗？哥，湖畔的这颗大树，是我们在小时候努力种下的。
　　记得以前你很爱钻研园艺花卉，所以每次爸爸到外地做生意时，一遇到什么特别的品种，都会把一些它们的种子给带回来。而这一背后拥有特别的名字与故事的植物种芽，便是他从一个叫清帝国的地方给带回来的。
　　那时你欢天喜地接过种子就想找地方把它种下，管家说过，在英国种这品种会有技术上的困难，可是你执意要把它们种下。
　　一次、二次、三次，终于在第七次失败过后，你翻过就快要被你翻烂的园艺大全，挑了这个地方再用改良的方法种下。
　　种子发芽，你快乐得抱起我转圈圈，连走路也要跳起了恰恰，平日还花了近两倍的时间料理发芽种子，气得爸恐吓你说再浪费时间，就要把它『砍草除根』。」蕾塔笑瞇了眼，往日艾士达捧着种子飞奔到她房间通知她的喜悦的样子，彷佛就在眼前。

　　原来他以前一度沉溺园艺至此？莞尔，他把笑意贴上脸，想象昔日她和他的温馨快乐。虽然儿时的回忆已不再，可他还是能够从她会心的微笑间，捕捉到他们间以往一些零星的片段。

　　回忆，总是人类最值得收藏的甜蜜。

　　「知道这相思豆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艾士达摇摇头。

　　蕾塔把其中一颗相思豆掰开，露出里头红心状的种芽，「相思豆长自孔雀树，特别在于它的种芽，瞧，是心形的。」

　　这些都是他以前告诉她的。他说，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他说，这相思豆的含意在最真诚的感情；他说，这豆是最佳的传意礼物，只用来赠与给『最亲密的人』；他还把豆穿成手炼，给她戴下，要她千万别脱下。只是啊，这么珍贵的礼物，她又怎么舍得让它戴在手边，任由风吹雨残？

　　「蕾塔…妳似乎想起了什么快乐的事呢？」他拥着她，轻轻地，左右摇晃，就像他们旧时的亲密，自然而然。

　　笑笑，她把他做给她的手炼小心地从口袋翻出，放到了他的手心。「这是你送我的，记得吗？『只要是哥做给蕾塔的，都是全世界最值钱最珍贵的东西。』
　　那时，你抱歉着说你的穿珠技术烂透，穿不出饰品店的最低水平，我只是一把抢过，不准你藏私。」

　　一说二说，她把他们间的故事说上瘾。假使他已经遗忘昔日的那段，她乐于为他翻起旧时甜蜜，一点一滴与他再度分享。她想，他是个称职的聆听者，一脸的趣味盎然看得她这个说书人说得尽兴无比。

　　这夜，他们再度交心；她说他听，他们在昔日地方，重温旧时甜梦。甜蜜让他们忘记，她还有个叫艾伯特的未婚夫；而他，即将与他人踏进教堂……

　　风吹过，树丛间叶片婆娑窸窣作响；树木间，家族特有的深褐色发丝在风间飘扬。维多利亚站在他们的回忆世界外，嫉妒的目光如炬，愤怒几乎要把她的牙齿咬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