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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二度试镜 ...

  •   等我满身狼狈地回到家中时,小花已经回来了,正窝在客厅那张捡来的破沙发里玩手机。他一听声音发现我回家了,脸也不抬,勉强空出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了个东西丢给我说:“接着,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吓了一跳,不过总算歪歪扭扭地接住了,拿起来一看,是一个很小的镜框,里面夹着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是我生日那天小花拿手机照的我们六个人的合影。每个人都在笑,连闷油瓶的嘴角都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虽然大家衣衫陈旧,背景破败,但是看起来居然也有种幸福的感觉。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才想起对小花道了声谢。小花一听我的声音就关掉手机站了起来,大概是听出来我心情低落,当看到我身上的污渍时他就挑起了眉毛,诧异地问:“吴邪,你去染厂面试了?”
      我苦笑了一下正想说话,这时黑眼镜也拐进了屋子,笑着把一袋东西丢给小花说:“招呼胖子做饭,今晚咱们吃顿好的。”
      他看起来神色自若,一点也不像是遭了重创的样子。而那袋子里装着的,就是我跟黑眼镜从地上挽救回来的仅剩的一点食物。
      小花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倒是没嫌弃食物的卖相不好,反而很感兴趣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改善伙食了?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一听就觉得这话很怪,照理说只有发生了好事庆祝的说法,怎么一听说晚上开荤,小花反倒有种倒了大霉的觉悟。胖子这时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边跑去厕所里洗手上的浆糊,一边扯着大嗓门问我怎么回事。
      然后我就看到角落里的破藤椅动了动,一件蓝色的外衣略略下滑,露出了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向我淡淡地扫了过来。我这才发现原来闷油瓶也在家里补眠,估计是被我们刚才的动静吵了起来。
      既然人都在,我便把刚才遇到城管的那一段和他们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可谁知闷油瓶一听完竟然蒙上脑袋,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倒是胖子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招呼我去厨房给他打下手。
      所有人都看起来若无其事,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把它当回事,我不由地有些奇怪,难道他们对于舍友的遭遇都这么冷漠么?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神色如常,黑眼镜甚至还讲了两个冷笑话,气氛看起来很轻松,却让我心里异常沉重。以前在读书的时候,我常想学着举重若轻,却从没有想过在生活的真实中,这种轻飘是让人无法承受的。
      而我也怕潘子知道这件事要替我出头,早就找了个机会把脏衣服换掉,于是在大家通力的粉饰下,他甚至连一点异常都没有觉察出来。
      饭后小花又要去饲料厂帮工,我拉住了他道:“今天就别去了。”
      小花挑高了眉,一边就笑了起来:“怎么了,每个月的那几天到了?”
      我一听就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但毕竟是正事,就把早上我跟李导演的电话跟他说了一遍,让他休息一天保存体力,好应战明天的试镜。
      可谁知小花听了这条“喜讯”却并不说话,只是用一种让人说不清的表情看着我,看起来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在艰难的生活里,但凡一丁点的好消息给人带来的,竟然是恐惧大于喜悦。
      我心说坏了,小花是很有主见的人,我明知道他的想法还自作主张,难道这事要弄巧成拙?正想开口,可谁知这时他脸上却露出了一点笑意,对我道:“知道了,那今晚就不去了。”
      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我还没反应过来,小花又笑道:“多谢了。”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吴邪,你还好吗?”
      我愣了几秒钟,然后才苦笑着说:“这话问瞎子才对吧。”
      小花轻轻呼了口气:“他连食物都肯拿出来分享,心里肯定很不好过。”
      我便接着问:“以前也有这样的事吗?”
      小花笑着说:“那当然,要做不法生意没点心理承受能力怎么行。”
      我心说他娘的,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那么骚包,便说:“亏你还笑得出来,有点人情味没有啊?”
      小花这才收起了笑:“吴邪,你知道为什么每次倒了霉我们才要吃顿好的吗?不是要落井下石,而是因为填饱了肚子,才不会那么沮丧,才能有力气继续往明天看。我们不是不会安慰人,但是那些话说得再好,也不可能让生活变得更顺利。”他说到这里才笑了笑,但那种笑容却算不上轻松:“瞎子是个很强悍的人,你不用担心他的。”
      今晚我一直对小花胖子他们的态度耿耿于怀,甚至觉得他们不近人情,但是现在我突然有点惭愧。小花与我年龄相仿,却已经经历过生活的锤炼,处世态度也比我更加实际与成熟。我自认为讲义气重感情,说到底却只是纠缠在那些肤浅的形式上,但就算如我所想的那样,大家都拿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态度,对着黑眼镜朗读一封千字的慰问信,对事情也是根本没有助益的。
      而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现在才想明白。所以胖子说我天真,说我少见多怪,确实不是没有道理的。
      小花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又对我说:“不过你可不要妄自菲薄,能有你这样的人,真的挺好的。”
      第二天小花起得很早,倒是认认真真做了些准备,说是不能浪费了我的好意。因为此事也算是我牵线,下午我就陪着小花一道去了朝阳区李导演的工作室。
      潘子本来是想跟着的,但是我实在怕节外生枝,就叫他安心呆在家里,另外他自己也对上次搅黄我面试的事情有点心有余悸,而且也知道小花的本事,见我十分坚持便作罢了。
      我跟小花照例去挤公车,挤得也照例十分辛苦,不过小花这次却把包护得很小心,就跟胖子护着人民币的态度似的。我知道那里面是小花的戏装,他平时都不轻易拿出来,也不随便让人碰,据说这是跟着二月红学戏的规矩,行头得比老婆还宝贝。
      我们准点到了地方后,小花便收拾了一下进里间去试镜了,而我是陪客,就坐在外面的马扎上等着他。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就有个脸很白,举止还有点女气的人走了出来,对我道:“你也是来试镜的?”
      我连忙摇头说不是,谁知那人却用一种验货似的神情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说:“我看你条件也不错嘛,要不要来试试?”
      我一听就呆住了,心说那种明星无心插柳走进演艺圈的故事难不成在我身上也要重演了?可是说不上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那个人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那小白脸见我迟疑倒也不勉强,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写了这人姓凉,职业应该是编剧,不过看那个舌灿莲花童叟尽欺的气场,倒挺适合去当师爷。
      我道了谢便把名片收进口袋里,心说自己哪天要喝西北风的时候就来这里撞撞大运好了。那凉师爷好像对我还挺感兴趣的,又问了我一堆身高体重之类的数据,就差问我是哪个罩杯了,说话间就有两个男的并肩走了出来,眼神非常轻佻,而且大冷天居然只穿了浴袍,我不知怎的心里咯噔一下,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而与此同时,我竟然听到有打斗的声音从里面隐隐传来。
      我吃了一惊,连忙跑进去看,那凉师爷也一脸意外,跟着我往里走。这时我就看到小花跟几个体格健壮的男人缠斗在一起,他本来身手是极好的,但因为要护着手里的那个包,就在几个人的包抄下吃了不少亏,脸上有几道血口子,连粉衬衫都被撕烂了。
      我连忙大叫了一声小花,小花分神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竟把他的那个包丢了过来,一边对我道:“吴邪,你带着东西快跑!”
      那凉师爷一看情况竟然也不惊慌了,似乎见怪不怪,一边冷笑了一声说:“给脸不要脸。”然后就掏出一个手机开始拨号,我一看情况就知道他要搬救兵,连忙上去一胳膊打掉了他的电话。凉师爷没有料到,立刻就对我怒目而视。
      这时李导演也走出来,长相是一个十分富态的广东男人,居然好整以暇地对小花道:“后生仔,你不考虑来我这里演戏吗?脱衣服怎么了,你每天洗澡还不是要脱?你现在脱衣服还能赚钱,这么好的事别处上哪里去找?再说你长的这副样子,啧啧,不跟男人睡觉真是浪费了。”
      他一说完剩下的人就纷纷露出了一种猥琐的笑容。
      我一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所谓的李导演拍的根本不是正派电影,难怪他们对小花、甚至对我都有兴趣。然而一想到我对于加入花鼓戏的恳求,在这个李导演的脑子里演绎出来的是多下流的场景,而小花在“试镜”中,会被他们提出怎样无耻的要求,我就觉得脑门都几乎要被怒火给烧红了。
      “我操你大爷的!”我登时就冲了过去,一拳往那李导演脸上挥。那李导演猝不及防之下被我打得跌坐在里地上,也龇着牙骂道:“我丢你老母!”
      我还要出手,小花却厉声道:“吴邪,你他妈的快给我跑!”可是我已经被怒气冲走了理智,我现在根本无法考虑到敌众我寡的问题,甚至连自己拳脚功夫是什么斤两都忘记了,我只知道这个姓李的王八蛋侮辱了我们,于是俯下身冲着李导演又是一拳:“你他娘的敢再说一句试试!”
      可谁知道姓李的块头虽大,身手居然很灵活,一下翻身就避过了我的攻击,又抬起左脚一下子踹在了我的小腹上,我顿时就被踢得摔了出去。
      小花十分着急地叫了一声:“吴邪!”
      我的后脑撞地,摔得眼冒金星,正想调整一下爬起来,这时竟有三四个人围了上来,有两个手里还拿着钢管,一下子就冲着我挥了过来。
      我突然想到自己手里还有小花的戏服,连忙翻转身把戏服死死护在怀里,而同时那些钢管就落在了我的后背上,我一阵剧痛,随即头晕眼花,几乎要把胆汁给吐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觉得打斗声渐止,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很急促地问道:“吴邪,你怎么样?”而同时,门外也传来了一阵警笛声。
      我这才心里一安,看来小花已经解决掉了剩下的人,这下我们应该安全了,便勉强抬起眼皮一看,只见三个警察走了进来,呵斥道:“怎么回事?”
      那凉师爷立刻走上去,对几个警察说了两句话,为首的那一个立刻打了个手势,剩下两个警察就抢上来,一个把小花按在了地上,另一个给他上了手铐。
      小花挣扎起来:“你们干什么?”
      我对突如其来的这一幕目瞪口呆,心里急得要命,可是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嘴一张竟然吐出了一口血。那警察也不理会小花的质问,指着我问凉师爷:“这个是不是同伙?”
      事情的发展让我眼前一黑,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凉师爷恶人先告状,而这些警察竟然对我们身上的伤痕视若无睹,先入为主地就采信了他们颠倒黑白的说辞。
      难道说李导演和警察本来就是一伙的?莫非这些警察根本不是来秉公执法,而是替凉师爷他们料理麻烦的?这个认知让我浑身的血都凉了,而小花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也不再说一句话。
      凉师爷看了看我,眼睛里有种毫不掩盖的恶毒。
      在僵持中小花说道:“事情跟他没有关系。”
      他说着不动声色地看了凉师爷一眼,意思很明显——要是他们想连我一网打尽,那小花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凉师爷似乎被小花的表情震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有说话。而李导演大概有些顾忌他的身手,这时他便指着我插嘴道:“这个人是个傻的,就是来给他拎包的。”
      警察一听就点了点头,然后合力将小花押进了警车。我看得心急如焚,然而伤痛却让我说不出话,我喘得就好像胸膛里装了个风箱,努力想叫住他们,到最后却只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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