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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六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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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艾伦•丹吉尔斯充耳不闻,他走得极快,几次转弯时都试图甩掉身后那条缠人的小尾巴。小爱德华勋爵虽然丢失了一只鞋子,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却始终紧跟其后。这个夜里月亮已经隐藏,荒原上刮起风,吹得耳边呼啦拉地乱响,一排一排的野草弯下了腰。
小爱德华勋爵心跳得很快,在他有生之年里,他从来没有这样刺激而激动过,——华丽的冒险,他这么想着。
很快他们走到一爿树丛中,枝条繁茂,树影斑驳,艾伦•丹吉尔斯突然停下来,一把把小爱德华勋爵推倒在地上。他自己却左拐右弯,很快消失在丛林里,窸窸窣窣一阵轻响,他已经穿过树丛,来到一条小路上。
路上停着一辆破破烂烂的两厢马车,车帘卷起来。头儿“断指彼得”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从车帘后露了出来,他将艾伦•丹吉尔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而艾伦则知趣地将怀里的布包递了过去。头儿的小眼睛眯起来了,又重新睁开,透了一丝光亮。艾伦•丹吉尔斯一颗心这才放下来,他自己拉开车门,径直上了车,并且将怀里藏的一块奶酪偷偷塞给了负责赶车的圆脸库克。
赶车的库克藏好奶酪,快活地吹了声口哨,高高扬起鞭子,正准备赶车离开这里。可是车突然走不动了,他往下一看,一个穿着睡衣光着脚、满身泥泞、脸上已经脏得看不见颜色的男孩抓住了缰绳。
断指彼得听到了动静,卷起车帘往外探去。而小爱德华勋爵一看到坐在断指彼得身后的艾伦•丹吉尔斯,就大叫起来了。
“嘿,你这个混球,你休想甩掉我,自己一个人出去玩儿!”
艾伦•丹吉尔斯满心恐惧地看了看头儿,又看了看小爱德华勋爵。他从头儿黄浊色半眯着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气,而头儿的手正斜插在裤兜里,那里通常会放着一把擦得锃亮并且上满子弹的黄铜手枪。
他明明极度惊慌,却能表现得若无其事,开口告诉头儿。
“头儿,他是我在这破学校里的伴儿,是咱们的同行。他……他挺有用的,他帮了我不少忙。”
几分钟之后,这辆破破烂烂的马车车轮重新开始滚动。这条小路本来就颠簸不平,老旧的轴承轧在上面,咯吱咯吱乱响,似乎随时都要散架似的。马车渐行渐远,天却迟迟没有亮,整个天空都被一层浓重的云所笼罩着。风在田野上呼啸肆虐,四月底的春天,让人感觉到寒冷。
在这种摇摇晃晃的颠簸当中,最初的热切渐渐消散,细微的茫然开始从小爱德华勋爵的心底冉冉升起。这一行四人悄无声息地将马车赶到了城里的车站,买了三等车厢的车票。天亮之前,他们登上了开往伦敦的火车。三等车厢里挤满了赶早进城的人,几乎没有立锥之地了。小爱德华勋爵刚刚上车,就被几箱行李夹到了角落里,动弹不得。可是圆脸库克和艾伦•丹吉尔斯两个孩子却能够灵巧地在拥挤的人群里面穿梭着,然后嗖地一下消失了。接下来小爱德华勋爵什么也不知道了,因为他找了个地方坐下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个夜晚太累了。从伯明翰到伦敦的车程有十个小时,等小爱德华勋爵被刺耳的汽笛声吵醒时,伦敦已经近在眼前了。
小爱德华勋爵揉揉眼睛,圆脸库克和艾伦•丹吉尔斯重新出现在他身边了。现在头儿带着他们三个孩子下了火车。当他们离开火车站走了一段距离,走到一条罕人的小巷子里时,他惊奇地发现,圆脸库克和艾伦•丹吉尔斯停下来,从上衣里取出来十来个形状各异的钱包和七八条五颜六色的手绢,交到头儿手里,这都是他们在三等车厢里的收获。断指彼得眯着眼睛,将这些钱夹一一打开。考虑到三等车厢里只有穷鬼,和更穷的穷鬼,因此钱包里的数额并不多。他将战利品数了两遍,眉头皱起来了,将圆脸库克和艾伦•丹吉尔斯一人赏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混蛋!这点钱连车票钱都不够!”
虽然如此,他还是将这笔钱小心翼翼地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并将空钱夹扔进路边的草丛里。
这时他的视线扫回到小爱德华勋爵脸上。
“那么你呢,小跳蚤,你有什么收获?”
答案当然是什么也没有。小爱德华勋爵呆呆地抬起头来,而艾伦•丹吉尔斯已经抢先挡在他面前了。
但是断指彼得对于值钱东西的嗅觉就如同老鼠嗅到奶酪一样灵敏,小爱德华勋爵下意识抬起胳膊时,他只觉得眼前银光一扫,紧接着他就牢牢抓住了小爱德华勋爵的手腕,从这个孩子的左手上将德沃特家族的徽章戒指强行褪下来了。那一枚十字蔷薇的钻戒在夕阳余辉的映照下,熠熠发亮。
“好东西,”断指彼得对着阳光转动着这枚戒指,啧啧赞叹着,“真是好东西。”
“不,你不能这样!”小爱德华勋爵扑上去,差点儿咬到了断指彼得剩余的四根手指,“你还给我!你这个混蛋!你不能拿走我的戒指!”
圆脸库克和艾伦•丹吉尔斯跳起来,将小爱德华勋爵强行按倒在地上。这个孩子又踢又打,但是不这么做可是不行,因为他们三个孩子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断指彼得掏出枪来,咔哒一声打开了保险。
“看好他,”断指彼得说,“现在你们都给我出去干活,不过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天黑之前?”圆脸库克尖叫起来,“那我们怎么能干出活来,头儿?”
“我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晚上你们还有新的活儿要干,你们这些白吃饭的混蛋!”
现在断指彼得径直离开了,他准要找个地方好好清点一番这次的战利品,再找个地方大吃大喝一番。被丢下的三个孩子倒是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小爱德华勋爵坐在地上,痛哭起来。圆脸库克犹豫了一下,从怀里将先前艾伦给他的那块奶酪掏出来,递给小爱德华勋爵。小爱德华勋爵摇摇头,但他还是将奶酪接过去,狼吞虎咽地吞下去了。
艾伦•丹吉尔斯咽了一下口水,问他:
“你打算回去吗?”
小爱德华勋爵再度用力地摇摇头,这可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现在害怕透顶,不敢回家。要是他的父亲知道他既逃了学,又把家族戒指弄丢了的话,准会揍死他的。相比较而言,他倒不怎么怕断指彼得,大概是还没有像其它两个孩子那样见识到头儿的可怕之处吧。
“好吧,既然这样,那你现在跟我走吧。”
艾伦•丹吉尔斯耸耸肩,他弯下腰,从鞋底里倒出一枚精心藏匿的银币来。
“让咱们找个地方吃点什么好啦。”
几分钟之后,这些孩子们每人手里抱着大份的炸鱼薯条袋子,哼着走调的小曲,出现在街头了。他们边唱着歌,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小爱德华勋爵已经不哭了,他只是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甚至伫足在那些贩卖杂物的小摊贩面前,久久不愿意离开。他在康沃尔的城堡出生,在伦敦的庄园长大,但是实话说,他对伦敦东区的街头完全一无所知。对他而言,这样自由自在地生活没有什么不好,毕竟在公学里,总是有怎么也弄不明白的历史和数学,还会有怎么也挨不完的可怕藤鞭。
他们一直朝前走,一直走到广场街的中心广场上。他们趴在喷水池边喝了点儿水,这时候圆脸库克问:
“我们要开始干活吗,艾伦?”
太阳抓住最后一丝光线,还恋恋不舍地挂在天边。但很快它就要沉下去,然后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了。小爱德华勋爵坐在喷水池旁,揉了揉走痛了的脚趾。广场上竖着高高的绞刑架,有个人吊在上面,拉长的颈脖使得整具尸体看起来好像是一只长脖子烧鹅。而夕阳则把他的身影拉得更长,几乎能从广场的这一端延伸到另一端了。
望着这可怖的景象,小爱德华勋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我们不能在这里干,”艾伦•丹吉尔斯老练地说,“这里原来的头儿老土豆已经被绞死了,现在恐怕变成了瘦子香肠的地盘了。要是我们在这里来事,会被瘦子香肠吃了的,而且最近条子们管这里也管得很紧。”
“那么我们怎么回去向头儿交差?”圆脸库克紧张地问道。
“别管他,”艾伦•丹吉尔斯说,“如果把我们打坏了,晚上就没有替他出去干活了。对了,库克,你知道我们晚上要出去干什么吗?”
圆脸库克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好像隔壁胖子那一伙最近也接了点活儿。他们总是晚上出去,天亮之前就匆匆赶回来,问他们时他们也不说。不过我看好像没什么危险,就是挺费劲儿的。我猜是有批什么货要送进来啦。”
这时小爱德华勋爵站起身,跑到附近一家名叫“白房子”的旅馆敲门。店主太太看上去很和善,他花了个便士向店主太太买了纸笔,飞快地写了一封极其简短的便笺,给他远在肯辛顿农场的父亲德沃特公爵,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很好。他用生漆封好信封,拿到路边的邮局投递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