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醉花荫 ...
-
转头天就凉了,程青淮一早上跨出院子,就感到一阵寒气扑面而来。这几天也没做什么正经事,每天和大少爷斗智斗勇,最后逼得那小子哭天抹泪。程青淮也不是要把谁逼上绝路,只不过需要好好整治整治这富贵病。徐大少不笨,背书背的还挺来劲,就是骨子里有一股迂腐气,凡事转不过弯儿来。但凡讨论些事情,总是要先搬出一堆套话,再吟几句传世名句,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程青淮偶尔去楚西凌那儿撩闲,和芳卿渐渐熟了,感慨徐家这心眼儿怎么都长闺女家身上去了,儿子半点没捞到。又转念一想,这是楚西凌教出来的学生,当然不是俗物。
楚西凌教过的第一个学生没有嫁给大贵之家,而是选了和徐家家世差不多的广陵贺家。夫婿是次子,如今却已经是当家。贺家大大小小二十多家当铺开遍淮南,要镇的住这么大的摊子,便是久经阵仗的老太太也要思量思量。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能撑起贺家的生意,是谁的功劳大家心知肚明。
说起来,壁的妖女和她家的狐狸这几天也很消停,只是命案一时毫无进展,扬州城里却也没再出事。昨天隐晦地跟楚西凌提起,对方的意思是这边追的紧了,叶陀罗不敢轻易露面。
程青淮的房子建好了,这几日搬进去,每天搞些小玩意儿往里面折腾。盆栽、瓷器、字画、五斗橱……忙里忙外一脸居家模样,楚西凌看着觉得好笑,又觉得这老秀才有几分可爱。早上站在矮墙这边朝那边看看,老秀才只管屋子里面,外面的庭院简直惨不忍睹。楚西凌想了想,似乎自己认识一只猫鼬很喜欢收拾园子,改天可以推荐给老秀才。
还没想好说辞,老秀才晚上就过来撩闲了。
九月二十八,刚用过晚膳,青鸢撤了碗碟,换上一壶杭白菊。这几天楚西凌天天等着陶闻玉的消息,有点上火。
自打那天把程青淮带去了陶家老宅,这金毛狐狸就再没露过面。已经过去七天了,看陶闻玉那天走时候的样子,又不像是生气。虽然以前觉得陶闻玉有些粘人,但是这么多日子不来找,楚西凌倒有些奇怪。
平心而论陶闻玉没什么不好,和楚西凌也蛮登对的。虽然恋爱史过于丰富了一些,但是人家是狐妖嘛,长成那副样子,装纯洁也不可能。而且人家出手大方,一送就是一座城,外加自己一条命。楚西凌自己也不知道哪里不对,虽然不讨厌这家伙,但是连跟他玩玩的心情都没有。
喝了半杯茶,就听见外面程青淮的声音。
“楚先生,在下又来叨扰了!”
知道楚西凌是老妖怪以后,程青淮再也不敢自称老夫,觉得会犯了楚西凌的忌。
“程先生哪里话,快请进来坐。”话是热情的话,说出来却冷冰冰的。青鸢跟在后面,添了一套茶具。
程青淮提着个小食盒,轻轻往桌上一放,另一只手提出一坛酒来。楚西凌一闻就知道是好东西,不知道这老秀才要唱哪出。
“不瞒楚先生,今日是在下的生辰,往年都是一人飘零在外,自斟自饮。今日结识先生,也算是程某这些年的一件幸事。先生如不嫌弃,在下今日要请先生喝酒,权当庆贺相识一场。”
楚西凌盯着酒坛,淡淡地说:“先生客气了,既然是寿辰,西凌未曾准备,容我先告退,为先生略备薄礼。”
程青淮摆手道:“哎,不必不必。何必走些俗套?我此番前来,无非是想痛快饮酒,与先生畅谈而已。”
楚西凌权当没听见,自顾自起身朝内室走去。不多时,转出来,多了一个盒子在手上。
那盒子通体漆黑,看上去像是极有年头的紫檀木,四角包了金,样式倒还简单。程青淮一时拿不准这是个什么物件。
楚西凌把盒子放在桌上,轻轻朝程青淮那边一推。“先生这次要管的事,危险非常。我知道先生前日跟我提起青梅的事,是想问西凌的真身。先生看不出也猜不出,定是非常迷惘。青梅和我像,并不是因为我们同宗同源,而是因为,她是源,我是流。我的一举一动都是学着她走过来的,所以你才觉得像。”
程青淮忙问:“那青梅居士……是何身份?”
楚西凌微微一笑,“你可知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程青淮点点头。
“青梅是一只饕餮。”
“什么?”
程青淮脑中浮现出各种锅碗瓢盆上狰狞的兽面,再想想莫青梅那张晶莹剔透的脸,觉得世界有些崩塌。
“没错,只是世人对于饕餮,理解各不相同。青梅好比没落的王族,除了底子好之外,三界之中并无多少特权。”
程青淮咂咂嘴,“饕餮……难道不是那贪食的凶兽?”
楚西凌摇摇头:“你见过青梅的。”
程青淮不说话了。
“饕餮掌控的是欲望。对某样东西的执念是他们最喜欢的东西。青梅当初找上我,就是感知到了我身上强烈的执念。”楚西凌苦笑道:“可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究竟苦苦追寻的,是什么东西。”
程青淮听得愣神,连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也忘了。
“程先生请把这盒子拿走,里面是三十六颗续命金丹。先生对妖类的事情插手越深,受到的威胁就越多。从今日起,先生每日都要带一颗在身上。我虽已经派人暗中保护先生,但是真要出什么事,生死只在一瞬间。”
程青淮被那眼神震慑住,一时没有动。
楚西凌转而笑道:“先生不相信西凌?”
程青淮低头看了看那盒子,笑道:“这么金贵的东西,为何一下子送这么多给我?”
楚西凌迟疑了一下,说:“先生若是遇到不测,可以自救。但若是先生想要救人,一颗两颗恐怕不顶事。”
程青淮眉毛一挑:“楚先生派来跟着我的人,难道不能出手相救?”
楚西凌面色一沉,半晌才缓缓道:“这金丹是青城山圣池水炼的,阳气太重,一般的妖类只是接触便会伤及真元。”
程青淮习惯性地摸摸下巴,笑了。“楚先生果然是菩萨心肠,居然留着这种于己不利的东西。不怕伤了自己,却要救黎民百姓。程某自愧不如啊。”
楚西凌冷笑一声:“先生何必出言讽刺,西凌没有先生说得那么好心。不过先生说的没错,这金丹阳气极重,即便是我,若是不幸吞服一颗,也会遭到重创。所以还是尽早交付一个可靠的人,用到该用的地方去。免得除掉一个楚西凌,却失去救一条性命的机会。”
程青淮敛了笑意,颇有些不解地看着楚西凌。
什么意思?这东西能伤得了她?那为什么要拿出来送到自己手里?
“楚先生……这是信任程某的意思吗?不怕在下拿了金丹,加害楚先生?”
楚西凌粲然一笑:“先生当然不会。”
程青淮无言,他的确不会这么干。叶陀罗一天未归案,他就一天不能动楚西凌。况且,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要怎样对付楚西凌。只能让自己相信,这个妖女并非敌人。但是现在他有了可以伤害她的工具,还是她亲手送上来的。
这反而让他更加无从下手。
程青淮眉心一蹙,漆黑的眸子里闪出两点寒光。“楚先生说的没错。只是这番信任,在下无以为报,今日举杯,以我生辰之名起誓,绝不用这金丹做伤害楚先生之事,否则,教我醉死在那海棠花下!”说罢嘴角一弯,碗中酒瞬间便空了。
楚西凌似乎没看见,盯着院里那一树海棠,淡淡地说:“先生这是何必。生日本该庆祝,何必下这不吉利的毒誓?你虽说了,我权当没听见,不作数。”又唤来青鸢,把食盒摆上,添了碗筷和几个小菜。
“来,西凌先敬先生一杯,愿先生福寿无量。”
两人喝完一坛,程青淮口齿不清地说着叨扰了,一边起身朝外走。青鸢忙伸手去扶,却被他推开了。自己一个人哼哼呀呀不知唱着什么,兀自穿过矮墙上的门洞,还不忘伸手把门关上。
楚西凌也晕晕的,自己回房里更衣,青鸢又搬来木桶伺候主子沐浴。一身酒气喷在桶里,水气氤氲,楚西凌恍恍惚惚靠在桶边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楚西凌感到有人在捏她的脸。心里一惊,本能地去扣那人的手腕,却扑个空。一股淡淡的茶香飘过来,楚西凌睁开眼,看见一张玉雕一般的脸。
“青梅?!”
莫青梅嘴角带着促狭的坏笑,一张晶莹剔透的脸看起来还是二十几岁的样子。
楚西凌挥散水汽,一把揪住了莫青梅的衣领。
“你穿成这样进我房间里来,是要害死我啊?”楚西凌难得的气急败坏,且满脸通红。
莫青梅身量高挑,四肢纤长,却极瘦。此时穿了一件绛红色长袍,头上是黑绸束冠,满头青丝都收进了冠里,腰身上束一根黑绦,一副公子哥儿夜里出逃的模样。
“怎么?我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来看你,你倒嫌我穿男装?”莫青梅笑着捏住楚西凌的手,“我倒要问你,八年不来见我,可是有了相好?”
楚西凌收手,发现自己还在沐浴,刚才起身,忘记自己无遮无避,现在看着莫青梅的眼神,很想上去把那双眼睛剜出来……
一阵砰乱过去,又是一阵碎裂的声音。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楚西凌一身青色长衫,昂首阔步从房里出来。头发还湿着,却被挽进了薄纱冠里。
青鸢垂头在门口候着,楚西凌头也不抬一下,低声说:“晚些回来,守好家。”
青鸢点头,知道主子后面还跟了个人,可是那个人身上的气让她抬不起头来看。
扬州百子巷,勾栏三千丈。
莫青梅提出要喝酒找乐子,楚西凌这个地主自然不能推脱。只是来这种地方,女人的身份是行不通的。
“你一早就想好了吧?来的时候就是为了蹭吃喝准备的?”楚西凌余光不时扫过莫青梅的衣服。这饕餮,穿什么都好看。男装也这么出风头,今晚还不让那些姑娘缠死。
莫青梅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象牙小折扇,白闪闪的看着心里就痒痒。她还时不时拿扇子去戳自己的下巴。说一句话就要戳一次。楚西凌干脆不看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来了就在你屋里住着?把我闷坏了,我可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两人行走在夜半时分的百子巷里,两边的楼上三三两两站着各色浓妆艳抹的女人。见到他两人,媚眼和软语一时间扑面而来。莫青梅朝上边抬头笑笑,居然还有块淡紫色的帕子丢下来。
莫青梅接了帕子,在小指上绕一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楚西凌无奈地摇头。
“你不要惹是生非,我们要去的地方不在这里,快些走!”说罢拉着莫青梅加快了脚步。
莫青梅也不反对,仍然饶有兴致地扫视着两边的景色。嘴里还念着:“扬州的姑娘越发比以前标志了,看来大家都没少花心思啊。”
楚西凌头更大了,拉着这家伙一路飞奔。到了百子巷最里面,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像是在那守候多时,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块没有漆过的黄花梨木匾,上书三个大字:醉花荫。
“这是?”莫青梅收了折扇,四下看看,还用鼻子嗅了嗅。
“里面有好吃的。”莫青梅点头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