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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楚西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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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楚西凌端着刚刚泡上的雨前龙井,无精打采地晃到西边小花园的小亭子里,看着旁边的一条小水沟发呆。
这几天天气虽是变凉了,但是不知怎地就是不下雨。天色不阴不晴的,让人心里多少有些憋闷。一想到今天在湖边碰到了陶闻玉,这憋闷就更进了一分。
今年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真有流年不利一说?
想着想着,那茶眼见着就泡过了头。
“浪费啊……”一只大手伸过来,把紫砂大茶壶转了个圈,边上的小茶碗瞬时就满了。
楚西凌正在掐算自己的流年,被这么一打岔,算的东西全忘了。只有坐在那里冲这位不速之客干瞪眼。
来得正是新结下的冤家程青淮。这厮打一进门就再没出现过,整天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楚西凌只担心今天大少爷粘着自己出门,只怕会招来这老秀才的火气。
程青淮大大方方地用唯一的一只茶碗喝完了茶,咂咂嘴说:“好茶,听正卿说,是一位姓陶的公子送的?”
楚西凌一阵胃痛,脸上却堆着笑说:“是啊,闻玉公子可是扬州城里的名士,难得对小姐有心……”
“是对你有心吧?”程青淮一边落座一边打断了楚西凌的话,“正卿回去气愤了好一阵,这孩子……”
楚西凌只觉得心惊肉跳,连茶也顾不上管了,“先生说笑了,西凌虽和陶公子有些交情,但却止于仰慕之思,正卿少爷不必担心,她妹妹自会寻个好人家。”
程青淮抬抬眼皮,不易觉察地笑了笑:“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楚西凌继续装白痴:“啊?还望先生明示……”
“楚先生啊。”程青淮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口气忽然变得有点怪,“我还是很佩服你的,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却过的锦衣玉食,有声有色,且不被人非议,程某孤陋寡闻,之前还真没见过。”
楚西凌抽动嘴角笑着附和:“先生过誉了……”
“哪有!”程青淮咕咚吞下一口茶,“不过你也不用紧张,这几天我和老爷聊了聊,知道了你的一些事情。扬州城这十年来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没出过什么岔子……你对徐家老小又很尽心,所以,我信你是个好妖怪。”
楚西凌暗暗呕了一口血在肚里,嘴上还忙不迭地说:“程先生,你误会了吧,我只是……”
程青淮摆摆手制止了楚西凌的辩解:“我说了不会把你怎样,我又不是迂腐的老家伙,你只要尽职尽责做好你该做的,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
楚西凌还想辩解说我不是妖怪,忽然转念一想,拍桌子就跳了起来:“姓程的你怎么回事?不要在那里自说自话好不好?我说了我不是就不是,你凭什么一副天王老子的样子,还干涉我生活?我就算真是妖,你能干涉的了吗?你看我一个女人好欺负是不是?”
程青淮正喝到第三杯茶,登时一口茶汤呛住了,喷了一地不说,还咳嗽不止,半天没能回嘴。好容易止住了,才慢吞吞地说:“楚先生,您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啊。”
楚西凌耸耸肩:“女人嘛,都这样。”
程青淮跟着挑挑眉毛:“女妖也这样?”
楚西凌刚出的一口气又全部梗了回来,最后百般无奈地说:“你凭什么啊凭什么?难道一句话被一个人说了一百遍就可以成真吗?”
程青淮不紧不慢地指了指刚才自己喷出的半口茶汤,似笑非笑地说:“凭这个。”
楚西凌低头一看,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茶里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黄色的粉末,此时正在慢慢冒出烟来。
“什么妖术!”楚西凌往后缩了缩,虽然她明知那不过是雄黄硝石粉一类的东西。
“太晚了。”程青淮心里有些小得意,“现在装作害怕也没用,这黄粉味道很刺鼻,一般人早就闻出来了。可对于妖来说,量多了可以致命,量少了却是闻不出来的。”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可我用的量很大了……”
楚西凌再次跳起来:“你原本就是来杀我的是不是?!”
程青淮站起来,平静地说:“承认了?”
楚西凌眯起眼睛,用了一个须臾来思考是否要把眼前这落魄老书呆子杀掉灭口。
结论是不行。
她刚和此人当众结了梁子,若是程青淮失踪,她搞不好会带上点嫌疑,这可不行。
可自己若是身份败露,岂不更惨?……慢着,为什么会暴露啊,谁会信这老书呆的话?他无非是看不惯少爷喜欢自己罢了,妖怪?世上哪来那么多妖怪?
于是楚西凌下定决心,死不承认。
“我说程先生,我到底哪一点得罪你,你要费这么大心思来整治我?我只是一个女流之辈,明年二小姐一出嫁,我就从徐家消失,干干净净,保证不给你那大少爷添麻烦。你这样欺负一个女子,还算是读书人么?”
程青淮皱着眉,楚西凌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这女人绝对有问题。
倒不是说真的拿到什么切实的把柄,只是她应对的太周全,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程青淮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的女人不计其数,这种风格的的确是头一回。
心里头想着,脸上也就纠结起来。楚西凌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做怨妇状,他摇摇头,泼了剩下的茶汤,起身作揖道:“楚先生勿怪,老夫闲来戏之,只为讨一茶耳,今茶已凉,老夫告辞。”说罢起身便走,楚西凌一时没转过弯儿来,还愣在那边,程青淮又回过头来说:“老夫这些时日正打算在先生的涵璧馆旁边建一草庐,日后还望先生赏光,来寒舍赐教。”
楚西凌眼角一阵狂跳,只能目送程青淮远去,一个字也说不出。
半晌过后,才把那茶壶茶碗都丢到草丛中去,跳脚骂道:“老匹夫!当我是卖茶叶的啊?!还赏光,看我不把你房子拆了!”
楚西凌住的地方叫涵璧馆,以前是徐家的高档客房,专门招待文人雅士。楚西凌来了以后一眼看上了,老爷二话不说就让住了进去。开始还有人担心这一住会毁了清誉,谁料楚西凌在扬州结交众多,屡有名士慕名前来,徐老爷开始也惶惶然,时间一长,这些人也不好意思在这里白吃白喝,就慷慨留下几幅墨宝,其中不乏价值连城者。徐老爷这才放心安排,但凡有楚西凌的朋友前来,都要好生招待。这涵璧馆在扬州城里,居然渐渐变成了著名的风雅之所。
楚西凌听程青淮的意思,是要在边上的园子里建个房子来抢自己生意。心中恼火,快步往回赶。到了家站在墙头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
程青淮叼着个烟袋,正指挥小厮们扛着木料爬上爬下。看这样子,怕是已经盖了有些日子了,自己竟然一点动静也没听见。
正巧这时候,程青淮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把楚西凌气急败坏的脸色全看了个遍。
“哟,楚先生,寒舍尚未完工,您这么急着前来,程某感激涕零啊。”程青淮慢慢朝墙头走过来,楚西凌站在那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角。只好硬着头皮应道:“今天听先生说要结庐在此,贱妾不才,愿效微薄之力。”
程青淮故作惊讶之色,抚掌道:“楚先生真知我心也!寒舍尚差一屋顶未定,先生渊博,当与工匠作画,共商制式。”
楚西凌咬牙道:“贱妾无知,不通木石之事,先生见笑了。”
程青淮摇头道:“莫要谦虚,先生过来商量便是!”说罢绕过矮墙,走到楚西凌院子里来。楚西凌挨不过,又不好赶他出去,只能硬着头皮跟过来。
园子这边原是涵壁馆的花园,因太大无人照看,落锁多年,杂草丛生。草中有几处石凳石椅,多已倾圯,程青淮踩过没脚踝的杂草,引楚西凌落座。桌上摆一茶壶,两茶碗。程青淮给楚西凌倒了茶,递上去说:“日间戏弄先生,实为大不敬,不请自来,夺先生好茶,现在奉还。”
楚西凌端起茶来闻了闻,知道是去年的雨前龙井,心里就犯了嘀咕,不知道程青淮这反反复复唱的是哪一出。
心里想着,嘴上还得跟着拽文:“贱妾只知先生乃德高之人,未料却有狂士之风。”
程青淮眯缝着眼睛,嘿嘿笑道:“先生见笑了,只是先生太过脱俗,程某不得不小心待之。”
楚西凌暗骂猥琐,脸上却一片淡然:“先生但见脱俗之人,难道都要以妖称之?”
程青淮脸皮准是牛皮做的,悠然道:“妖者并非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只是有异于常人而已,各个族类都有善恶之分,先生是不是妖,也没那么重要。”
楚西凌舒一口气,也懒得再跟他逞口舌之快,便把话题转到房子上来。
“程先生这草庐打算做个什么顶?”
“这房子不大,却是四面一式的方形,我倒有意做个圆顶。”
楚西凌摇头:“虽说比一般的屋舍小,可是做圆顶的话,木料还是难找些,也不易支撑。先生若想追求与众不同,何不采用此种制式。”说着蘸了茶汤在桌上画了一个八边形。
程青淮眯起眼睛看了一阵,笑得别有深意。
“好,多谢楚先生指点迷津,庐舍完工之日,当备大礼答谢。”
楚西凌客套一番,又饮了几杯茶,才匆匆回去。程青淮默默注视着已经被吹干的茶渍,八边形的边缘消褪之后,隐隐看到每一边长短不同的三行印记。
楚西凌心里也有些后悔,八卦的印子一出手,程青淮必然认准了她不是凡人。但程青淮一定会认为,能以手画八卦型的,必不是妖。
她赌就赌程青淮是个老派道士,相信八卦无所不能。
寻常妖怪的确不能画出八卦,这对他们来说是能冲散魂魄的夺命符咒。但她楚西凌就是可以,这一点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楚西凌知道自己不是普通妖怪,但是对于自己的身世,她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自己的原形是什么,每每修炼到需要化为原形之时,她都会变成没有实体的一团精元。各种法术也没有办法令她显形,硫磺之类的东西她完全没有感觉,除了硬碰硬的武力冲突会让她受伤之外,凡人降妖的法术对她毫无用处。
陶闻玉问过她到底是什么物类,楚西凌说她八百年前就失忆了,完全记不得。
八百年前,她就在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