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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窈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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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
秋日的雁门关有一种豪迈的惆怅。
碧云天,黄花地,高草凌乱,流云逝水。
大雁开始成队成队地南飞,是写在天上的苍生造化,是写在心里的不可言说。
你看着它们成队南行,视线跟着思绪会一起长上翅膀飞走,在目光不可及的地方历尽千山万水,沧海桑田。
北雁南飞,良人何归。
司马尚,从早到晚坐看云起,看得快要陶醉到睡着了。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雁鸣声声的午后,平常到平庸,平庸到庸碌。枯草的焦香味和水果熟透糜烂的甜味混合在一起,一阵阵地飘来,引人瞌睡。眼皮不自觉地就要落下来,天地合一,阴阳混沌。
细小的灰尘随风而来,仿佛蒲公英毛茸茸的细羽,冷不防骚扰到他的鼻梢。
“哈啾!”
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瞬间令人神清气爽睡意全无。
远处飞鸟三两片,一行黑云上青天。
疑?黑云?
司马尚一个骨碌从城楼的砖地上爬起来,一边跑一边冲着钟鼓楼喊:“烽火起了!匈奴又来了!!”
城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打开了,两侧鱼贯而出的骑兵急奔山坡,将城外的平民、牲畜赶回城去。
马匹踢起的黄土,腾空而起,笼罩了半个山坡。
“回城去!快回城去!”
一队骑兵冲到关外最前面戒严,并向前搜索匈奴的前锋。另一队垫后,快速疏散在山道山挤成一团的牛羊群和牧民。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东西两侧五座烽火台都开始冒烟。
司马尚一行十个人,瞅着眼前五指山一样的光景,心道这回来真的了?
前哨远远地就看见了匈奴的马队,三个马队加起来不过十匹马,连散兵带车马,却是气势汹汹,一边跑一边挑衅似地长啸。想必是久未遇战,一发便以为无敌。
“才这么点人……”
走到山口的不竟抱怨了一句,意思是,人太少,少到连他们这些惜命的老兵都觉得,如果就这么撤退,那传出去,还真是一件很不长脸的事情。
“走了走了!”
身后的同伴催促道。
“后面的都撤下去了?”
“都进城了。”
司马尚听着,看着越来越近的匈奴前锋,不耐烦地骑着马踱步。
“切,连家常的马车都敢在这种地形里跑,他们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旁边的士兵一听,就知道他是有想法。
“人大概是真心没把自己当外人。”
这位是遇袭那天,和他趴一个山头的兄弟,听说是晋阳人,本名郜庄,外号“告状”。其实叫他“告状”是有点冤枉,他也就是一个听话、拘束的老实人。
告状说:“将军有令,还是别生事了。”
司马尚撇了他一眼,心中早有主意。
他策马绕过告状,对着领来的十个人道:“我说!匈奴人是不是很嚣张?”
后面的人,面面相觑,慢慢靠到前面来。
“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每次冲出来!连短兵相接都没有!知道城里说我们什么吗?”
大家都只是沉默。
城里的说法多了去了,不过归纳起来无非也就是有个硬壳的、那听起来不甚雅观的水里的动物。
“当兵的,保家卫国!就算不轻言生死,可是也不能给人戳着脊梁骨!”
马匹喷着热气,想低头啃两口草,马嚼子却突然给勒住了。
一个八字胡子的,拍了拍马脖子,粗着嗓子喊:“我说老尚,想干架就上,别找大道理,我们大老粗听不懂!老子也憋很久了,要打就打!”
司马尚笑了。
“好!是爷们儿的,跟着我走!”
等到眼前的兄弟都打跟前儿走过了,告状才忽然觉得,司马尚这句话讲得忒狠——谁不跟着走,就不是爷们儿了呢!
他挠挠头皮,左看看右看看,眼看着两头人马都走得快瞧不见了,一皱眉一夹马肚子,只好硬着头皮也跟着司马尚做伟丈夫去。
司马尚不是一般的莽夫,所以他这次也不是一般的逞一时意气。
他早盘算好了,对方西面隘口,三匹马一辆车;中间,三匹马;东面,四匹马。
这么个分布,也就是一般骚扰骚扰平民,打个劫,抢个家当之类的。
他只对付有马车的那路,三匹马在前开道,马车在后,匈奴人自以为很安全,其实山道狭窄,如遇到阻击,马车不能掉头,等于自断后路。
于是他安排一路人埋伏在山谷一侧,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在正面迎战。
其实后来他才觉得,他们有十个人,中间那马车一上来就被废了车轱辘,直接出局;三个匈奴骑兵倒是很难缠,不过他们胜在人多,以及匈奴人完全没觉得他们会攻击自己,因此,这其实是一场没什么悬念的战斗,还埋伏什么,搞得自己胜之不武。
这个没什么技术含量和英勇事迹的微小歼灭战,在最后一个匈奴人愤怒的似乎是咒骂的哇啦哇啦中结束了。
他的两个同伴中箭而死,而他不肯投降,身中两剑,瞪着眼睛倒在了血泊中,那一点点的鲜血和一点点的憎恨,很快就被大地吸干。
三匹匈奴的马逃跑了,又被逮了回来。
八字胡子擦了擦自己的剑,看着蹲在尸体旁边的司马尚,道:“要埋么?”
司马尚答:“我在想,要不像秦人一样,头砍下来带回去?”
“带回去干嘛?”
“唉?说明我们确实消灭了几个匈奴人啊!”
告状虽然是被动卷入这次袭击,却着实起过点不大的作用,但是却多少有些惴惴而不敢大张旗鼓。
听到司马尚的话,不禁开口阻止:“唉,算了,我们埋了他们早点回去吧。莫让将军知道了才好。”
“屁咧,为什么不让他知道?还要让雁门郡的人都知道呢!老子帮他们打匈奴了,不是他们说的那玩意儿,李牧要当他自己当。”
旁边路过的另一个老兵捅了司马尚一下:“当心他听到收拾你。”
司马尚瞪着他:“我立军功了。他凭什么?”
说着,又盯着地上已经翻白眼的匈奴大胡子的脑袋看。
老实说这颗脑袋吧,挺大挺圆,只是司马尚说是要砍,却总会想起来他活着时冲他大吼大叫、乱劈乱砍的样子,这样一想,就很没有真实感——自己还是活着的。他已经不动弹了。
这就是人命,他见多了。
剑上的血还没有干,他伸出手抚上死者的眼睛,让他闭着眼睛,以免看到剑锋落下去的瞬间——虽然他其实不会看到了。
高举的剑反射着阳光最后的金红,手起刀落。
“啊!!!!!”
一声尖叫吓得司马尚手一滑,剑脱手而下,剑柄朝下,砸到了他的脚尖。
“哇!!”
旁边的人只见一道人影忽然之间从已经被默认为障碍物的马车里冲了出来。
一块东西忽然盖在头上,蒙住了司马尚的视线。紧接着就是一片嘈杂喧哗中的拳打脚踢。
“哎哟!哎哟!!”
拳头毫无章法地落在他的背上和胸口,那根被砸到的脚趾头火上浇油地疼着,司马尚看不见,但是能听见外面乱七八糟的呼呼喝喝。
他低头看见了一双颜色奇怪的靴子,连忙向侧面一个虚扫,顺势从那块有奇怪味道的东西里钻了出来。
“快按住!快按住!!”
两个大兵七手八脚把袭击者按在地上。
一边的司马尚钻出兽皮,抱着自己的脚嗷嗷地叫——因为刚刚出扫腿的时候,又不幸被人家踩了一脚。
“什么玩意儿?老子宰了你信不信?!”
司马尚痛得两眼通红,拾起剑就要上去削人。
没走几步就,那股气势汹汹就歇了火。
“……”
他看着人家双眼通红,一头的土和泥,脸颊上挂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怎么……是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