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一夕念》水墨嫣

206、胤禩番外三 如梦令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换个身份来接近我，她心里藏着很多事，我想知道，全都想知道。
　　元宵那日，静璃交给我一封孟清诺写给她的信，我准备借此试探清楚她和孟清诺真正的关系。一开始我是打算开门见山问她的，但在灯火阑珊的街头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却只想在这个时光静好的夜里和她一起共度元宵，我能感觉得到，她是想向我靠近的。但我还是要问，她的目的、她与孟清诺的关系、她流落在外那六年所经历的事，我全都想知道。
　　是我逼得太急，她却离我远了。
　　我从静璃那里得知她所写的《因缘劫》的戏剧，知道她心里有一个叫仇诺的人。我将剧里提到过的地方全都记下来，让人去找出这个人，但一直无果。看她写的故事，她是喜欢仇诺的，既然她已经喜欢别人，还回来找我做什么？难道她还在恨我悔婚，想要报复？猛然惊觉孟清诺这个名字正是孟清和仇诺的结合，会不会那日偶遇的孟清诺就是仇诺？他不肯投靠我，因为他是太子和老四的人，现在让孟清来接近我，定然没安好心。原来我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我很生气，但在猜想未得到证实之前我并不打算贸然出手，可她偏要在这个时候出些馊主意让茗珍缠着我琴笛合奏，我好不容易让茗珍死心了，她却又让她勾起念想，既然她那么喜欢自作聪明没事找事，我也该为她找一些事。
　　在宁寿宫花园后的湖畔，我当着茗珍的面吻了她。一开始我是真的想给她一个教训，既然她帮着其他男人来接近我想要对付我，那就不要怪我将计就计玩弄够了再踢开她。可是抱着她，心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是想教训她吻了她，还是本来就想吻她，我已分不清楚。未达到泄愤的目的，结果却更生气，不但生气，心中那淡淡酸涩的滋味更让我无法骗自己，前面放任她的暧昧和靠近，竟有些喜欢上她了，所以才会嫉妒，气自己不是她第一个男人，她那娴熟的吻技，不知是和仇诺吻过多少次了。
　　本是一场戏吻，我却认真了，一番思想挣扎之后，我还是装作满不在乎地嘲弄了她，看到她眼里的震惊和气愤，我却并没有感到预期的痛快，只是觉得心莫名地痛了。试过和她拥吻之后才发现，原来我开始在乎她了。
　　我和她十多年前就有一段金童玉女的缘分，是她让给了沭敏，几年前我们是真的有一段姻缘，是我让给了晨风。但是这一次，若她是为我回来，我不想再错过。
　　我想要补救，但是还没等我有机会找她重归于好，却看到她和胤祯在雪地里追逐打闹玩得很开心，而且还看到她折了元宵那日我为她戴上的玉簪子，那说明她心里从来都没有我吧？我还担心她在生我的气，原来我根本就没有重要到能让她生气。
　　但在我心里，有她的一个影子，那年中秋，她就住进了我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不是喜欢她，只是觉得她很美，很光彩夺目。
　　冬末雪尽，一日去向太后请安，胤祯在宁寿宫外拦下我，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道：“八哥，有件事……想你帮个忙。”
　　我还在为林芷陌那丫头不理我烦心，心不在焉问道：“什么事？”
　　他有些脸红，嘿嘿一笑，“八哥去帮我问下陌儿愿不愿意做侧福晋。”
　　我脸色一沉，想也未想冲他冷声道：“你们就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了？”
　　那个女人，怎么可以转身就投向另一个人怀里？她把我当什么了？
　　胤祯急着解释，“还没有，我只是想先问一问，她之前说不会给人做妾，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知道又如何？”我强压下心里那股无名火，淡淡道，“她不是你的小瑶。”
　　“我知道她不是小瑶。”他的声音大了两分，“但我就是喜欢她。”
　　我蓦然怔住，原来胤祯比我活得透彻，原来不明白的那个人是我。我还在反复求证她到底是不是孟菁，其实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和孟菁只是有一段婚约，而且我还拒绝了，只是因为初见的记忆太过美好，我对她怀着一份微妙的感情，但并没喜欢过她，眼前这个突如其来闯入视线的林芷陌是不是她并不重要。
　　我开口问她了，做我的侧福晋如何？那并不是帮胤祯问，是因为我也想知道，答案是我预料中的，我想问的并不是答案本身，是想知道为何会是这个答案。我不明白她到底想怎样，明明是她没打算认真，想一直暧昧，却又怪我玩弄感情。究竟是谁在玩弄谁？
　　她选择了胤祯，她说那才是对的人，想要好好珍惜。
　　我无话可说。
　　她将留在自己那里的一半姻缘结给了我，要我转交给沭敏。
　　“只愿胤禩长命百岁”，她在和我了断的时候写下这个心愿。我是不是应该自作多情地以为一次，她是喜欢我的？
　　我不想放手。我将她抱进怀里，第一次叫她“陌儿”，我想像胤祯那样叫她，我终于对她说出口，我在乎她。
　　她并不喜欢胤祯，只是受德妃逼迫，她也不喜欢胤禛，和他那一夜温柔只是身不由己，我都不介意，而且事后我也知道她和胤禛只是在湖里坐了一夜，并未发生什么，她为了取下他送的“血胭脂”，还傻乎乎地将手弄得又青又肿。她对茗珍说，真爱一个人，不是占有，是只为他好。她为了救沭敏，置自己性命于不顾，她这就是只为了我好，是真爱我的吧？
　　我不应该怀疑她对我的感情，但我还是介意她心里那个仇诺的存在，介意她对我藏着那个人的秘密。我更想不到，除了那个不知何处的仇诺，她还恋着晨风。
　　她以为晨风要死了的时候，在床边哭得死去活来，她说她是孟清，要他醒来相认。
　　那一刻，心痛到死，原来她真的是孟菁，她喜欢的人从来都是晨风，那她又为什么要来接近我？在她心里我算什么？
　　在我想要对她认真的时候，却让我知道了她和我在一起的一切都是假的，多么讽刺。
　　可我醒悟得太晚，抽身得太迟，她留在我心里的影子已经挥之不去。一步深陷了，就会步步深陷。
　　晨风醒来对我解释并不认识她，是她错将自己当做仇诺认错人了。晨风是我的好兄弟，他说的话我没理由不信，我只是更加想知道仇诺是什么人。
　　如果我早些听到她心里的话，也许我们不会有那样多的分分合合、起起落落。
　　在我受伤的那一夜，她守在我身边喃喃自语，“我不想几百年后，再从那些只言片语里寻找你的身影，拼凑你的人生，夜夜叹惋失眠，痛彻心扉。你的赌局，也是我的赌局，我不惜一切代价陪你赌，你能不能相信我是真心的？”
　　我相信，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几百年以后，但我相信她是真心。
　　我没有给过她名分，没有给过她承诺，但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求却把身家性命交给我陪着我争夺天下的人，这样一个为了实现我的抱负不惜牺牲自己幸福打算伴君为妃的人，我为什么不相信她？为什么不早些相信她？
　　她是孟菁也好，不是也好，那都不重要，虽然一开始我是将她当做孟菁，带着儿时一分封存的美好与她接近，但我很清楚知道，现在爱上的，只是林芷陌，与孟菁无关。
　　我不能让她成为阿玛的妃子，不能让她有那样的想法，她是我要的人，只能是我的人。
　　那年的塞外有着我最美的回忆，我终于将她变成我的女人。她羞涩紧张的样子让人心疼，我知道她是第一次，她和仇诺并没有过肌肤之亲，我很高兴，那说明她还是喜欢我更多。那一夜我极尽温柔，只想好好对她，也是在那之后，她终于答应嫁给我。
　　我只是没有想到后来会有那么多的变故，想不到她会被太后逐出宫、被叶阑宇劫走；想不到她会女扮男装混入朝堂为我铲除异己；想不到她会被人陷害打入辛者库，而我在太子被废时受到牵连，被革爵锁拿连进宫见她一面都不可以；我更想不到她冒名选秀的身份会被揭穿将要被阿玛处死。
　　我和晨风都很清楚，只有一个方法能救她，将军府有太祖皇帝的免死金令。那时候我真正明白了她曾说过的话，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只是要为了她好。
　　她可以为我做那么多事，什么都不求得到，只为了我好。我也想她好，即使我这一生都无法再和她在一起。
　　我让她嫁给了晨风。
　　人生最苦，莫过于爱别离。虽然苦，但是一想到她在将军府平平安安、她还活着，我就觉得值得。
　　人有得意时，自然也有失意时。甲午年，与其说两只死鹰击碎了我的梦，倒不如说令我看清了那个梦。看清了真正令我万劫不复的，不是死鹰、不是陷害我的人、而是那个我一直敬重的父亲。如果他从来没有肯定过我，从未给过我希望，或许我也不会觉得痛苦。原来从前都是错觉，浮沉过后，看见的丑恶才是真实。但是这比起晨风阵亡、陌儿葬身火海对我的打击，实在是微不足道。
　　一夜之间，父子之情没了，最好的朋友没了，最爱的人没了，就像是一场大梦。
　　借尸还魂那种事，我向来是不信的，但听神婆说陌儿的魂魄还会再回来时，我宁愿相信那是真的，至少那让我在生无可恋的绝望中有了一分期待。
　　她真的回来了，借孟琳的身体还魂而来。从我在储秀宫第一眼看到她，到我终于娶她为妻，整整十年。十年辛苦、十年离乱，我们才终于在一起。
　　可后十年的相守却好短暂，短到雍正四年就是尽头，短到我们还没来得及白头又已分离。
　　每到月圆，我被禁锢的魂魄能化为人形，我总是站在冥府阴森清冷的大殿里，通过那能映照人间景象的墙面看着她，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我无法随她轮回，只能在这里守着她，等她十世归来。
　　我本以为这样的寂寞会很久，但是没想到胤禛的到来提前结束了那漫长的等待。他重生三年后，也到了该我回去的时候。
　　我即将回到康熙二十年出生的那一刻，最后一次看着那水光迷蒙的墙面上她绝丽的容颜，她也似在凝望着我，隔着一个世界，深深凝望。
　　走上奈何桥，身后的森罗殿里传出幽幽的琴声，她又在抚琴，很多个夜里，她都这样，从《相见欢》到《意难忘》，到《长相思》……她总是对月轻叹，“胤禩，你可听到？”
　　我能听到，只是无法让她知道。
　　一曲《如梦令》，曲终弦断，她喃喃轻泣，“胤禩，你还好吗？我好想你……”
　　我顿足回望，虽已望不见，但我还是朝着那个方向伫立良久。
　　她以灵魂为契，换我重生，我一定要让自己很好，我还要等她回来重逢，还有最后那一曲《归去来》，等她续弦重弹。

作者有话说

　　很多事都介于不说憋屈、说了矫情之间，就比如这个番外，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