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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会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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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暖阁里炭炉数盏,烘得满室如春。
冷青颜半卧榻椅,微微欠身,随即瞥向一旁,静静地看着若瑾穿上男儿装束,拢上高髻。
“怎么样?”若瑾回头看她,展臂晃了晃身形。
冷青颜深邃的黑瞳间暗泽隐动,起身走至若瑾身旁,手指轻轻滑过玉质的脸颊,平静冷道:“我说过明日不会带你去。”
若瑾抬起头,逆着她的目光迎上去,低声执拗:“我要去。”
“胡闹。”冷青颜轻声斥责,不像动怒可又生寒。
若瑾置若罔闻,随手解开她腰带,故作粗腔,装个俊俏的小郎君,调戏道:“让阿雁一个姑娘家去冒险,我可不放心。”
青颜态度一软,抚摸她的脸颊,低声说:“是你让我去的,怎么又不放心了?”
若瑾咬唇,替她宽衣解带,不紧不慢地道:“虽然我不认为汝阳王会伤害你,可我担心他把你拐走了。”
冷青颜一下听懂她的意思,脸色惊诧十分。她居然没想到这层,果然是小妖精,总能把事情看得这般透彻。
次日,十七艘军舟在岸边并排停靠,三万将士身穿黑甲玄氅,手持长矛、长剑、□□等器,面色凝重而决绝。整齐地站在船头目送小邑侯出行,倘若两个时辰内小邑侯迟迟未归,大军便也视死如归,杀入邺城。
张隼左右张望,寻不到若瑾那道娇小邪红的身影,一时纳闷。
冷青颜独自一人,缓缓划船去江心位置与泸阳王碰面。行至半路,就远远看见一只扁船早早孤在河面,她继续一点一点接近,心情复杂地难以言喻。
未几,两船靠近,二人在彼此的船头碰面。泸阳王司马莒百闻其名倒不如一见,冷青颜这般想时,一道不高不矮的中等身形闯入视线,眼瞳不由惊地眯起,怔了一怔。
泸阳王的模样与想象中太过差距,她以为他会和尹灏一样长着一副冷漠严肃且气魄的面孔,但并非如此。他看起来很容易接近,脸上温柔守礼的笑颜,不为进亦不为退,一袭流云锦纹的长袍风度翩然,犹似一个不问世事的先生,适与闲云野鹤,完全让人联想不到他是个善于权谋之人。
司马莒清亮的目光随意游走在冷青颜的脸上,放肆且无礼。瞧那银色的裳,花白的鬓,如魅的面庞,果真是像极了虞馥,不经意时目光轻动,带起了一丝丝的凉,一丝丝的伤。
“终于见到你了,虞氏之女。”倏尔他唇角微勾,声音温和开口。
冷青颜微一凝眸,冷冷低问:“你认识我娘?”
“邑都第一美人,如何不识?”泸阳王挑眉。
冷青颜默然。片会,眉尖微微一蹙,静睿的眼底暗藏警惕,她说:“这些客套的话就不必多说了,不妨直接进入正题吧。”
“难道你不想多了解你娘的事情?”忽而,一道女子温柔的声音从船腹内传出。
冷青颜骤然拧眉,深重的厉色自眸底浮现,他居然带了旁人,那还说什么单独会面,真是狡猾,好在她也不傻。
紧接着一位妇人从船腹内走了出来,云影峨嵯姿态绰约,美如诗画,而那明洁的脸,貌色惊人,但还是留下了沧桑过后的缕缕痕迹。
司马莒看她时眼神温和,眸底尽是藏也藏不住的柔情,解释道:“这是本王的夫人,如云。”
如云冲她微微一辑,举止端庄,神态温宛如水,体态纤纤如云。果然人如其名。
冷青颜一时神色复杂,错愕其中。没想道泸阳王会将自己的夫人带出来,听妇人方才话语他们似乎十分了解娘亲的事情,若真如此那实在是恰好不过。遂,她眉宇间谧色添上,神情愈发地从容淡定,转身对身后船腹内凝声喊道:“若瑾,你也可以出来了。”
未几,就见一身邪红的少女踏出船甲,站落到小邑侯身边。
“这是我的女人,有什么话当她面说也是无妨。”冷青颜如此解释。
倏尔,司马莒大笑了起来,嗓音低沉似弦按,一声一声缓缓迟迟,响在耳畔时余音荡然不休。好一会,才止了笑,扬了眸看着青颜,神色有些无奈。
“如云夫人与我娘是何关系?王爷又可是真想与我军议和?”冷青颜率先发问,静若秋澜的眸子倏地暗沉似夜,她实在猜测不出泸阳王提出面会议和的真正用意,急求答案。
“你这说话的语气,蹙眉凝眸的神态,处事的风格手段真是像极了那个人。”司马莒突然这般说,目色寒芒深湛,微微起了些恨意。
那个人?冷青颜心下一愣,泸阳王指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家父,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她像极了父亲,一直以来听到更多的是容貌袭承了娘亲。看来泸阳王与父亲过去十分熟悉,从他眼中的隐隐恨意就能看出,他们曾经亦敌亦友,知己知彼。
“转眼功夫,阿婴你也都这般大了。”如云妇人含笑望着若瑾,目光之中有着道不明的情愫,或喜或悲,或哀或伤。
闻言,船对面的两人皆愕然,呆了一下。
“你怎知我身份?”若瑾狐疑,炯炯目光紧紧盯着如云夫人。
“本王的人一直潜伏在程老将军身边。”司马莒出声解释道。
若瑾幽暗的眸波一闪,精明的她只想了一下,便一副了然得模样,轻轻噢了声:“原来奎奕是你的人。”
她想起当初奎奕来接她去关阳的时候,路上以口音问题询问起她的身份,她只道自己是金国人,而军中除他之外没有人知晓她是金国来的,如此一想除了奎奕之外还能是谁?
“诸葛姑娘果然睿智过人。”司马莒称赞道。
冷青颜愣然中,恍惚明了。
难怪奎奕对她十分客气,格外照顾,原来是以此来令她失去警惕,那么奎奕从一开始就是有目地性接近她。这般细细一想,神色便愈发凝重,竟失大意掉入了泸阳王的布局里。
司马莒见她二人都猜出大概,也就不再拐弯抹角,出言解释着:“程老将军本就注定会败战回京,但本王知小邑候驻守在江城,又正好老将军摔伤了腿骨,便吩咐奎奕去提议让小邑候来助阵,其中目地也无其它,就是想趁此机会与虞氏之女会一会面。”
“方才听夫人的话,似乎本来就知晓我?”若瑾眼底幽色深深浅浅,流转不停。
“说来就话长了,两位不如到妾身的船中坐坐,正好备热着酒,可以暖身驱寒。”如云夫人轻言轻语着,神情间极是安娴。
若瑾随即皱了眉。
冷青颜倒显无谓,直接轻跳上对方甲板,转身面对若瑾,伸手拉她。
她们先后入船腹内,视线略略扫过,只见里头设了暖炉两鼎,一张席案四个矮凳,桌上随意摆着干果和酒壶及四双酒杯筷子。
显然可见,司马莒猜到冷青颜会多带人来。
若瑾神色愈显复杂,敛敛心神想了想,但还是踱步过去,靠近冷青颜坐下。
司马莒一副淡然模样,脸上笑意似有还无,待手边酒杯被夫人斟满,直接一杯酒入喉,享受辛辣灼人,启唇道:“可惜三月春寒未消,否则还能赏景一番。”
“内祸未息,何来闲情雅致。”冷青颜冷冷道,手中自行斟上一杯酒。
“小邑候的意思,是觉得错在本王咯?”司马莒轻轻挑眉。
冷青颜神色未动,冷冷答之:“而今朝政上唯你司马族这颗毒瘤最难治,谁都想欲除之而后快。”
司马莒淡漠一笑,声音听上去虽温和,但语出咄咄:“天下人谁不贪财恋权?朝政之上鼠辈皆是,而他尹玉恒可以包庇自己养的贪官,本王为何不能惯着几条会咬人的狗?也不想想他现在屁股下稳稳坐着的位置,还是当初本王助他所得的。”
泸阳王和皇帝之间的事,青颜打探过,略知一二。
“即便如此,这天下还是他的,由他放纵也是理所应当。即便鼠辈被他高捧得了权势地位,可古来今往被帝王忌讳的权臣都什么下场,王爷应该清楚。”
“本王从未有动过杀伐之心,如今的局势都是他尹玉恒逼的,当年镇国将军被诬陷叛国便是个例子,你说本王又如何能束手就擒?”司马莒语音低沉,加了几分厉色。
冷青颜哑口,半垂眸,展袖遮脸,闷闷地饮尽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