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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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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可思议!从医快三十年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切面这么平整规则的圆形切口呢,究竟是什么造成的啊?”
花白头发的医师啧啧惊叹着唠叨个不停,接着又无比遗憾似地感慨,“不过就是偏了一些,如果击中肩胛骨不知到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紫川秀努力避开四溅的唾沫星子,“医生,你的专业探究精神很令人钦佩……不过你可以把这些绷带扎上了吧?”
这个老头当他的伤口是展览标本么?
医师老脸一红,尴尬地闭上嘴,用娴熟的手法三下五除二把紫川秀的右肩包扎妥当,嘿嘿干笑两声,“抱歉大人,职业病啊!”
说起来这个医生倒也冤枉,平白无故就这么被扣留下来,连上街溜个号、给家里人报个信之类寻常的小事现在也成了奢想,也不知道还要在修罗王府上“工作”到什么时候,所以这几天一直心情郁闷,无聊起来只得致力和有着同样命运的另两个同侪交流不同领域的心得。
但是他最初被找来是因为他的专长是对付各类内外伤,不似那两个脑科专家,现在有着正经地研究监察长大人病症的任务——他们常常捧着厚厚的医书看都不看他一眼,“我们很忙啊!不早点让帝林大人好转就别指望回家了!”
意思是你这个闲人就不要在这里碍事了。
现在,压抑了数天的老头子终于逮到大展所长的机会,顿时也不管半夜被拖起来的窝火,兴冲冲地抱着医药箱跑来了。
“这几天别让伤口碰水,还有这种一看就是很难愈合的类型,最近没事最好不要着力。”
紫川秀看着他那副盯着绷带恋恋不舍的样子心下好笑,这个医生的确很有意思,白天看他那张脸还恹得像霜打过的茄子,这会儿见到血肉模糊的景象倒精神得不像话,这不免让他生出医生或许比屠夫杀手之流更为变态的结论。
重新提醒了这老头后面还有十几个人正苦苦等待着他的拯救,这才好不容易算把他给打发了。站起身,可以看见窗外院落里来往的人影晃来晃去,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忙碌而不杂乱地工作着,这么多人也没发出多少声响,使得从窗口望出去的画面有点像哑剧,尽管那一张张肃穆而没有表情的脸就像涂过化装粉一样僵硬,但不可否认他们做起事的高效实在惹人侧目。
帝林究竟是怎么把人训练成这样的?紫川秀虽然深感佩服却没有兴趣去了解,哪怕他知道方法,也永远不可能学得来。
摇摇头,甩开血迹班驳的上衣找了身干净的换上,他开始觉得眼皮打架,本来就是深夜,再加上失血带来的困倦,一个温暖被窝的吸引力顿时直线上升。
横竖这又不是自己的地盘,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后续处理跟他没有干系。浑身开始爬满懒散因子的某人贴在柔软的被褥上这样感叹:饿了吃困了睡,再伟大的人也不能背离本能生存啊!像斯特林那样没事也要勤恳工作到半夜第二天还能精神奕奕的牛人毕竟还是很稀有的……
可是没等他感慨完,同样是折腾了一整夜却仍旧神采翩然不见丝毫疲态的监察长大人仿佛专程前来讽刺他一般推门而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紫川秀总觉得行刺节目结束后帝林的情绪有点不稳的倾向,前些天他冷漠而隐含戒备,但始终保持一种持定的自如,不像现在这样多出一分压抑的森然。的确,没人会在自己家被人大闹一番后还像二百五似的心情愉快,但要说就为了这个能怎么地影响修罗王,那也很有扯淡的嫌疑。
无论他怎么想,现在帝林已经带着那丝压抑的空气无比自然地顺着床沿坐在他面前了,看他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紫川秀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就算坐在烂泥里也会保持典雅和理所当然的仪态。
“你的伤怎么样?”
紫川秀疑惑地略挑了挑眉,本该是表达关切的话语被生冷的语气一裹,听起来真是说不出的怪异,他有些弄不明白帝林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怎么样啊……”瞥见帝林似乎并不满意的脸色,他感到莫名其妙,“具体你想知道应该问医生吧?”
帝林对这种类似不识好歹的回答竟也没说什么,点点头,陡然转到下一句,“那个东西是什么?”
紫川秀指尖不易察觉地颤了颤,对面那人不偏不倚地望着他,眼神锋利而坚定。
沉默中两人目光相接,刀锋入水,潜波腾幻一阵,终归平静无痕。紫川秀曲膝坐稳,没有避开对视,“我不知道。”
帝林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如果不是那语气太过镇静找不出掩饰的痕迹,他下意识明了自己可能会先被这个答案所激怒。不过不待他细究,紫川秀已折过话锋。
“……但是我曾经看到过有人用它杀人,至于其中的详细内幕,除了使用它的人可能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双姣好的细眉略微皱起,仿佛在考虑这话的可信度有多少,“你是说这种东西以前就出现过?用来杀谁?”
“流风霜。”
这个回答大出帝林所料,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他清醒后重新被介绍过的大人物里面,这个流风家主现在分明还好端端地在大陆西面活蹦乱跳,目前还十分积极致力于修好两国关系,要不是有她在,兴许流风家早就被紫川家给吞并了。
紫川秀意识到自己的语病,笑了笑,“她没死,当时那个刺客也失手了。”替伊人挡下致命一击的英木兰却当场停止了呼吸。这件事流风霜大力追查至今也没能得到关键的线索,想不到事隔将近一年,那神秘的武器竟又重现帝都。
可惜最后它完全炸成一堆铁屑了,这里面还有他的一份功劳,紫川秀想到这里免不了有些心虚。
帝林却在揣摩什么样的势力既有潜研新式武器的可能,又有同时刺杀自己和流风霜的理由,尤其是后者让他迷惑起来,总不可能是什么民间的集团恐怖组织吧?
近日来帝林接受的最多概念尽是紫川家内部的纷争,牵扯到家族触觉外的领域对他而言大多还是空白着没有进展,仅仅是作为概括性的了解听了个大概,毕竟许多细枝末节的复杂事情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单靠恶补就牢记起来的,丧失一部分嗅觉的敏感也总是再所难免,纵使他帝林有三个脑袋也无法一下子全盘吸收过多信息。
望着他思索时眼中闪过的一丝恍惚,紫川秀无声地叹了口气,有一些他自己尚没有理清的思绪和猜测是无论如何没办法在这个时候透露出来的,甚至有的已经开始指向长久以来他一直不欲深究的一些问题。
如果那支兵器保持完好无损那就好办多了,帝林自可以把它送去秘密工厂交给武器专家进一步研究,那样无论是对这种武器还是对它背后所蕴涵的真相的破解无疑都非常有利。但他却不小心把那个揭开谜团的钥匙给毁了个干净……现在任凭是谁,都不可能有本事再从那些细小的铁屑碎块上钻研出象样的汇报了。
虽然并不是出于故意,不过回过神来紫川秀却隐约感到几分庆幸,那样的东西他见过两次,多少有些直观的印象,潜意识里直觉假如大肆研究它,可能会带来远远预料不到的可怕影响。
只是他对家族那间军工厂的了解比起之前的帝林实在差得远了,并不很清楚其中正在开发的项目,这时突发奇想,既然别人可以弄出这样的武器,没准那些研究人员早就接触过这种玩意了呢?
“这样,我看不如画个草图什么的去询问七七七部队的人吧?他们对新式武器在行,说不定可以给些有建设性的意见。”
“你怎么知道七七七的事?”帝林再度皱眉,哥普拉拿来的文件中这一部分分明标着“绝密”的红印。
“…………”
紫川秀默然停了一会儿,仰头看了看他,隔了十几秒没说话,最后淡淡带过,“因为我的级别达到了,自然被允许知晓。”
不知是什么原因,帝林敏锐地在这时感觉出一丝异样,但说不上是什么,琢磨了一下,他打算换个方向问下去。
可是紫川秀却好象突然之间没什么谈兴了,居然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打了个哈欠。
如此明显的赶人意图勾起了方才没发泄完的火气,帝林意识到自己今晚的情绪尤其浮躁。他终于肯定了自己极度反感一切超出掌握的含糊,比如眼前这个人,前一刻还半真半假地随和胡闹,下一秒却没人摸得透他会摆出什么脸,这种难测的城府还一直都被掩饰得很好。难缠的人物分两种,一种是让所有人跟随自己的节奏,另一种则是专程打乱别人的节奏,紫川秀这个人似乎两者都占了。
突如其来的古怪冷场持续了两三分钟,简短的交谈莫名变成了无法继续进行的状况,帝林缓缓站起,笔直的影子打在浅色的床单上,被拉得细长。
他转过身向外走时听见背后那人唤他:“大哥。”
监察长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
“我们做个交换怎么样?如果你同意,从明天起我会在这件事接下来所引起的动态中全力配合你。”
“……条件呢?”
“我希望能够同步得到监察厅对那些杀手的调查成果,包括非公开的部分和不确定的线索。”
这实际上是很无聊的提议,基于军方实力派的立场,所谓的配合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作为一个被意外刺伤的统领本来也有权要求追查清楚凶手的来路。紫川秀却一本正经拿这些当秘密交易似地摊开,仿佛这辈子没玩过制订协议的游戏一样。
帝林觉得有些滑稽,但却没吭声,头也不回地走到门边,旋开把手后他扔下一句:“调查进程哥普拉会给你。”然后乒地一甩门扬长而去。
关了灯,四周又没入黑暗,疲倦慢慢扩散至全身,紫川秀靠在枕上时仍旧没有合上眼,只是出神地凝望着身周的混沌,虽然感觉很累,不知怎么却另有一种抽离神志的清醒。
有的时候,并不是说多做一步达到同样的效果就能够给予解释,兴许,以帝林的性格来说,这样反而更觉得安心些。至于那个一直存在于背后,不需要过多言语的信任和默契,不存在就是不存在了。
他认为这个时候应该要很感伤,结果似乎并没有……难道自己连感伤的年纪都已经过了?
发了一会呆,纷乱的念头无意义地接踵而来,到后来紫川秀自己也记不起在想些什么,直至许久之后他才沉沉睡了过去。
楼梯上一个宪兵正弯着腰把一袋玻璃碎片提起,清脆的撞击声被闷在垃圾袋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突然间他望见自己的上司脸色不豫地走上来,连忙站到一边让出通道。
帝林走过他身边时低斥:“轻声点!”
那个宪兵吓了一跳,赶紧挺直背脊应是,再下楼的时候他干脆把垃圾袋捧在怀里走了。帝林知道那些碎玻璃是他书房里被震碎的窗户掉下的,往上走了两阶,他蓦地想起一事,于是加快步伐朝书房行去。
“沙发底下还有一块,帮忙搬一下!”
“……还有多余的纸袋吗?”
几个在书房里小心整理现场的人不时小声交谈着,低头仔细寻觅一种所谓的黑色金属碎屑,可惜收获不丰,在放大镜也差点掏出来的情况下,得到的最大一块也不过比黄豆稍微醒目些。
陡然一个靠近门边的人听见背后匆匆踏进的脚步,头也不抬地冷冰冰道:“这里还在勘检,不能进来。”
他把手心的铁片状物体塞进牛皮纸袋,这时耳边一阵凉风卷过,进来的那人理也不理他就踏了过去。这个宪兵有点恼怒地抬起头,发现几个同伴都已站了起来,并且用一种可以说是呆滞的眼神看着他。
帝林没有在意手下的惶恐,径直走到写字台前面。桌面上的玻璃也已经呈现龟裂,一小瓶墨水翻倒在边上,顺着桌沿流到地上,显然还没有被收拾过。
轻轻翻开那些裂开的玻璃,他慢慢把被压在底下的一张照片抽了出来。相片上已被划出了几条难以避免的细微划痕,边缘的一角还沾染上了蓝黑色的墨迹,浅浅地晕开在桃红的树枝旁边。
白皙的食指在上面捻过,帝林无可奈何地确定已经无法消除这些印记。他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张照片,但想起了却发现它成了这个样子。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顺手翻过相片,忽然看见其背后斜写着几个方正的大字。
…………花正当春,人亦年少?
这个沉闷黑夜中的第一阵风从名存实亡的窗口涌入,几个有些傻站着的宪兵看见他们的长官拨开耳畔飘动的头发低喃了一句没人听得清楚的话,片刻之后,他又说了一句,这回所有的人都听清了。
“好难看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