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传》绯叶

15、欢情灞河柳

　　驾、驾、驾……驭马之人的喊声在白光粼粼的灞河边此起彼伏。太子带着几名近身随从泗水而驰，击起水花无数。
　　已近三月，春回大地，暖融融的阳光洒向万物。草儿娇羞地伸展着稚嫩的细芽，为大地蒙上一层淡淡的新绿，展现着天朝的盎然生机。

　　难得可以出来透气，远离长安死气沉沉、倍感压抑的宫院，刘襄此次出来，就是要玩的尽兴。尽管上巳祓祭很快到来，再接着就是上林苑春围，不过已经快憋疯的刘襄毫不介意多跑出这一趟，提前踏青。一马当先冲在前，坐下又是西极良马，不停被主人驱赶，这马儿越跑越快，如此一来，可是给被远远甩在后面的卫荣安等人徒增了宿卫的难度。
　　“公子，等等属下。”卫荣安一面扬鞭催马，一面高声呼喊，双眼不曾在刘襄健朗的背影上移开一分。

　　穿过几条田间小路，刘襄终于住马，四下望去，三三两两的农家正在田间耕作，老人携着稚子，弱妇扶着耕犁，往来人影中，多见老弱妇孺，鲜少青壮。刘襄不胜唏嘘，锄犁之重，却无青壮耕地，可见边庭屯兵已久以致荒废农耕啊！
　　“公子。”卫荣安一声长吁，在刘襄身后停了马，打断他的思绪。
　　“荣安，看看他们，有何感想。”刘襄手指田间。
　　与太子朝夕两年，少年已与太子之间产生了难得的默契，此时太子一问，当下答道：“边庭忧患不解，百姓无法专于耕作。”
　　“方子走了有一个月，靠一个女人又能赢得几年太平？这边庭之患一日不彻底解除，何人能安心回家？即使暂时回家，然匈奴一旦来犯，朝堂檄文一下，还不是再披戎装上阵么。”

　　“公子，属下认为，陛下并非只着眼这短短几年的安逸。我朝虽然一直以守土为策，然练兵从未停止，可见陛下用意深远。枕戈待旦不图一时之快，这只说明如今时机不成熟。”
　　“你的意思——？”刘襄若有所思，忽然顿悟，道：“明白了，看来我是局中者迷了，反倒不如你这局外人看得分明。”一阵欣喜突至，心情大好，双腿一夹马肚，马儿如离弦之箭般直冲而去。
　　“公子！”少年咧嘴，扬起马鞭，撵着刘襄追过去。

　　灞河两岸的扶柳已滋出黄绿色的嫩芽，柳条伴着习习吹来的春风沙沙作响，如同情人在耳边的轻声呢喃，唱出的是缠绵的曲调。
　　已近午时，东岸一株不起眼的柳树下铺着暗红色的薄绒毯，马鞍早被少年卸下，细心地垫个柔软的锦垫，刘襄嘴角勾起美丽的弧度，寻个舒服的姿势枕着马鞍惬意浅眠，身上盖着少年为他披上的斗篷。
　　另一株柳树下，那几名随从将猎来的獐子收拾了，撒了作料，正架在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枯枝上炙烤。不久后，闻之垂涎的肉香味飘来，少年意外发现，太子的喉结悄悄动了动。

　　少年知道刘襄没有睡着，也不点破，自顾忙碌。绒毯上铺了一块素绢，少年把自备的食物取出，用专用的器皿盛了摆好。接下来，又取出酒器、餐具一一摆放整齐。一个人有条不紊把手头事情做完，扭头看看一旁的同伴，那只獐子已经烤熟，随从正麻利地挥着刀子，很快就见一只鎏金盘里满是散着油香的獐子肉。
　　“殿下，醒来，膳食已备好，可以进膳了。”少年故作不知刘襄假寐，轻轻唤着。
　　那刘襄晓得少年心思，心中暗乐，故意不理，不仅如此，口中咕哝着，翻个身，继续装睡。
　　“殿下——”少年耐下心来，“公子仁慈，属下忙了半天，公子定不忍心叫属下们白白忙碌一场不是？啧啧，这獐子味道不错，公子若是真的不想进膳，那赏了属下们，咱们可就不客气了。”

　　噗，刘襄万万没料到，这种话出自平日并不爱打诨戏逗的卫荣安口中，一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一手托着头，玩味地看向少年，笑意渐浓，“哎呀，都说奴大欺主，果然如此！”
　　“殿下？”少年惊诧，继而双腮鼓鼓。
　　知道少年负气，刘襄更觉心情大好。不过，心情好是心情好，刘襄心知少年不识逗，深晓适可而止的道理，刘襄正色道：“辛苦了，一起坐下进膳吧。”
　　其余几名随从深知太子如今独宠卫荣安，见太子如此一说，纷纷言道一旁又备下吃食，不便叨扰二人。于是，那几人暗昧地偷望少年一眼，识趣地远远躲开了。

　　少年见同伴转眼去了别处，一时尴尬，犹豫着想去追同伴，刘襄突然将他拉住。狼狈地跌进太子怀中，少年就觉哪里都不自在，扭动几下，方挣脱桎梏。
　　“殿下。”少年低声呼唤。
　　刘襄哭笑不得，冲他招手，“好了，过来坐，不逗你便是。”
　　呃，真的么？少年眼中满是不信，不过这身子还是慢慢挪了过去，最后在刘襄身旁坐好。

　　见琉璃尊又一次被满上，少年悄然皱眉，“殿下，属下不能再喝。”
　　“荣安，你在担心喝醉么？”
　　嗯？少年一怔。
　　刘襄轻笑，一口美酒入喉，“你怕喝醉，可是本殿却希望金樽美酒，换来人生一场醉。”
　　少年心下一惊，拦住再次斟酒的手，“殿下，你莫吓属下。”
　　刘襄抚额，“荣安，你担心本殿醉了是么？不用担心，本殿平日能喝多少你心中有数。来来来，本殿今日高兴，你坐好，本殿为你清歌击缶助兴。”

　　这次，少年来了兴趣，帮刘襄摆好一应用具，又整整衣袍，端正跪坐。
　　这边刘襄上身轻晃，以箸击缶，扭头去看少年，见少年面带微笑，满目期待，于是轻启朱唇，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矛戈，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谐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兵甲，与子偕行……”
　　“……王于兴师，修我兵甲，与子偕行……”
　　夕阳垂暮，大地一片金黄。
　　那澄净的灞河水静静地流淌，一阵抑扬顿挫的歌声飘来，柳荫下即兴而唱的人歌声不息。
　　刘襄高声吟唱，抒发自己心中的伟大理想，不知何时，少年低喃着，和着拍，声音渐大，与刘襄一唱一和。

　　“殿下，不用回宫么？”天色已经很晚，刘襄仍没有返回明光宫的意思，少年不由问出。
　　刘襄挑眉，神采飞扬，朗声道：“既是出来，就玩个痛快，不回去啦！”
　　“殿下，咱们人少，属下担心……”
　　“诶——”刘襄拉长声音，摆手，“荣安莫担心，看，你的老朋友来了。”
　　少年不解，顺着刘襄所指的方向望去，惊讶之色悄显。远处，数十骑高举火把，就着夜色疾奔而至，领头之人，正是羽林卫尉苏宪。突见过去的上司，少年自是喜不自胜。

　　“殿下，前方不远有驿馆，今晚可前去歇息。”苏宪指着远处一个地方，建议道。
　　“如此甚好，本殿也不想野外露宿。既是如此，有劳卫尉前方带路。”扯了扯裹在身上的斗篷，刘襄仍是感受到春季夜间的凉意。
　　一行人上马没走出多远，就见到苏宪所说的驿馆，见有人来，马上有人出迎。
　　“收拾好房间，准备好膳食热水。”苏宪见刘襄路上喷嚏不断，担心这太子受了寒，这里没有大夫，若真是染了风寒，天子怪罪下来，仍是难辞其咎。

　　少年还在整理被褥，就见有人抬着满是热水的浴桶进来，压了压手中的被子，少年准备退出，却被紧跟而至的刘襄拦住。
　　“你们退下，荣安留下伺候。”
　　少年深深吸气，正想说沐浴不该自己伺候，刘襄抢先开口，“荣安，本殿冷，快些为本殿宽衣。沐浴过，就不会那么冷了。”
　　“殿下。”少年翻翻眼皮。
　　“别愣着，快点。”见少年动作缓慢，刘襄挑眉，催促着，“怎么，你不情愿，本殿可是伺候过你，今日当还债好了。好了，快过来。”
　　“……”少年彻底无语。

　　沐浴时，刘襄倒是老老实实，没有为难，由着少年为自己搓洗头发，擦拭肩背，按摩头部，舒活四肢。可是，刘襄实在讨厌沉闷的沐浴过程，终是忍不住，打趣几句，不想少年竟成锯嘴的葫芦，一言不发。刘襄皱眉，又逗了几句，少年依然不语，一气之下，刘襄计上心来。
　　少年心中无奈，这事平日没做过，太子一定要他伺候沐浴，唯恐力道掌握不好太子怪罪，即使如此，太子的后背上不一会就见多了条红痕，手臂又见一片紫红。暗骂自己太笨，少年捞起葛布巾，想再次为太子搓下后背，却发现人正往水中滑去，定睛一看，太子已闭了双眼，睡了过去。

　　少年立时惊了，一下扔了手中布巾，向前探着身子，伸臂去揽太子肩膀，就在这时——。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刘襄仰头哈哈大笑，望着自浴桶中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子的落汤鸡，笑得开怀。
　　少年狼狈地抹去面上的热水，又是气恼又是委屈，“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