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传》绯叶

12、风起青萍末

　　即将迎来宏武二十一年的辞岁宫宴上，出了一点小状况。
　　天子静观自己的长子与幼子拉锯般僵持良久，终于发话，“爱妃，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的祖制，你这做母亲的难不成平日里未教与定儿么？这么多人，岂能容他如此胡闹！”话是说与李夫人的，可这眼睛却是瞟向长子刘襄。
　　李夫人闻言一怔，讪讪一笑，随即招呼身旁伺候的嬷嬷，递个眼色，命其将刘定抱回来。那小孩被老嬷嬷抱在怀中，哪里肯走，见撒娇耍赖不成，顿时小嘴一扁，先是吭哧几声，继而放声大哭。

　　小孩这一哭，刘襄顿时慌了，拦住老嬷嬷，转身向自己的父亲拜倒，“父皇，让定儿就留在儿子身边玩吧。”
　　天子一听，顿时沉下龙颜，“太子当有太子的威仪，乱了尊卑成何体统。行了，先入席吧。”
　　刘襄到了声是，在父亲如矩的目光注视下，忐忑入席。
　　那边，李夫人恨得牙根痒痒，原来，天子不糊涂。事情弄巧成拙，实在出乎李夫人意料。只是，啼哭不止的刘定被老嬷嬷抱走后，那皇帝看向李夫人的目光，宠溺依旧。圣心难测，当今天子的心思，就算一众老谋深算的朝臣，亦是难以揣摩得到。

　　皇家的宫宴比民间略早，此时天将将黑，负责筵席的内侍宫人将一道道膳食备好，偏殿负责礼乐的内侍即刻传令，大殿内顿时锦瑟和鸣，鼓乐奏响。两队身姿妙曼的伶人踩着鼓点旋身而入，广袖飞扬间，和着乐拍，以剑击柱。
　　酒筵很热闹，按位次尊卑，赴宴之人依次向天子亲请酒以示敬意。天子龙颜大悦，上令佳节岁宴，自当尽兴，男宾行开酒令，女子投壶已定输赢。赢了有赏，若是输了，自当罚酒，莫要讨饶，否则加罚三盏不怠。
　　天朝人好饮宴，更喜欢搞些小节目助兴。正所谓“斗酒相娱乐，聊后不为薄”就是如此。天子一发话，当下赴宴者人人欢欣，加入自己喜欢的娱乐节目当中。由此，宴会的气氛被推上一个喜庆的高*潮。

　　正当天子与皇家宗亲斗酒饮宴正酣时，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打断了大殿内的一派歌舞升平。
　　知胡人放肆无礼，却不知其竟然选在岁末宫宴时前来请见面圣。自那年北地军情告急后，边庭局势一度紧张。尽管伏波将军张傲伏诛，但因其埋下的边庭隐患却是遗祸不小。那年，天朝又送出一花龄女子，算是暂解匈奴来犯的危机。谁知，太平了没几年，匈奴居然遣使者，在天朝辞岁宴时再次提出和亲要求。
　　匈奴的使者傲慢无礼，也仅仅是略颔首，算作天威前聊表敬意。

　　匈奴使者大摇大摆地走了，大殿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一齐看向当今天子，不知这次，是哪家的女儿倒霉，被选中出走大漠和亲。
　　面对匈奴人公然的挑衅，刘勉面上依然不露声色。看看赴宴的女眷把自家的女儿挡在身后，轻咳一声，道：“都愣着做什么，喝酒，方才如何，继续就是。”
　　呃？前来赴宴之人面面相觑，陛下这是何意？

　　“父皇。”刘襄的声音不大，却赶在鼓乐再次凑响之前抢先开口。
　　刘勉面色一沉，“想说什么？”
　　刘襄离席，在天子案前一跪，“父皇，匈奴傲慢无礼亵渎天威在前，而又贪婪无度，无理提出和亲在后。儿臣只想说，不能再纵容匈奴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要求。我朝无论送出多少宗亲女子，然匈奴的贪婪不会因一个公主而止住。”
　　刘勉面上看不出喜怒，心中倒也赞叹，心事如此轻易便被其看穿，此子再好好调*教，会是个合格的储君。然而，宗亲在座，当下不是论及此事的时候，知道儿子已经看出自己有意应允和亲，暗赞其洞察力敏锐时，也叹其年轻浮躁，不知审时度势。

　　“那么，吾儿何意？”刘勉缓缓发问。
　　“儿臣以为，当还以颜色。”
　　“呵，吾儿雄心不小啊！”刘勉的声音也不大，不过大殿太过安静，殿内众人倒也听得真切。
　　“父皇，各地屯兵数众，平日操练不辍，儿臣以为，可大胆一搏。”
　　“是么？”刘勉清冷一笑，“吾儿平日喜读兵书，可知战场瞬息万变，光是纸上谈兵，可是大忌。大胆一搏，吾儿可知那一搏，需要谋划都少事么？开战不是儿戏，岂是动动口舌，就决定了的？”
　　那刘襄闻言，还要说什么，被天子挥手制止，无奈，只得郁郁返回自己的座位。

　　助兴的节目复又开始，可谁都知道，此时的饮宴已和开始的气氛大相径庭。初时，那是真正的皇家辞岁饮宴，而时下，节目再精彩，亲贵们早已是如坐针毡，担心自家的女儿被皇帝相中。

　　又过一巡酒，紧挨李夫人而坐的高美人举杯遥敬天子，笑道：“陛下，您不开心么？难道是怪罪臣妾和姐姐伺候不利？”
　　听女人甜甜地发问，天子和李夫人皆是一愣。那李夫人倒也聪明，举起手中杯盏，附和着道：“是臣妾糊涂，居然没向陛下敬酒，臣妾当自罚三盏。”
　　刘勉叹笑，“难为你们，变着花样讨朕欢喜，行了，罚酒就不必了，日后多多教诲定儿就是。”
　　天子并没意识到自己无心之语，却可令人臆测连篇。李夫人大喜，高美人却是暗自冷笑，心中早就有了计较。

　　高美人轻挪妙曼之躯，执金壶跪于天子身侧，为天子满上御制佳酿，笑意盈盈。似很体贴，高美人柔声道：“陛下，臣妾有个想法，说不定可以让陛下免除烦恼，不知陛下可愿一听？”
　　哦？刘勉探究地打量面前的面人，这女人自进宫以来，颇是本分，也有眼色，平日倒没看出有何心机。此时一语，她要说什么？免除烦恼，他知朕心烦？刘勉怀疑是怀疑，仍是耐住性子，道：“好，爱妃说来听听。”
　　高美人先是叩谢了天子，方娓娓道来，“陛下，如今翁主们年纪尚幼，暂无适合婚配的女子。再说，翁主们各个金枝玉叶，送到那苦寒之地，也着实委屈。”

　　刘勉眉毛悄悄皱了皱，委屈，哪个和亲的女子不委屈？
　　高美人继续道：“陛下请看，这些可都是平日您疼到心尖的翁主啊，您如何舍得她们中的一个去和亲？”
　　高美人一句话，天子恻然，那些宗亲更是向高美人投以感激目光。
　　“那——爱妃是想到了办法，过来吊朕的心是么？”刘勉笑问，天子一笑，真假虚实，无从判别。
　　高美人羞涩地低头，小声道：“臣妾想为陛下分忧，但不知当不当说。”
　　刘勉大笑，“当不当说，你已经说了。说了一半，反倒问朕，你倒是机灵，吊朕好奇。快些讲来，否则方才那罚酒由你代李爱妃饮下。”
　　“遵旨。”

　　“陛下，这事也非难办，自宫中择个面相好的，赐个翁主的封号去和亲也就是了，既免了翁主们凄苦，也算对匈奴有个交代。暂时堵了他们的口，陛下将来是打是和，还不是全凭陛下一句话嘛。”
　　“是啊，有道理。”有人窃窃私语。
　　“……”刘襄微微惊讶。这的却是个两全的办法，只不过本朝以前从未做个而已。
　　刘勉勾起嘴角，心道这女人有意思，出了这么个主意，倒是谁也不得罪。于是，天子遂问：“爱妃既是这么说，那便给朕推荐的人，朕看看有没有这个福分？”
　　高美人腮边露出个迷人的酒窝，看了看李夫人，方道：“陛下，绮兰殿宫女方子年满十六，貌相姣好，人也伶俐，是个不错的人选。”

　　“陛下，不可。”李夫人脱口而出。
　　“父皇不可。”太子亦同时阻止。
　　刘勉眯起锐目，绮兰殿是李夫人的住处，李夫人阻止倒也说得过去，自己的儿子怎么也跟着阻拦？
　　高美人向天子略欠身，返回自己的座位，见李夫人向自己微微怒视，回以坦然一笑。皇后位置空置，即便你俨然是名义上的后宫之主，那又如何？陛下若是许了这件事，那么我们之间，在这未央宫里，势均力敌。日后，可是有好戏看了。
　　刘勉未理会高美人，看向自己的儿子，质问：“你又想说什么？”

　　刘襄深吸口气，道：“父皇，匈奴人本是无礼之求，何必应允，白白害了一个无辜人呢？”
　　“什么？”下面有人再次窃窃私语，太子何意，宫女无辜，难道我们的女儿就不无辜？
　　刘勉渐露不悦，这孩子真是不更事，送出一个宫女，争取几年的太平，何乐而不为？天子并非想着一味忍让匈奴的放肆无礼，不过在天子看来，还以颜色，时机未到。
　　对于天子表现的冷漠，刘襄无法认同。方子本是自己寝宫宫女娇儿的姐姐，时常过来找娇儿玩耍，对那小姑娘，刘襄倒是印象颇深，是个知礼懂事的姑娘。如今听高美人奏请让此女代为和亲，实是不忍，顾出言阻止。他很清楚，父亲默许了高美人的办法，如此一来，宗亲那边自是不会反对，保住了自家女儿，谁会在乎一个宫女的死活。

　　第一次，刘襄和自己的父亲就一个宫女的事情起了争执，其结果可想而知。天子岂容他人违逆自己，即使这人是自己的儿子。最后，天子终于咆哮出声，把宴会初时因刘定惹出的不快与匈奴提出和亲一事的不顺，一股脑全部倾泻出来，太子自是被训责得体无完肤。
　　李夫人在一旁胆战心惊地听着天子训斥太子，毫不顾及宗亲在场，心中暗暗胆颤，扫了一眼高美人，却见那女人绣眉舒展，似欣赏般目睹殿内一切，不为所动。这个女人，日后可是劲敌，李夫人在心中下了这么一条定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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