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集》方晓然

2、礼物

　　1 白爷爷要满二十了！

　　过年不稀奇，但五天之后的春节对展昭而言却是不同寻常的。

　　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更是皇上登基二十年整，决意大举庆祝的一年。早在三个月前，就有无数奇珍异宝被搜刮进了各位王公大臣的府邸之内，财帛动人心，开封府上上下下自然也加上了十二分的戒备小心。

　　今年，京城里鼠灾不断，盗三宝，闹东京，好不容易消停之后，展昭身边却多了只华美骄傲，潇洒任侠的白老鼠。而昨日下午，展昭刚刚进门，就“无意”中听见了这只白老鼠用很嘹亮的声音跟四大护卫闲谈：“哈，过了大年初一，你家白爷爷就满二十了！不知道大哥大嫂他们今年会准备什么好东西给我当礼物！”

　　展昭很想收回自己的刚刚迈进府门的脚步，但一双闪亮亮的眼睛已经落到了自己的身上，骄傲的白老鼠难得友好的，极轻快的招呼声音已经传入耳中：“咦，展小猫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于是，展南侠只好满心郁闷的在自己的开销计划内添了重重的一笔：

　　日期项目计划金额
　　××年一月一日白老鼠的生日礼物白银五十两之内

　　不过，对这只家财万贯，骄傲任性得很有点孩子气的白老鼠来说，究竟要送什么样的礼物，才能让他满意，显出自己对他是重视的，并且不用很大花销呢？

　　这天，从刑部回来的路上，展昭还在一心一意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却被不远处的一阵混乱打断思绪。

　　2 献宝的美少女

　　街旁，正是一片美奂美仑的豪华府邸——太师府。

　　平日肃冷威严的大门口，今日围了好一大群老百姓：不能怨他们忘了规矩，实在他们已对戳在大门口的两个少女看直眼。
　　高挑那个翠衫高髻，两道浓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偏生一张薄唇粉嫩娇艳，端的俏煞无双；娇小的柳叶轻眉，杏眼清澈，陪着一身嫩粉衫群，却是明媚娇艳如初展桃花。

　　“妾身潇羽。”
　　“妾身翩紫。”
　　展昭目力耳力皆敏锐非常，隔几层人见那一翠一粉两个少女对迎出来的管事裣衽为礼，先后报了姓名，跟着齐声接道：“有一异宝想进献太师，冒昧请见，还望先生代为通禀！”

　　展昭叹了口气，再一次意识到了权势的了不起。为什么人人争着都向庞太师送礼，而轮到我头上就只有被人讨要礼物的份呢？却不知这“异宝”是什么，要是自己也能任性的顺手牵过来，让自己头疼的“生日礼物”问题也就解决了。
　　唉！
　　想着，他再叹一口气，只能想想而已，他总不能沦落到跟那白老鼠同一水准吧？

　　展昭心情起伏不定，庞府的管事却撇了撇嘴，晃了晃头，神奇十足道：“这样呀！太师事务繁忙，你们把拜贴和宝物留下好了，要是太师见了喜欢，自会找你们问话。”

　　粉衣的翩紫显出又苦恼又为难的样子，翠衫的潇羽却寒了脸，清冷冷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是妾身先前没讲明白。我姐妹乃是铸剑山庄的门人，家师夜观天象，受上苍启示，以至刚至阳的内力催动炉火，打造出一件祥瑞之物，欲借太师之手献于圣上。此外，家师喜爱收集刀剑，得闻太师新近得了一柄宝刀，也盼着太师能割爱！”
　　管事被她们说得一愣一愣的，没等回不过神来，那翩紫明眸流转以看见了展昭，拉了拉潇羽的衣角，娇怯怯小声开了口：“师姐，你看那里站着的是不是师父提过的展南侠？”

　　潇羽和管事一起回头，潇羽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管事脸色却有些发黑。
　　节庆在即，要真有什祥瑞之物，却被开封府得去献给圣上讨了欢心，那太师还不得扒了自己的皮！当下假装没看见展昭，赔了笑脸对潇羽道：“这样姑娘还请先进府稍后，我这就通禀，这就去！”

　　“且慢！”潇羽掠了掠头发嫣然一笑：“展大人是习武人，若得闲暇，不如一起见见家师所铸之物？”
　　铸剑山庄名满天下，所打造的刀剑暗器莫不巧夺天工，展昭的确有些好奇，顺水推舟微笑道：“不知太师可否方便？”
　　管事快哭出来了。展昭是正四品的官，就是啥事没有来串门，自己也得恭恭敬敬迎进去再说。更何况，他眼珠一转，这两个俏丫头说得也不知真假，展昭江湖出身，又是出了名的刚正，有他在也除了被骗的风险。

　　庞太师很快就接见了两位少女和展昭。
　　但见圆圆的脸盘，长长的胡须，慈祥的微笑，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位睿智温和长者。
　　翩紫偷偷打量了他几眼，小溪般清澈的眼睛里面就跳起了活泼泼的浪花，抿嘴一笑，娇俏可人：“您作了这么大的官，却跟我爷爷一样和气呢！”
　　潇羽恼她失态，狠狠敲了下她的头，歉然道：“师妹头此出门，不懂事，让太师和展大人见笑了！”
　　展昭心里有点郁闷，为什么这年头越是奸诈狡猾，器量狭窄，狠毒自大的人皮相生得越好呢？庞太师如是，某只老鼠也是……

　　庞太师听了翩紫的童稚言语却满开心，哈哈一笑道：“翩紫姑娘天真可爱，只恨老夫在官场里面待得俗了！潇羽姑娘，不知你们带来的究竟是什么宝物？”

　　3 异宝

　　珍而重之的从包裹里取出个尺许见方的紫檀木匣，雪白的缎子上摆着立着个黑黝黝的——铁球？
　　展昭下意识的揉了揉眼，这样也能叫宝物？还是要让庞太师先给皇上的宝物？

　　潇羽那厢已郑重的开了口：“世上最珍贵的，莫过于独一无二这四个字，这个乾坤纵览球，便是上苍所赐，举世无双之物！”
　　一见铁球，庞太师本想发作，忽瞥见展昭难得吃惊的神色，又想到铸剑山庄的名声，立时客气问道：“哦？不知此球有何奥妙之处？”

　　翩紫上前一步将球的底部捧起，潇羽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球面轻轻拨转，黝黑的铁球表面奇异的出现了点点星辰，再转，星辰渐渐增大，望进去，但见铁球之内，有间房舍，门窗俱全，其内更有人影绰绰；继续转动铁球外表，星辰隐去，旭日当空，透过日轮的孔洞，却有一片麦田，仔细看去，犹可见麦穗粒粒丰硕；潇羽的手指转过一周，球面回归原处，仍是先前那个不起眼的黝黑铁球。
　　翩紫将铁球放下，潇羽庄容道：“那日，惊雷骤现，家师道天有异象，必得奇宝，乃开启炉火，闭关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我等但听剑炉之内一声巨响，整个熔炉炸裂，家师须发俱黑，捧出此球，以乾坤名之。”
　　展昭已看出这球分内外两层打造，内有两舱，当两层球面上的空隙重合时候，便可显出球内情景，构思工艺奇巧精细，但听她说得神乎其神，却不由得微微一笑。
　　果然，庞太师已沉下了脸：“这球巧妙则已，却远谈不上独一无二！潇羽姑娘，你可知捏造天象，将此球呈交圣上是欺君之罪？”
　　翩紫双目之中立刻水雾滢滢，咬着下唇委屈道：“可是师姐说得正是当日情形，一点也没有骗人呀。”
　　潇羽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从桌前退开些许，肃声道：“太师跟展大人不妨仔细看了此球之后再说话。”

　　有侍从捧了球送到庞太师眼前，他看不过片刻脸上忽现惊异之色。展昭狐疑，也凑将过去，却忍不住也“啊”的轻呼了一声。
　　这乾坤球确为纯铁打造，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竟没有半点接合缝隙！

　　“难道，此球竟由整铁琢磨而成？”
　　庞太师一声惊叹道出展昭心声，四道目光眨也不眨齐齐聚集到了潇羽姐妹身上。
　　“非琢磨，而是天降神火，整炉铸成！”
　　潇羽扬眉、淡笑，流露出如经雪寒梅般的骄傲！

　　庞太师呆了，展昭也倒抽了口冷气。
　　的确，以精钢的硬度，以球面上这样小的开口，绝不可能在球内作出这样精细的雕琢；若说雕出球内情形之后再行嵌合，却又绝不可能不留下半点缝隙。
　　难道，当真是天降旨意，赐下神火，整炉铸出？

　　展昭满心疑惑，庞太师亦想不明白。
　　不过老奸巨猾的他跟久经江湖的展昭都想不通的事情，料想深宫之内的真命天子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见解。

　　笑弯了眉眼的庞太师当下就命管家拿着自己的印信，从藏珍阁取出原本打算新春盛宴之上献给圣上的至宝名刀“秋水”，再两封合计五百两的雪花银，并诚心邀请两位姑娘在府中住下，待得盛宴之上亲手将乾坤球呈交圣上。

　　潇羽含笑推辞，只道宝物呈上，心愿即了。庞太师心里不禁有些打鼓，得见天颜是多么难得的荣耀，她们为何推托，难道是这宝物有问题不成？
　　翩紫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师姐和太师客套，忽然抿嘴一笑，插言道：“太师，我们真的不能见圣上的。师父说了，我跟姐姐长得都很漂亮，皇上要是见了一定会把我们关进他的后宫里面，再也不让我们出来玩的!”

　　展昭绝倒，太师无言。
　　想着皇上的品性，想着宫内正得宠的庞妃娘娘，两个绝色美人捧着宝刀和银子，跟着被庞太师甩了个得意洋洋的白眼，若有所思的展大人，开开心心出了太师府门。

　　4 乾坤球的秘密

　　夜静如水，展昭却睡不着。
　　或许是长年累月办案落下来的毛病，遇见不合理的事情，展昭就总有追根循底的欲望。乾坤球初看粗陋，细看奇绝，的的确确是由黑铁所制，而通体没有半点接缝，难道是当真天降神火？
　　展昭想着，心忽然一跳，明白了自己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整炉打造的铁器，纵然能够形成球腔内的种种精巧形状，也绝不可能在内外球壁之间能够旋转自如！
　　但这乾坤球又是在怎么作出来的呢？
　　展昭走在开封府后院演武场旁的小径上苦苦思索着。
　　夜风吹过，卷起一片沙土。
　　盯着飞舞的沙土，展昭眼前蓦的一亮：是了！

　　自来打造器物，都是自内而外，自左而右，但如果是自下而上呢？
　　自下而上层层浇铸，那么就再没有内外之分。但……那些镂空的部分又该如何支撑呢？用木芯的话，铸成之后绝难取出，除非用沙土，所以乾坤球表面才会如此粗糙简陋……
　　但沙土无常形……
　　那，展昭喃喃自语：如果不用沙土为芯，而用极细的铁砂，之后再以内力画出所需，将铁砂凝聚，一层一层铺上铁砂，再一层一层凝聚！

　　展昭面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铸剑山庄庄主素以内家掌力而著称，以内力凝聚铁砂，再加上他铸造的技艺，有半个月的功夫，不难作出一个乾坤球。以之换取绝世名刀秋水，这桩生意当真怎么想怎么划算！
　　想到秋水刀，展昭的心又不禁跳了跳。
　　秋水刀切金断玉，堪与自己的湛卢相比。而秋水刀的分量更比寻常的刀轻上些许，当日丁家上的时候自己削断了白老鼠祖传的雁翎刀，让他念念至今，要是能用秋水刀作他的生日礼物，以后这小肚鸡肠的人就再没话说了吧？
　　这样想着，展昭开始给自己找理由：
　　秋水刀入铸剑山庄，不过成为一人之珍藏，而传到白老鼠的手上，尽管这人小气骄傲毛病一堆，但展昭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顶天立地的一条好汉。
　　世间神器有德者居之，铸剑山庄可以用乾坤球骗过庞太师换取秋水刀，自己既然堪破机关，又为何不能用五十两银子把秋水刀买到手呢？

　　想到，作到！
　　展昭身形轻如狸猫，溜进开封府的厨房内，上下看看抄起一把大铁锅，一块木案板。躲进自己房间，抽出湛卢神剑，展开绵密剑法，不大功夫好端端一只铁锅已变成细碎的一撮铁粉。
　　倒出些许均匀铺在案板之上，凝神提气，全身精气凝于剑尖之上，剑芒吞吐，在铁粉上划出寸许见方的一个四方图形，图形正中点上两点，添上半个指甲大小的一个圆点，继续铺粉继续运功，层层增高，圆点渐渐扩展成与四壁相切的圆周，在渐渐收缩成最初的一点。
　　扫去剩余铁粉，一个嵌着圆球的四方铁匣呈现在桌面之上！

　　展昭面色微白，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轻轻吐了口气，暗自决定，有生之年，决不于铸剑山庄庄主单打独斗！

　　5 生意人

　　在开封城内找两个引人注目的绝色佳人，对于开封府而言自是再简单不过。
　　当展昭把自己所作的铁匣摆在桌上，潇羽冷傲如昔，翩紫也娇憨依旧，但展昭却在她们的眼底发现了一抹淡淡的惊诧。
　　“展大人果然机智无双！”潇羽的声音淡漠如雪。
　　展昭诚恳道：“不敢！若非见了贵庄的乾坤球，展某怎样也想不出居然还可以这般打铸铁器！”
　　翩紫把玩着展昭带来的铁匣，嫣然一笑道：“这样说来展大人是不想戳穿我们了，嗯，那您一定也看中秋水刀了？”
　　展昭有些脸红，声音立时低了些许：“展某有个朋友快要过生日了，展某想买下秋水刀，以此为他祝寿！”
　　“五百两！”潇羽答得干脆果断。
　　“那个……五十两吧？”展昭的声音有点心虚，却有暗含了种奇妙的坚定。
　　翩紫巧笑如花：“展大人若将乾坤球铸造之秘禀明圣上，我铸剑山庄必然落一个欺君的罪名，怕是全庄上下三百余口性命难保。而进献此球的庞太师，重则罢官，轻则扣上几年俸禄，总要灰头土脸好一阵难看。但君子可欺之以方，展大人侠义之名天下皆知，如果我们硬是不卖，您也必定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将此事戳穿的！换句话说，若非想买刀的是您，这柄秋水刀就算叫价到五万两银子，江湖上也会抢破了头呢！”
　　展昭叹了口气，由衷的点点头：“姑娘所言不差，所以万一江湖中有人打听到铸剑山庄得了秋水刀，两位姑娘只怕很难安然回庄！”
　　“二百五十两！”潇羽面色如寒月，不带他说完就吐出个新价钱。
　　“一百两，绝不可能再多！” 展昭想了想，叹了口气也让了步：“两位姑娘自然知道，展某用剑，买刀只是送人而已，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无关紧要！”
　　翩紫看看潇羽，潇羽看看翩紫，两个人忽然齐声道了声：“好！”
　　潇羽面上的冰雪化作春水，解开身后好大一个包裹，露出一叠十几个空白扇面。
　　翩紫甜甜笑道：“我山庄里面的师兄妹们都很仰慕展大人呢，如果展大人肯留下墨宝，为他们写些激励的话，想必他们日后行走江湖也会多一份侠义之心！”
　　展昭有些愣，想了想觉得自己每日里写些便签批条，流传在外不在少数，有心之人很容易就能得到自己的笔迹，凭这个闹不出什么事端，便爽爽快快应下了。
　　潇羽翩紫立时眉开眼笑，一个铺纸，一个研磨，颇有些红袖添香的旖旎。
　　交钱，收刀，走人。
　　虽然超过了预算一倍，展昭的心情还是好得不得了。

　　而房中“吃了大亏”的两个绝色佳人却也笑得格外甜蜜和——诡异！
　　翩紫小心翼翼的收拾着扇面，含着笑低语：“一张扇面，咱们究竟是买五十两还是一百两呢？”
　　“一百两！”潇羽清冷的声音里也带着难言的喜悦。
　　“是了，那些闺阁少女对展大人可仰慕的很呢！”翩紫说着又拿起了展昭留下的那个铁匣，柳眉微颦，有些烦恼道：“这个是展大人亲手打造的呢，咱们是卖掉，还是自己留下作纪念呢，毕竟我也好仰慕展大人的！”纤指弹了弹铁匣，翩紫灵动的明眸里又流转出惊叹之色：“哎呀！质地好像很结识，表面也弄得这么光滑，不知展大人用得什么胶来沾铁渣，刚刚问下就好了！”

　　潇羽不理翩紫，径自盘算着下一桩买卖：白玉堂得了秋水宝刀，实力增强，江湖上对猫鼠之争想必又会掀起一场新的关注，自己姐妹可得抓住机会好好开盘口作赌局呀！

　　6 故事还没有结束

　　看着白老鼠又惊又喜的收过秋水刀，展昭的心里忽然又划过一丝不安，传说铸剑山庄富甲天下，可门人弟子为何会跟自己计较区区几百两银子呢？

　　是年十月某日，藏在大内的乾坤球不知怎地忽然断碎成了几块，一月之后，宋兵在关外被夏州兵马击溃，大败而回。皇上心下恙怒，明着虽不好说，却找了个别的茬，扣下了庞太师一年的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