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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Epitap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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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Epitaph
“I shall ever regard him as the best and the wisest man whom I have ever known.”
如果要我给Sherlock Holmes写一份墓志铭,这将会是我对他唯一的评价,他始终是我所认识的最好、最明智的人。他的温柔体贴、他的善良、他为那些求助于他的委托人设身处地予以保护和考虑,他的随机应变,他的聪明才智,我想我在过去的案件记录里已经向大家展示过那末多回,但我还是认为我所描述的远远不及他的美德的十分之一。一种真正的绅士风度和骑士精神并非体现在洁白的硬领和带内衬的礼帽上,而是体现在他日常的行动中。
而现在这句话正刻在大理石墓碑上,我那位矮个子室友则躺在下面冰冷的坟墓里。他是在次日的清晨下葬的,整个葬礼举办得静悄悄的,乌鸦在枝头声嘶力竭地嗥叫着。清晨的薄雾渐渐消散,冰凉的曙光为黑色的礼帽和大衣涂抹上一层悲哀的光芒。
当雪白胡子的牧师机械地念完圣经上最后一段悼念的经文,当负责葬礼的工人们默默散开后,我还站在墓园里,久久不愿意离去。我的面前正是Sherlock·Holmes的白色墓碑,太阳升起来了,我为他写的那句墓志铭开始闪闪发亮,每一个字母都如此清晰可辨。
Mycroft站在我背后,将手搁在我肩上。我迟疑了一会儿,仍然转过身去,面对着他。这时候整个墓园里一个旁人也没有,只有林立的十字架一排排整齐地矗立着。我和Mycroft并排坐在一起,我取下帽子,搁在身边的水泥地上。我从口袋里摸出了香烟盒子,出于礼貌,我抽出一支先递给Mycroft,接着自己也抽出了一支。
Mycroft指间夹着香烟,另一只手掏出火柴,在Sherlock Holmes的墓碑上划了一下,火焰升腾起来。他点燃了香烟,但是却递回给了我。我想起来他是完全不抽烟的,因此我索性取下嘴里那支还没来得及点燃的香烟,换上他递给我的那支,夹在指间,抽了起来。
当Mycroft再度将手搁在我肩上时,我嘴里咬着香烟,仰头去看太阳升起来的浅色天空。我保持这个姿势恰好能靠在Mycroft的肩头,跟Sherlock那个小矮子完全不同,Mycroft足足有六英尺三英寸高。当我抬起眼睛来时,我能注意到Mycroft灰色的眼珠正温柔地注视着我。
这让我重新开始审视这短短的三十六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我还能记得前来查房的狱警手里提着马灯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牢门上生锈的铁锁传来哗啦哗啦地开锁声。狱警询问我的时候,我完全不记得我说了什么,我只是冷得发抖。狱警冷着脸将Sherlock的尸体抬了出去,他的主治医生奥克肖特爵士则被叫了进来。我还记得奥克肖特爵士检查之后告诉我,Sherlock是由于头部受到重击后产生淤血,而过于兴奋则导致血管破裂。奥克肖特爵士医术精湛,而且为人正派,由他开具了Sherlock Holmes死亡证明。
Mycroft联络了一家葬仪社,将大部分事务交给了他们。我能记得《晚邮报》的记者找到了我,而我手里捏着帽子,简短地告诉了他事情经过。这整个过程当中,我有一种奇特的感觉,那就是我的灵魂和□□暂时剥离了。我感觉到我的□□还停留在这个城市里,我的脸色苍白,脸上却毫无表情,只是按部就班地处理着丧事。而我的灵魂则飘升而起,远远地、从高空俯视着我自己的一举一动,并且密切监视着我的感情和行动。
直到整个葬礼结束,我靠在Mycroft肩头后,我才感觉到我的灵魂从树上俯冲下来,重新慢慢融入我的身体。我的一支烟很快抽完了,我将它摁灭在Sherlock的墓碑上。Mycroft体贴地从我手边的香烟盒子里抽出新的一根香烟,点燃了之后递给了我。这次我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凑过脸去,就着他的手指抽起来了。
Mycroft的马车还停留在墓园门口,等我一声不吭地就着Mycroft的手指抽完第六支香烟后,他终于拉着我起身,带我上了马车。当我在马车上时,我能听得到大街上的报童在高声叫卖着名侦探Sherlock Holmes的死讯,即使我关上车窗,放下窗帘也无济于事。我暂时不打算回贝克街221号B了,但我不可能马上找到别的地方去住,我只能暂时搬到Mycroft在蓓尔美尔大街的寓所。
我本来打算强撑起精神来,继续校对我那篇格洛里亚·斯科特号。讽刺的是,这个故事很快就要见刊了,Sherlock目前的死讯很可能会让这个故事销路大涨。但是Mycroft强烈建议我休息一会儿,事实上确实是,我想了一会儿,发现几乎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觉是哪一天发生过的事情了。作为医生,我给自己配了一杯掺安眠药水的苏打水,当着Mycroft的面喝了下去。
我躺在Mycroft的床上,而这张床的主人则坐在床头,瞅着我。
“你怎么样,Watson医生?”
我回望着他。
“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来说,我目前的心跳和体温都很正常。”
“Sherlockie是个很奇特的孩子,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显露出来了。我跟妈妈都觉得他跟一般的孩子太不一样,所以他必定会有跟一般人不一样的……”
“你上次也是这样安慰我的。”我语气平静地说。
“很抱歉我安慰人的词汇量有限,”Mycroft望着我的眼睛,说,“那么你现在是自己睡觉呢,还是需要我读书给你听?”
“两者都要。”
我说,接着我闭上了眼睛,在我入梦前我能听到Mycroft为我读那本马拉梅的法语诗集,但是很快,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卧室里已经全部都是黑的,我从枕头下摸出怀表,打开看了一会儿,这时候还不到凌晨一点。
躺在我身边的Mycroft被惊醒了,他也打开怀表看了看。我已经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床边脱掉睡衣,换上衬衣和大衣。
Mycroft问我:
“你要出门吗,现在?”
我点点头,将衬衣的扣子全部扣上。
“他还在那里,我听见他在叫我。”
我戴上帽子和手套,拿起我的手杖出了门。Mycroft有自己的马车,这样我就可以直接套上马车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了。这个钟头的蓓尔美尔大街几乎一片寂静,只除了极远处传来阵阵细微的音乐声。考虑到现在是伦敦的社交季,和身处在蓓尔美尔这种高级住宅区,我认为这种音乐声可能是真实存在着。它一直模模糊糊在我耳边萦绕,而我驾着马车,一路奔向伦敦另一头教堂的墓园里。
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景,Sherlock Holmes总是需要我的,我想。
当我把马车停到墓园外时,我突然发现有另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那里,而且事实上,这辆马车是巧妙地停在了一棵枞树后边,藏身在浓密的树叶和树干之间。
多年来侦探工作的直觉使我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我暂时熄灭了马灯,悄悄地下了马车,右手留在大衣口袋里,紧紧握着我那边左轮手枪。
白天我已经来过墓园,因此即使是在极度的黑暗里,我也能大致地判断出方位和路线。我弯下腰,悄悄地在林立的十字架后潜行。这个夜晚原本应当安静得碜人,除了风在密密麻麻的十字架间呜呜穿行。因此当我听到前方传来悉悉数数的细微声响时,我的神经瞬间绷紧了。
我躲在一具坟墓后面,背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大理石墓碑,侧脸过去观察前面的情形。在这样的深夜里,我能看到四个黑衣人围着一具被打开的坟墓,铁锹已经扔到了一边,漆黑的棺材露出了地面。撬棍伸进棺材盖之间的缝隙里,被撬动的铁钉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这个夜里听起来就好像寒冷的人类齿间发出了阵阵冷战。
那正是Sherlock Holmes的坟墓。
“都举起来手来,先生们。”
我举起我的左轮手枪,终于忍不住从我藏身的黑暗里走出来。
这四个黑衣人愣了几秒钟,缓缓转过身来,望着我。但他们并没有丝毫恐惧之心,我甚至听到了手枪金属撞针打开时的细微声响。
我拧亮马灯,举起来照了照,厉声问道。
“是熟人吗?”
确实是熟人,尽管他们都戴着帽子,但从马灯微弱的光线中,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领头的莫兰上校那标志性的小胡子。
“一比四你根本嬴不了,Watson医生,”莫兰上校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除非你现在想下去跟Holmes一块躺着。至于我们,晚上来吊唁一下老朋友也是应该的。”
“如果是参加葬礼的话,你们应该白天来,”我说,“不过我不记得我邀请了你们。”
他们当中的另一个小个子吹了声口哨,径直告诉我。
“嘿,我们什么也没有干,坟里头什么都没有少,最多就是将棺材挖了出来。一个律师,交点罚款,这种事情就了结了,你还打算怎么样呢,Watson医生?”
他这句话说完,他们便一齐哄笑起来了。
“我是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我摇摇头,说。我走到方才被他们挖开的坟墓旁边,举起马灯照了照。硬木棺材已经被他们撬开了,棺材盖揭开了一角,露出我那位室友一团乱麻的黑发和苍白消瘦的面孔。
我低头,望着脚下的泥土和棺木。我突然跪在地上,弯下腰探进坑底的棺材里,手指拂过他的额发,吻了吻我那位著名室友的额头。我以前经常这样做,我甚至不觉得这有什么羞耻的。除了他现在是硬的,冷的。
“节哀顺便,Watson医生。”站在我身边,莫兰上校语气讥讽地说,“身为老熟人,我们倒是可以帮你将坟墓还原。”
我站起身来,踢了一脚将棺材盖合上。我从莫兰上校手里接过钉子和锤子,我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只是用力地将钉子一下下重新钉进棺材里。而这个时候,我身后传来更大的声响。
“嘿,你们在干什么?”
我回过头去,一团更为耀眼的光线明晃晃地照射过来,在这团光晕中,我看到墓园的小个子看守人和一位戴着帽子、留着络腮胡子的巡警站在一起。
“你可以问问这边这几位先生。”
我说,接着我拿起铁锹,一锹一锹地重新将泥土盖上去。但是莫兰上校说得一点没错,他们才不在乎这个,他们才不害怕巡警的盘问,他们只要有一位巧舌如簧的律师和一笔笔罚金,就能一次又一次从我们的眼皮低下逃脱。
我感觉到我的眼眶发疼发红,我的视线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