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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梅雪(三) ...

  •   三
      俗话说,人活一口气,佛争一注香。而我憋著这口气不去求饶是因为圣旨已下,
      就算去了也没用。再说景晔是何许人,怎会为了一个应对不当如此定罪!这背后必
      然与父亲在朝堂上的动作脱不了关联,我只是个牺牲品罢了。倒是几个丫头四处打
      听他的动向,然后眼巴巴地回来报告,一心盼著主子能做出让步。

      果然不出所料,三日后父亲在宫里的眼线送来密信,要我稍安毋躁,切不可
      在此时招惹皇上。将纸片当著对方的面烧掉,我只说了一句话:本宫要热热闹闹地
      归宁,让全京城看看这场笑话!

      六月十七那天下著蒙蒙细雨,金身红顶的凤銮在二百禁军的护卫下招摇过市,
      引得全城百姓都来观看。

      “快看啊!那就是当今的德妃娘娘,真是漂亮的不得了!”

      “听说这位娘娘来头可不小,是太师府的千金呢!宫里那么多娘娘,就属她最出
      众!”

      “这我早就知道了!文太师是三朝重臣,他的女儿当然不简单,真羡慕皇帝老儿,
      有那么多绝色佳人当老婆,还可以三年选一次秀,咱们有其中一个就心满意足了!”

      “做你的白日梦吧!就你那德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呦~~她往这儿看了!!
      娘娘千岁千千岁!”

      如果我没有生在文府,而是普普通通的女子,是否会站在他们
      之中,景仰地注视当今皇上的“宠”妃,幻想自己有天能坐在她的位子上呢?不知
      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好了。

      一个黄门小跑来跪在车前:“启禀娘娘,太师府到了。”

      我闻言挑起薄纱向外看去,一座熟悉而又陌生的朱红大门近在眼前,门上烫金
      字是父亲的亲笔:文府。

      扶著张嫫嫫的手,我仪态万方地下了凤銮,在十二对黄门,六队宫婢的引路
      下走向跪著的亲眷们。

      “臣等叩见德妃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同样的状况出嫁时已发生过一次,
      所以我显得极从容不迫,颔首后令太监去催起,自己则毫不停留地进了前厅。

      在接受了父亲和几个叔叔的大礼后,我终于见到了母亲。她站在二娘右侧,一
      副容光焕发的样子,与三个月前大不相同,看来父亲果然没有亏待她。

      换上忧伤的面孔,我亲自上前扶起她,轻轻叫了声“娘”,晶莹的泪珠便淌了
      下来。看着她受宠若惊的神情,不由在内心深处叹息著,三哥杳无音讯,当皇妃的
      女儿对于她来说大概是生命中唯一的指望了。这么说来,我的指望又在哪里呢?

      踏入梅斋,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是云南的檀香。帘子由湘竹编织而成,门口摆
      放著苏绣屏风。一切都是依我的喜好布置,不仔细看还以为到了雪楼。

      我轻声问母亲:“原来的东西呢?”

      “你爹送去别院了,那里穷乡僻壤的,怕她受委屈。”

      提到“她”,我心头一紧,接著问:“我走后您去看过她吗?她过得怎样?”

      母亲惭愧地摇头:“那里比较秘密,只有老爷和你兄长知道,我根本不能问。”

      失望地叹了口气,别开脸。没想到回到家还是没有她的消息,一夜无眠。

      第二天用完早膳后,我让夏荷戴上纱帽随母亲去后院赏花,自己则扮成使女
      的模样从后门溜到南院。

      总管文超正等在门口,见到我急忙领路进了书房。

      父亲正坐窗边,面前放著一个失了热气的茶杯,似乎已等了一会儿了。我走进
      来,他回过头,炯炯有神地看向我。

      “雪儿,你受委屈了。”

      我低眉顺眼地说:“这点委屈没什么,女儿受的住。不过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为了安王的事逼老夫就范!”他冷笑着回答。

      安王景暄,先皇第四子,因自幼丧母由太后抚养成人,故与景晔素来亲近。太
      子登基后却将他派往边关镇守,实在令人惊讶。

      “兵部尚书罗文告老还乡,他想召回安王补上这个缺。我就说怎么派个十几岁
      的孩子去边关,原来早就定下这步棋了!”

      一时间,我无言以对。以安王皇弟之尊,又在军中磨炼过两年,接掌兵部可
      谓顺礼成章。可兵部尚书一职总管天下兵马大权,大哥在侍郎位子上待了多年,等
      得就是这个机会,如今被人平白夺去,难怪父亲心有不甘。

      过了一会儿,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爹打算如何应对?”

      父亲扫了过一眼,目光中的森然令我打了个寒战。“以你之见呢?”

      “女儿当然期望能早日回宫,”我谨慎地选择著措辞,观察著他的脸色。“但
      是这件事关系重大,还请父亲慎重考虑。但与皇上公开决裂的后果于我文家极为不
      利,朝中有不少人都垂涎您的位子,巴不得把咱们拉下来。”

      他“哼”了一声说道:“这个老夫当然知道,所以只是托一时看看,谁知他动
      作这么快!”

      “难得回家多住些日子也是好的,只是女儿担心皇上不会就这样而已,您和几
      位叔叔在朝中要多加小心。”说到这儿,我的眼前浮现冬梅羞涩的笑容。“夏荷她
      们向来乖巧可靠,这回出来女儿想放她们回家看看,也好了了这桩心愿,从此安心
      伺候,您看?”

      父亲背对著我挥挥手说:“你自己看着办的,叫她们嘴紧一点,别坏了大事!”
      顿了顿接著说:“天也不早了,你去吧。小心别让人看见。”
      ] 我应下,转身沿原路返回梅斋。

      ---
      ]]几天后,我让张嫫嫫将宫婢们唤到眼前,每人发给五十两银子。

      “这次娘娘恩典,给你们十天假探亲,记得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免得给自己
      和家人朝来杀身之祸,明白吗?”

      我靠在软榻上品著江南进贡上来的铁观音,看夏荷几个在张嫫嫫的威胁下惶
      恐的样子,心里油然升起一股不忍。

      “得了,跟了本宫这么久,若是这点道理都不懂就麻烦了!”我打断她的话,
      懒懒地直起身子。“回去把家里好好安顿一下,都是宫里的人了,下次出来就不知
      是什么时候了。行事小心些,别太招摇。”

      “是,还是娘娘想得周到!”嫫嫫脸色变得极快。“还不下去,杵在这儿像
      什么规矩!”

      她们一连声答应著,后退著出去了。

      我冷眼瞧著她做这一切,鼻子里“哼”了一声。“她们没规矩,张嫫嫫,你
      是府里的老资格了,应该明白谁是主子吧!?”

      她老脸一白,磕磕巴巴地说:“奴婢只是按老爷的吩咐警告她们一下,若是
      娘娘不喜欢,下次不敢就是了。”

      “大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拿爹来压本宫!”我柳眉倒竖,将手中的茶杯向
      她砸去,虽然没能砸中,却成功地让她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就算你是爹的人,也
      不该如此放肆!当我是好相与的吗?!”

      “娘娘开恩!奴婢知错了!”她不停地磕头,直到额上出现青肿,我才不耐地
      挥挥手。

      “滚出去吧,别在这儿碍眼!”

      看她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我轻嘘了口气。

      其实接到爹的书信后,我就知道身边有个眼线,只是来不及理会罢了。如今这
      人竟敢不将我放在眼里,连暴露身份也不怕了!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正如所料,父亲不会为了个奴才和我为难。除去皇
      妃的身份不提,我毕竟还是他的女儿,张嫫嫫自那天以后就没了踪影,想必日子也
      不好过。饿死的骆驼比马大,翻身的乌龟无路行,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不过真正烦恼的还在后面,当冬梅满脸泪珠的跪在我脚下时,心中的诧异竟遮
      掩不住,明明是十天假,才四天就回来了?我虽然自认待下人不薄,但还没到让她
      连家里都坐不住的地步啊!

      “娘娘!求您救救文广哥吧!奴婢给您磕头了!!”她说着,额头磕在地上砰
      砰作响,没两下就见血了,果然与张嫫嫫的敷衍不同。

      “怎么回事?你先起来说话,别在磕了。”我亲自上去把她扶起来。“那个文
      广,不是放回家了吗?这回没见著?”

      “娘娘明鉴!”她哽咽地回答。“前些日子文广哥走时说好回家种田的,可他
      爹却说他从未回去过,还在府里,这怎么可能呢?”

      “也许他有事没能回去啊?”我好言安慰著。“男人都这样,认定只有衣锦才
      好还乡,说不定他拿著遣散的银子做什么小本生意去了也说不准。”

      “不!不会的!文广哥最孝顺了!再怎样也会先回家看看!”她激动地满脸通
      红,不顾尊卑地喊了起来。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不要着急,本宫叫管家来一问就
      知道了。”说着让旁边的小婢去找人。

      冬梅稍稍平静了些,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可爱得让人想
      捏一把。

      “娘娘,奴,奴婢…”

      “甭说了,”我笑着打断她,“咱们都是女人,你的心,我懂。”沉吟了一会
      儿,又说:“那个人,应该是真心待你的吧。”

      管家没有等来,却见到了母亲,但这也足够让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你爹早在圣旨颁下之时就已经下决心送你进宫了,为了不让秘密外泄必
      须要做些牺牲!”她轻柔地解释著,“那几个下人平时就欺上瞒下,关键时刻怎么
      靠得住!你爹也是不得以而为之。都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文家。”

      我脑中“嗡”地炸开了,上百条人命啊,一句为了文家就全没了。父亲啊!
      你的手上究竟沾了多少血腥!

      无法面对满怀希望的冬梅,我送走母亲后就早早歇下了。这天夜里,我梦到
      了五年前的那一天,染血的梅花,冲我呼救的姐姐。当我碰触到她时,才发现那些
      鲜血是从自己身上流出的。

      第二天早起,我冲到了萧院---父亲的卧室。

      “我要见她!立刻!”第一次撕破柔弱的形像,我几乎是在咆哮著。

      父亲一边维持著原来的姿势让二娘替他戴好朝珠一边回答:“不要忘记自己
      的身份,娘娘,您知道这不可能。”

      “我不管!我一定要见到她!”恋梅在哭,她在向我呼唤啊!虽然是在梦中,
      我却依然能感到她的悲伤,而这种悲伤拧痛我的心。

      “如果您不让我见她,我决不回宫。”勉强定了定心神,抛下这近似威胁的话
      语,我回到了梅斋,母亲正焦急地等在那里。

      “雪-梅儿,你疯了吗?怎么敢那样对你爹说话!你让娘以后怎么办!”她惊
      惶的脸上挂著泪水,显得楚楚可伶。

      “你不明白的。”我笑得凄凉。“对你而言,我们和荣华富贵
      相比根本不算什么!”说完无视她变幻莫测的脸色穿过她身边。

      “你凭什么这么说!”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喊,我身形不由一顿,缓缓转过
      身。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五年前是谁弄傻了自个的亲姐姐!”她声嘶力竭的
      叫著,完全没有往日的贤淑气质。“你以为没人看到吗?若不是我暗中除掉了那个
      仆妇,你以为能安安稳稳地当上皇妃吗?!”

      “天知道我多想报仇!那么完美的孩子,我可伶的女儿啊!”

      “为什么没有呢?”从震惊中缓过来,我直视母亲的眼睛轻声问道。

      她的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我,我没有办法!你哥哥那么不争气,恋梅又傻
      了,我只剩下你了。雪儿,不要抛弃娘!”

      “你疯了。“伶悯地望着她淡淡吐出这几个字,我如逃难般跑开了。跑到墙角低
      声地笑着。这就是我们的母亲,一个矛盾的女人,一个不幸的女人。我不再爱她,
      也不再怕她,在这个世上我只剩下一个亲人,恋梅!

      当晚我开始不断咳嗽,想是染上了风寒。御医到府里诊脉时宣布了一个惊人消
      息,我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个消息一下子让整个文府沸腾起来。景晔无嗣,储位空悬,若是我一朝得
      子,凭借父亲的势力登上后位可以说是顺理成章。这几年文家在朝廷的势力已大不
      如前,难怪他们如此兴奋。

      说不高兴是假的,不过我在乎的可不是还不确定的未来。

      “娘娘,奴婢已经把药吹凉了,您赶快喝了好安胎。”冬梅端著一碗黑糊糊的药
      走了进来。

      “那是什么?”我皱眉著眉头问。

      “太医特制的御寒药,不会影响小皇子的。”她恭敬地回答。

      “小皇子?”我冷笑着跟了一句,她只是低头不语。

      “去传话给我爹,咳,如果不答应我的要求,保证这孩子留不住!”既然老天给
      我这么好的机会,为何要浪费呢。“还有,”我唤住她“在得到答案之前,我不会
      进任何东西!”

      不出所料,仅一天之后我就坐在了去别苑的马车上。为了保密,父亲只让几
      个被临时召回的宫女跟着,又将张嫫嫫放了回来。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叫文越的男
      人,父亲手下最得力的护院。

      尽管心中兴奋不已,昨夜折腾了整个晚上,所以我一上车就睡著了,再睁眼
      时天已大亮。

      “娘娘,要不要用些点心?”夏荷见我醒了,便凑过来问。

      摇头“我睡了多久了?”

      “三个时辰,现在已近午时了。”张嫫嫫恭敬地回答道。“刚才文越进来说快
      到了,请您再忍一会儿。

      “什么忍不忍的,我一直都睡著,倒是难为你们守著。”我微笑着看向她。
      “嫫嫫,你也当过娘,知道这段日子脾气管不好,需要你们多担待些。”

      她闻言诚惶诚恐地低头应和,一再表明衷心。轻笑一声,我挑起车帘,不同
      于内城的繁华,这里处处显露出乡间浓郁的风情。呼吸弥漫著草香的清新空气,目
      睹以往只在书中读到的各种土产,心情好得想唱歌。

      突然,一个熟悉的背影一晃而过,消失在早市的人群中。就象每次害我清晨
      跪在雍华宫门口恭送的身形,属于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怎么可能!景晔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那只是眼花罢了!我暗自嘲笑自己,说不
      动心,才出来几天就产生幻觉!文恋雪,你给我争气一点!!

      不过,原本可以利用的筹码突然便成被别人手中的利器,我倒真想看看他得
      知我怀孕后的表情,也许可以撕破他一向完美的面具。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马车在一处大房子前停下,我在几声惊呼中跳下马车,
      冲入奶妈的怀里。

      “嫫嫫!我好想你!”捧起王嫫嫫充满皱纹的老脸,大大地亲一口。

      “我的小祖宗!您可算到了!刚才奴婢还想著呢!”她笑得辛酸“快!快进来,
      午膳刚备好!”

      我一面随她走入大门,一面不住打量这处地方。说是别苑,其实就是农宅。
      浅黄的土墙上显露出大片水渍,灰沉的泥瓦摇摇欲坠,四周还不住传来公鸡的鸣叫
      声。

      这就是恋梅将被软禁一生的地方?!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王嫫嫫在一边不住地解释著:“别看这儿地方简陋,
      该有的都有。厨房的伙食也和家里一样,老爷特地请的师傅,八小姐喜欢得不得了!”

      我点头,示意她带我去见恋梅。

      她坐在窗前发呆,嘴里不断念念有词,一身淡粉色的纱裙穿在身上晃晃当当,
      看得出瘦了不少。

      听我们进来她向这边看了一眼,又转过去。像以前一样,即使和小猫小狗说
      话也不愿理人。

      已经近半年没见到恋梅了,这些日子对我而言就像一辈子那样漫长。哀哀
      地叫了声“姐姐”便抱住她痛哭起来。

      恋梅被我吓了一跳,接著也大哭起来,整个房间里回著我们的合奏。

      张嫫嫫赶紧上来劝著:“主子别太伤心了,八小姐不是好好的!再说如今您
      有了龙种,哭坏了身子可不好!”

      我深吸了几口气,渐渐平静下来。接过夏荷的丝绢拭干眼泪,转向同样两眼通
      红的王嫫嫫。

      “这里都还习惯吗?”

      “谢娘娘惦记著,都好,就是院子小了点,让小姐无处散心。蚊虫也多了些,
      咬得人怪难受的。”

      我捉起恋梅来看,果然身上有许多小红点,映在白嫩的肌肤上格外显眼。低
      头想了想,从身上解下玉佩系在她裙上。

      “娘娘,您~”

      “这是太后赐下的宝物,据说是大食国贡品。可以驱除祟物。”我截断张嫫嫫
      的话,对上恋梅的眼,声音有些哽咽。“传说上面有法师下的符咒,可以聚魂,你
      要天天戴著,说不准真能治你的病呢!”

      恋梅似懂非懂得点点头,抓起玉佩把玩著。轻舒了口气,我直起身子,笑着
      面对色各异的众人:“该去用膳了吧,还真有点饿了!”

      午膳过后,禁不住她们软磨硬泡,我又躺会床上补眠。无奈地叹气,若是真
      这样下去,回宫时就变成母猪了。就这样胡思乱想著,渐渐睡了过去,突然隐隐约
      约听见外面传来哭闹声,是恋梅!

      我翻身坐起,阻住欲去探究的夏荷,亲自来到后院,果然是她。

      “怎么回事!她不舒服吗?你们是怎么伺候 的!”看着与自己同出一辙的人儿
      在地上打滚哭叫,我厉声责问跪在一旁的春兰秋菊。

      春兰向前跪行了两步,仆服在我脚下。“娘娘,奴婢该死,刚才与秋菊姐谈
      论镇上的庙会,被小姐听见,闹著要去,就,就成这样了~”

      像是在响应她的话,恋梅扑过来拉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将指甲陷入肉里:
      “我要去庙会,要看舞龙、吃糖葫芦,呜呜…”

      两个丫头大惊,忙上前想分开我们,我怒斥道:“干什么!要是伤著她,仔
      细本宫剥了你们的皮!”

      这样一来,她们只能立在原地看我们扭成一团,夏荷回头向前院跑去搬救兵。

      过了一会儿王嫫嫫赶来了,见这个情形急得满头大汗,不过她是有备而来。
      只见她拿出一个白色丝绢,上来蒙住恋梅的口鼻,恋梅身子微微一颤,向后缓缓软
      倒。

      “这…”我惊魂未定地看着文越将她抱进屋内。

      “娘娘宽心,那只是一般的迷药,一会儿就醒了。”王嫫嫫过来扶起我说。
      “这里很闷人,咱们都有些难过,何况是小姐。她心里不痛快,有时折腾一下也不
      打紧。”

      心一痛,我握住她添了不少茧子的手:“嫫嫫,这些日子偏劳你了。”

      “没事儿,这点小累还受得住,是苦了小姐。出府时奴婢说不让她受委屈的,
      却…”

      我心下一片黯然,只能握紧她的手。

      “天啊!娘娘!您流血了!”冬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指著我惊叫。

      低头一看,可不是!原本光洁的手臂上添了三道血痕,虽然不深,但很愕人。

      “怎么办?太医!奴婢去传太医!”

      “这丫头是不是急傻了!这里怎么会有太医?”我‘扑’得乐了。“再说哪有
      那么娇弱!夏荷,你去哪药箱来包扎一下,一点小伤而已。”

      夏荷应声离去,而冬梅慌得快要哭出来了。“那,那我怎么办?”

      “你?”我笑得狡诈:“去准备一下,待会咱们去逛庙会!”

      我与恋梅戴著白色的纱帽走在热闹的集市上,将宫女们强制留在别院中后身
      边还是跟着著一大堆侍从。文越寒著脸在前面开路,他的反对被我一句有事本宫承
      担堵了回去,难怪他这副表情,不过话说回来,他似乎从来都是这样的。

      不少人在他和其它家丁的压力下让到一边,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被喧哗的人
      群包围着。从小到大长在深闺的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免不了东张西望,将皇妃的
      雍容抛到万里以外;恋梅更是像出笼的小鸟一样活蹦乱跳,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不一会儿,侍从们身上就挂满了各种胭脂水粉,土产小吃,连文越也不得不
      举著个彩色大风筝,完全没有开始时的神气。

      恋梅突然拉住我说:“要那个,小白狗!”

      顺著她的目光望去,在一个偏远的摊位上停了两个装著小狗崽的大筐。靠左
      的筐子里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穗,正是近年深得京城官家千金们垂青的品种,据
      说来自西域,因数量稀少而格外珍贵,不知这只狗崽任何流落到此。

      我示意秋菊上前问价。

      “十、十两银子。”这个老实的庄稼汉颤颤巍巍的回答,见春菊讶异得挑眉又
      迅速改口:“五两。”

      内城底价上百两的名犬到了这里竟只值这些?我轻轻摇头,令人拿一百两银
      子给他。

      恋梅欢呼一声,将小狗搂入怀里:“我要叫它雪球!”她兴奋地说,“小雪
      儿!”

      当听到‘雪儿’时,我的心一阵狂跳。“为什么呢?叫别的不好吗?”怕惊
      吓到她似的轻声问。

      “我喜欢!”

      即使隔著两层薄纱我也能想象出她仰著下巴固执的样子,就像小时候我们每
      次意见不和时一样。

      我用力搂住她娇小的身子,刹那间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了,只剩下年
      幼的恋梅恋雪,回到那个有着迷茫、辛酸、快乐的童年。

      也许是我太使劲了,她怀里的小狗哀鸣一声跳下地,钻入人群。恋梅“啊”
      地推开我,追著它而去。因为事发突然,大家都没有反应,这一人一狗就这样消失
      在人海里。

      文越在确定留下的是我后露出松口气的表情,但又随即恢复了。“我们马上
      送您回去,然后回来找八小姐。”他说

      “不!”我不知自己现在的心情是悔恨还是担忧,但有点很确定。“我哪也不
      去!你派人将别苑的人都叫出来帮著找人!要是一时辰内还找不到,本宫就去要县
      官封了这里,就算挖地三尺又要把她找出来!

      我在熙攘的人群中不断穿梭,将几个侍从远远抛到身后,不顾一切地大声呼
      唤却依然无法捕捉到她的踪迹,不禁泪如泉涌。那种无助,漫无尽头的心疼更胜当
      年,那个梅花盛开的下午,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女孩。

      一个不注意撞到堵肉墙上,强大的弹力令我向后跌去。在这一瞬间竟想到腹
      中还未成行的骨肉,努力将身子侧过不让肚子挨地,却依然无多大作用。无奈地闭
      上双眼,心中充满绝望,为何我总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姐姐是如此,孩子、亦是!

      就在这时,腰上一紧,预料中的剧痛并未传来。惊讶地睁眼,望进一双明亮
      的眸里。

      这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身上充满狂野的气息,黝黑但不失俊的脸上仍不
      脱稚气,看出他并未像外表那样成熟。

      “姑娘,对不起,在下没看到你。”他歉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明明一副
      漫不经心的样子,下一刻又像呆子盯著我。

      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我轻轻摸了摸引以为荣的美丽面容。啊!面纱!我的纱
      帽在刚才的折腾中脱落,掉在一个小吃摊前,现在周围的人都赞叹地看着我,而眼
      前这人则发着呆,毫无放手的意思。

      我又羞又气,使劲推开他,捡起纱帽盖好后转身便走。

      “小姐留步,”他伸手拦住。“今日是在下不对,冲撞了您,请赐教芳名,改
      日好登门致歉。”

      “不必了。”我冷冷地说,“请恕小女子失陪。”

      他见状不再阻拦,我正欲离去,却不经意望见对方腰间一点翠绿。

      “她在哪里?”我一把抓住男子问。

      “谁?”他一头雾水地反问。

      “我姐姐!这是她的玉佩!”我忍不住抽泣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快玉佩跟了我快一年了。”他语气中的诚恳动摇了
      我,要过来一看,却只让我更加肯定。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把她还给我!”什么骄傲、什么矜持!我只要我的
      姐姐!可伶的人儿,她哪里能再承受不幸!

      “对不起。你别哭了!”他手足无措地弯下腰来哄我。“这是家母送赠的护符,
      并非不义之才,请你相信我!”

      透过纱巾的视线充满真诚与恳切,让我几乎接受他的解释。可这怎么可能呢?
      虽说这玉佩确有一双,可另一枚的明明…

      “四弟,发生什么事了?”一个淡然的声音飘过噪杂的人墙传入耳中。音量不
      大,却轻易让我如五雷轰顶般呆立当场。

      几个青衣人越出人群,左推右挤下愣开出一条三人宽的小道,路的另一头是
      那个即使化成灰我也认得的人,当今皇帝景晔。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我在马车上看到的不是幻影?可、可他为什么离京?
      他认出我来了吗?

      感到那熟悉的目光透过面纱设在脸上,我吓得失了方寸。什么镇定自若,
      什么高贵大方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能是感到我的慌张,男子连忙扶住我,柔声安慰道:“小姐莫怕,这是家
      兄,并非歹人。”边说着边打着手势,似乎是叫景晔他们不要过来,我这才定下心,
      悄悄打量眼前这人。原来,他就是安王,我早该想到的。那玉佩是慈宁宫中之物,
      原是一对,由太后分赠景晔景暄兄弟,其一辗转到了我手中,而另一个的主人就在
      眼前。

      是了,皇帝是来接他进京的,而不是发现我私自出京想当场兴师问罪的。
      松口气的同时我不由叹息,在他的心里,我这个妃子算得了什么!怎么可能为我走
      这一趟!不过,景晔竟然会亲临郊外,可见对这个弟弟重视非常,那父亲挑拨离间
      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启禀王…公子,咱们找到小白了!”一个宏亮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也
      将景晔兄弟的注意力从我身上引开。

      “找到就好,夜幕将至,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景晔还是那种云淡风清
      的语气,但听他的口气,这行人在此逗留都是为了这个叫小白的。真不知这个小白
      是何许人也,竟让堂堂天子为他(她)委曲求全。

      “可,可有个疯子和它在一起,奴才们~”

      疯子?!我的心一抽,几乎是弹跳起来,完全忘记了‘威胁’的存在,“带
      我去!!”

      当我们赶到时恋梅正与一干青衣人对峙,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恐吓声。原本
      洁净的裙子上沾满泥土,纱帽戴在头上摇摇欲坠,双手紧抓著那只狮子穗,好像怕
      它消失了一般。

      我忍住心头怒火叫她过来,将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转身对著个看起来像
      领头的侍从就是一巴掌。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我红着眼沙哑地喊道。“她只是个孩子,又有病在身!
      为什么要难为她!”如果她有个闪失,我不会放过这些人,哪怕他们是皇家侍卫。

      那人楞了一下,随即跳起来准备发作,但随即发现我身后的人,只得勉强按捺。

      “怎么回事?”安王的声音传来,宏亮中带著威严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
      那个头领眼中的凶光也在这种注视下消失了,恭敬地低头答话。“这个疯、姑娘不
      肯将狗交出来,奴才们也是没法子,才¨”

      “笑话!”我学恋梅的样一抬下巴,也不管对方能否看见“这狗是我们花银子
      买的,为何要交给你们?!”

      “胡说八道,那是爷买给公、小姐的,怎么会是你的?”那人还在记仇,也不
      顾礼貌地冲我大吼。

      原来那就是小白,闹了半天本宫在和一条狗吃醋,幸好没人知道!

      “你是什么东西!我在跟你主子说话,哪轮到你开口!”不客气地骂回去,得意
      地看到他的脸变成猪肝色。从小到大还没人这么对我讲话,不过自己竟也有吵架的
      才能。

      “姑娘,”安王又在此时开口了:“这狗确实是在下应承幼妹的礼物,昨夜下
      人大意走失了。我愿出十倍的价钱来补偿你们的损失,你看?”

      我无奈地点头答应,不用说我也知道狗是他的,端看刚刚他现身时那阵狂吠
      就行,只是给那个比狗还会仗人势的奴才点教训罢了。

      从恋梅手中抱过‘小白’交给对方,立刻惹得她坐在地上大哭大闹起来。我
      头痛地看着这一切,只盼家人早点找来。

      不过当两个家丁出现时,我又开始后悔了。

      “你们好大胆子!居然冒犯我家小姐!”其中一个义愤填膺地说,“这里虽非
      京城,但亦是天子脚下!你们不怕王法吗?”

      他这句话对我来说像冷水一样临空浇下,天子,我怎么把景晔忘了?这会儿功
      夫他怎么不见了!

      “大胆的是你们!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那个头领立刻将满心怨气转移对象。

      “不管你们是什么人,都乖乖把狗还回来!”误解了我的沉默,另一个家丁趾
      高气扬地叫嚣著:“那是送给当今德妃娘娘的礼物,要惹恼了娘娘,你们承担得起
      吗?”

      “德妃?你们是太师府的人?”一悦耳嗓音传来,让我浑身一颤。找到了!等
      等,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不、不错!德妃娘娘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如今又怀有龙种,不是你们
      得罪的得起的!”家丁被景晔一行人的气势镇住,但还是壮着胆子说道。

      “住口!”文越奋力从人海中钻出,挡在我们身前并喝住他们精彩的对话,他
      身后的王嫫嫫连忙将恋梅拉入怀中哄著。

      我轻舒口气,暗道总算来了个懂事的。却见他抱拳行礼道:“家人不知规矩
      得罪了两位大人,请留下府名,改日我家老爷必亲自上门致歉。”话虽恭敬,眼底
      却露出十足的威胁。

      又来一个要登门致歉的!我忍住揉太阳穴的冲动。难道我们府上的人今儿个
      约好在圣驾面前丢人吗?

      “我累了,!回府吧!”此时再不走,身份就瞒不住了!文越张了张口,仍然
      默默让到一边。

      “慢!”这次是安王。

      不解地看向他,难道他与我父的‘交情’还不能让他放弃吗?

      “这、这条狗,留给小姐吧。只要不献给德妃就好。”他尴尬地说,挠了挠后
      头,“后宫不准养狗。”

      这人真是景晔的弟弟吗?怎的如此的--单纯。他可知道自己已被皇帝当成削
      弱权臣势力的利器,进而变成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心下为眼前人哀悼著,我令春兰接下不知叫小白还是雪儿的狗,送回恋梅怀
      中。点头向对方道谢后,带著一干家丁向后退去,自始至终都不敢再向景晔那边看
      一眼。

      嘘了口气,总算有惊无陷。可就在这时~…

      “小姐,奴婢总算找到你们了!”冬梅带著激动笑脸出现的那一刹那,我听见
      身后传来轻轻一声‘咦’,尖尖的嗓音,是赵喜。

      糟了,我和恋梅戴了面纱,她却没有,身为后宫太监总管,赵喜怎会忘记我
      的贴身侍女?

      心慌之余,脚下行得更快,一会儿就转出了市集。坐在马车上时,我的懊恼
      和气奋全浮现在脸上,吓得几个丫头都不敢说话,一路安静地回到别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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