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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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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起,入景国公府。
乘辇抬进府门,停稳,依旧由喜婆护持着,新妇跨出轿门。手里端雕木台盘,盛一碟枣儿、一碟栗子,取“早生贵子、立子多福”的意思,从容上堂,奉于公婆的座前。
跟颜夫人虽已见过面,此时才是以媳妇的身份,大礼拜见。
“好了、好了。”颜夫人拉着她的手,笑吟吟地看了一会,又转过去看颜雍。
颜雍很难得地面含微笑,徐徐问起:“你父亲可好?”
楚萝恭恭敬敬地答了。
颜雍又说:“我少时,还曾见过你的祖父一面,他还亲赐我一盘干果。那已经是……”他算了算,喟叹着:“已经三十六七年了!”
楚萝倒不知道还有这一段往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轻轻地说一声:“是。”
颜雍似乎很有些感慨,还要再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告诉她,近日有使臣要往楚国去,若有家书可以替她带去。
楚萝很高兴,她正想着修书,不单要给父皇,更主要是给舅舅,便连忙又谢过。
看颜雍无话了,颜夫人指着旁边一个身量修长,眉目温存的女子,替她引见:“这是你嫂子。”
楚萝知道是颜弘的发妻卢氏,闺名一个淑字。
便上前见礼。卢淑脸上浮着浅浅的笑,说一声:“弟妹,你好俊!”声音宽厚,却有一种不着实处的虚浮感觉,就像她的一双眼睛,似乎看着人,似乎又什么也不在看。
叙了几句家常,颜夫人又问香菊:“阿温阿辽他们,去叫了没有?”
“已经请了。”
正说着,颜温进来了,与楚萝见过,跟着两个乳娘领着二娘颜璎和四郎颜辽也来了。
颜辽才七岁,一进门就径直跑去母亲身边。颜夫人伸手搂住他,在额头上摸了摸,又问乳娘他昨夜可有再咳嗽之类的话,楚萝明白他大概刚病过。
“去见过你二嫂吧。”颜夫人吩咐。
姐弟俩过来,颜辽还小,叫一声就退到一边。十二岁的颜璎已生得婷婷玉立,跟楚萝一般高矮,只是脸上还带着稚气。见过礼,又站着看楚萝,一双眼睛在她脸上绕来绕去,这神气本有些无礼,然而在她却是一派天真烂漫,不会叫人生出一点不快。
“二嫂,”她喜滋滋地说,“你来了真好,我可算又有一个伴了。”
话说得由衷,细想一想也明白她的意思,长姊入宫,家里只她一个女儿,大嫂卢氏看来也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半大的年纪想来是闷坏了。
又想不单是她,自己往后也得要小姑作伴,确该好好相处,便笑着,想说几句亲密的话。
颜夫人却先插口说:“你二嫂跟你大嫂一样,诗书针线样样都精,往后你好好地跟她们学吧。”
卢淑和楚萝都连忙逊谢,颜夫人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笑得很欣慰:“我不是过奖,你们两个都很好。阿璎,你以后要是有你两个嫂子一半好,我也心满意足了。”
说到这里,想起什么,随口问了卢淑一句:“阿弘呢?他怎么还没有来?”
卢淑微微一怔,回头看看一旁始终未得插话的颜昭,嗫嚅着说了半句:“他昨夜去了老宅……”没有说下去。
但颜夫人也明白了。转过去望一眼颜昭,立刻又省悟这事情问他也是没有道理的,便沉吟着没有说话。
见场面要冷滞,颜昭笑着解说:“昨夜来闹席的人不少,大哥想是让顾小郎、徐克功他们给拉了去,怕醉得不轻。”
颜夫人看看他,展颜一笑,又闲谈起来。
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堂下传报:“大郎回来了。”
应着话音,颜弘快步走了进来,卢淑以降,都站了起来。颜弘先见过爷娘,告罪说:“昨晚被拉去喝酒,醉在徐府,早上起来得迟了。”
又来与楚萝互相见过。待看清楚萝的面貌,似乎怔了片刻,却没有说什么。
颜夫人便吩咐:“传中饭吧。”
颜辽身子刚好,吃食单做,颜夫人命乳娘领他回自己房里去,其余的人都往后院来。沿着回廊,绕过一个小小的园子,迎面三间厅堂。进了东厅,上首一张连榻,颜雍和颜夫人分东西并坐了,卢淑指东首第一张独坐给楚萝。楚萝忙谦让,颜夫人笑说:“你是新妇,应该的。”
楚萝又要往西首坐,颜昭却说:“还请娘子上坐,我可知道阿娘的偏心,断不肯把那座位便宜我的。”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楚萝这才微红着脸告座。
坐定之后,对面一排恰是颜家三兄弟,这时候看得很清楚,面貌眉眼酷似,只是颜温带着一脸大大咧咧的神情;颜昭深沉庄重,偶一顾盼间,却又含着一丝疏赖,好像凡事都不大在乎;颜弘却是清秀逼人,肌肤很白,所以眉眼都显得有些刺目,嘴角时时含着微笑,看起来最是温文和蔼。
仆从鱼贯而入,布上菜肴。
楚萝早听肖娘说过,景国公府吃穿用度,向来节俭,此时一看果然,几道素菜之外,肉食只得一道炙羊肉、一碟鹿脯,另有一瓯羊肉羹。饭是粟米饭。
颜夫人特意问一句:“可吃得惯粟米?”
楚萝点头:“路上吃过几回,吃得惯。”
吃不惯的是羊肉。还没有动箸,一股膻臊就堵得她心生怯意。然而她知道,颜家除了年节,难得有几回肉食,这还是为了她特备的,只得勉强来吃一块。可是,这小小的一口,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作得泰然自若的模样,咽了下去。方暗暗吁口气。
正这时,忽听旁边的卢淑,喉间啯啯有声,好像很难受。转过去看,见她脸色煞白,一只手捂了嘴干呕,惊问:“大嫂,你怎么了?”
卢淑只摇头不说话,索性连筷子也扔开,两只手一起捂嘴,脸都涨得红了。
看见这情形,丫鬟们一拥而上,又是抚背、又是揉胸,好一阵折腾。
“素梅,”颜夫人静静地看了会,忽然指着自己面前的一盘破好的柑子说:“把这个给大少夫人送过去。”
卢淑含一片在嘴里,过得片刻,脸色果然缓过来了。见诸人都担心地看自己,歉意地笑了笑,说:“不要紧,只是突然犯恶心,过去了也就好了。”
颜弘皱了皱眉头:“既然身子不爽,还是请郎中来吧。”
卢淑犹犹豫豫地望着他,好像想说什么,却又一时说不出口的模样。
颜弘奇怪地看看她,待要追问,却见母亲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不由一怔,也就闭口不言了。
颜夫人又转过去看着卢淑,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先回房去歇息吧。”她温言说道。
卢淑却不肯,连说不要紧,颜夫人也就不勉强,只吩咐撤了卢淑案上的炙肉、羊羹,换成清口的菜肴。
一时用罢饭,略坐了坐,便有朝臣求见,颜雍自去了。颜夫人含笑抬眼,环视几个小辈,说:“一家人,别那么拘束了。”于是,换到西厅,在一张胡床上围坐。
颜璎先挨着颜夫人坐了,楚萝见卢淑坐到颜璎旁边,便也走过去,却被颜夫人拉住,让她坐了自己身边。颜弘微微一怔,犹豫片刻,方走到卢淑旁边坐下,卢淑却是低垂眼皮,仿佛毫无觉察。颜昭扫了一眼座次,不假思索地坐在楚萝身边。颜温随便找个空位坐了。
丫鬟们捧来几个大果盘,又奉上茶。楚萝一看果然是清茶,就有些窘意,颜夫人却看着她笑说:“自从那日尝了你的茶,现下吃这些都没有滋味了。”
“这话阿娘念了好几回了。”颜璎跟着说,“好嫂子,改日你也让我们解了馋吧!”
“你这孩子,还真不会盘算。”颜夫人眯起眼睛,“你怎么不求你嫂子教给你?”
“正是——”
颜璎当真一本正经地来央告,楚萝少不得讲些要诀给她听。颜璎边听边问,旁人也时不时插几句,不多久便拐到了别的话题上,欢声笑语,和乐融融。
惟有卢淑不大言语,只是微微含笑地听着。一时伸手想拿果盘里的橙子,不道颜弘也恰好伸过手来。两人俱都一怔,又一起缩回手。颜弘看看她,也不说话,手略略一抬,作个请的手势。卢淑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这才伸手拿了。
这情形落在颜夫人眼里,脸上笑容纹丝不变,眼里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阿淑,”她温和地,“你累了半日,回去歇息吧。”
“是。”这次卢淑不再坚持,起身闲话几句,便要告退。
颜夫人又吩咐颜弘:“你送阿淑回房去。”
颜弘先不响,然后木木地应了声,也站起来,跟卢淑一同去了。
他们一走,颜温是早就坐不住了,趁势也捏个借口溜了。余下三个人,还陪着颜夫人说话,倒显得更加自在。依旧绕着楚萝,说家事、谈乡情,好不热闹。
颜夫人却总有些若有所思似的,说笑一阵,又叫素梅去看,颜弘在哪里?意思还叫他来。素梅去了回来仍是一个人,说御正江晔的公郎来请颜弘去了。江晔本是颜夫人父亲元度的旧属,当初元度为豫主冤杀,人情炎凉,转眼间门人故徒尽成陌路。惟有江晔,一直很照顾元家,患难忠心,关系非一般人可比。所以,颜夫人听了也就没言语。
想了想,对楚萝说:“待会还有客来,我就不留你们晚饭了,你们小两口回老宅去吧。”这是颜夫人的体恤,让他们在老宅多住几日,省许多应酬的麻烦。又说:“你二叔和小叔都有贺礼来,本也该聚聚。只是我想你小叔下月初就回来,等他来了,再请亲戚们不迟。”
说的是颜雍的三弟大宁郡公颜逊,眼下去了衮州。连娘家在内,颜夫人于一众亲戚中最看重这位小叔。二弟颜彰倒是在京,他因尚主受封任国公,娶的是皇帝的姑姑永嘉公主,性子骄横无比,妯娌处得一团糟。此长彼消,颜夫人更不肯慢待颜逊,定要等他回来。这里面的缘故楚萝不知道,颜昭却很清楚,一一答应了,便同楚萝告辞出来。
颜璎很舍不得,一直送他们到二门,看着上了犊车,才折转身。
颜昭却不忙回去,对楚萝说:“咱们逛逛。”
于是乘着车,沿着一条东西向的大街,慢慢地游逛。楚萝隔着纱帘往外看,果然街市繁华,高门不绝于目。一路上颜昭指指点点,告诉她这一处是光宅坊,有两间上好的文具铺子;那一处是来庭坊,布庄最多;又走到一处街口,人声喧哗,往南望去,一条街上摩肩擦踵,热闹非凡。楚萝认得,这里正是那日一入元城,曾经的街市,又想起与颜昭的初会,便冲他一笑。
颜昭也笑了,轻轻拿起她的手,十指交缠地握在一处。
走了一段,却又清静起来,但见树木幽深,掩映着一排高墙。过了一射之地,见街北丈高的一座门屏,两边各有一个大石狮子。颜昭告诉她,这是毕王勤的府邸,说这话时,微微蹙起眉头,楚萝就有些奇怪,看了看他。
颜昭笑笑说:“毕王是先帝的同母弟弟,当今陛下的嫡亲叔叔。”下文还有一句“根基很深,不是个好应付的人”,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想起皇帝,在楚萝不是件愉快的事,便也不再提。
再往前,到晋昌坊一带,多是富户的居所,虽没有王府的气派,却也都是雕梁画栋。
忽见临街的一座楼上,凭窗站着一个女子,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件红地银泥的绣缛,手支着窗台,探着半个身子在外边,不知在看什么。那女子体态丰腴,肌肤极白——象牙似的肤色一看就是天然,而不是敷粉得来的,双唇一点猩红,眉间贴了花钿,梳着高髻,簪一大朵粉色的月季,衬得脸庞娇艳欲滴。她身后好像还有人,像是说了什么,她蓦地大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叫人的目光没办法不被吸引过去。
楚萝从未见过美得如此张扬的女子,不由看住了。
颜昭见她半扬着脸,呆呆地出神,便也凑过身子,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却立刻缩了回去,就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似的。
楚萝正觉得诧异,忽见那窗口晃过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虽只一眼,却看得清清楚楚,正是颜弘!
目光下意识地缩了回来,转脸见颜昭正望着自己。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情就行了,可别在阿爹阿娘面前说漏了嘴。”他轻声嘱咐。
楚萝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心里终究搁了一件事,有些提不起兴致,颜昭也是如此,便不再往别处去逛,吩咐径直回老宅去。
晚间颜昭在花厅设席,等楚萝来了一看,又惊又喜,原来八个精致瓷碟,盛的全是江南菜肴。
“昭郎,多谢你!”
“怎么是你谢我呢?”颜昭笑着说,“厨子是跟了你来的,明明是我沾你的光。今日我也算开了眼界,譬如这——”他用筷子指指一盘萝卜,“平常吃了不知多少回,还从来未尝出过这种味道。”
楚萝夹起一箸,尝了尝,明白了:“这是用‘逐夷’渍过的。”
“啊!”颜昭很高兴,“早听说汉武逐夷,得此佳肴,可要再好好尝一尝。”
楚萝诧异:“这是鱼肚鱼肠做的,不觉得腥么?”
颜昭慢慢嚼着,很仔细地品了一会,摇摇头说:“一点不觉得。”
“这可难得,江南好些人也嫌腥气,吃不惯呐。”
“你必定爱吃?”
楚萝笑着点头。
“所以喽!”颜昭左右看看,只有安善和冬云两个在旁边,余人都远远地站着,便隔着食案倾过身子,压低了声音说:“是难得,可也说明我与你的缘!”
颜昭还是第一次用这样戏谑的语气跟她说话,楚萝不由得脸热,然而心里也有一种别样的温馨,正因这样的亲密独一无二,再不会跟第二个人有,才显得像将偕白首的夫妻。
所以,虽然很窘,她却笑了,亲手提起酒壶,替他斟上酒。
就这样,两人把盏笑谈,一个说,另一个就听,说的说什么都快意,听的也是听什么欢喜。不知觉间,一轮明月悄然移上树梢,便又移向后园亭中。携手赏月,心里都转着同一个念头,所谓神仙美眷,也就不过如此了!
这日又睡得迟,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天刚蒙蒙亮就起身,所以一到时辰,还是醒了。
睁开眼,就见颜昭手支着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吓一跳。
随即笑了:“醒得好早。”
颜昭说:“习惯了。”
口里说着,伸手轻轻撩开她脸上的一缕发丝,眼睛却是一瞬也不离开她。终究还在新婚,楚萝给看得羞赧,胡乱打岔道:“想什么呢?”
“想……”
只说了一个字就没有下文,眼睛里忽然露出笑意。楚萝见他笑得怪异,细想了想,明白他定是想起了昨夜的旖旎,顿时涨红了脸,掀起被子,往他头上一蒙,自己坐了起来。
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颜昭也就不再调笑,一同起身。
等用过早饭,楚萝说要写家书,颜昭反正无事,便领她到书房来。因为是旧宅,平常并不住人,书房空荡荡的,只摆了一张书案,一扇落地山水屏风,靠墙一排书架全是空的。倒是书案上堆了一摞书,颜昭说:“既是要住几日,所以随便挑了几本来看。”
一时小厮将墨研好,楚萝坐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个抬头,只觉头绪太多,不知从何说起?便停了下来,凝神细思。
颜昭拿本书,坐在她身旁,只看得几行,眼光就忍不住越过书缘,瞟了上来。
楚萝一直不曾觉察,对着信纸只是发呆,颜昭索性扔开书,直起身子,从她肩头探过头去看。
“好字!”
一伸手拿在手里。楚萝吓一跳,阻止不及,见他一脸认真把玩的神情,不禁红了脸,说:“昭郎,你取笑我!”
“怎么是取笑?”颜昭越发认真,“这字体婉丽高渐,没有名师,练不出来。谁教你的?”
“是董先生指点过我几次——名师是名师,我却是个笨学生。”
“董先生?”颜昭双眉扬了起来,“董士贤?”
“正是……”
话没有说完,安善进来传报,说是宫里来人,皇帝宴游,命颜昭进去随侍。
这种事常有,颜昭懒得理会,连头也不曾抬地就说:“替我告病。”
安善答应了一声,却不肯走,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又说:“听说陛下指了名,不单二郎,还有大郎和三郎,都已经进宫去了。”
“哦?”颜昭抬起头来想了一想,带点无奈地吩咐:“更衣。”
于是,换了朝服,骑上快马,匆匆赶进城去。
楚萝也跟着忙乱一阵,等静下来,心里竟有些空落,转念间,又觉得好笑,便把心思转回家书上。此时倒是思路明晰,先给父皇写信,奏报平安,然后另写一封给舅舅,就详细得多了,将路上和近日的情形一一写来。当然,报喜不报忧,只说一切都极好。
写完誊清,又看一遍,这才封上。
抬头刚想叫人,却见冬云从外面进来,眼皮红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冬云气哼哼地:“是方才……”只说了三个字,忽然止住,强笑了下说:“也没有什么,不打紧的事情,小姐就别问啦。”
楚萝深知冬云的性子,宽厚和婉,从前在家时上下多与她交好,这样的情形实在太少见了。听她这样说,更知道有事。又想她也许有顾虑,便站起来,冲她招招手:“你随我来。”
沿着回廊,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楚萝拉着她的手细问。冬云还不肯说,楚萝叹气:“好冬云,你知道我拿你当我的亲人,你有什么事不说,我更不得安心了。”
冬云只好说出原委。
方才冬云到厨下去取水,回来时路过西厅,见两个仆妇正擦拭摆设。因为要在旧宅多住几日,楚萝也从行囊中取了些常用之物出来,琴香炉之类,就放在了西厅。冬云见她们摆放得不合楚萝旧时的习惯,就进去指点了几句。那两个仆妇当面应了,等冬云转身出来,就在背后冷言冷语,说了些“她当她是谁了?也就是南面来的土包儿罢了”之类的怪话,刚好冬云想起一句话没交待,折回来时,在走廊上都听见了,当然气得不行。
楚萝听她这样说,却笑了:“这有什么呢?也值得生气。此地风土不同,咱们既然来了,那就入乡随俗好了,以后别跟她们分辩就是。”
是这样不以为然的语气,激得冬云把压下来没有说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冬云本想不理会,终究有几分气不过,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里面却又在嘲讽着谈论起南人的种种,从说话到衣饰,连食鱼虾之类,都成了“蛮子”所为。
几乎要冲进去理论的当儿,看见肖娘从走廊另一端过来,待要迎上前去打招呼,肖娘却没有看见她,从东面的一个门进去了。
那两个仆妇想是看见了肖娘,都不做声了。肖娘也听见了几句,呵斥:“你两个在瞎嚼什么舌头?”
有一个便说:“我们在说,二少夫人身边那个冬云,怕是不行吧?听说是二少夫人母舅家出来的,往后进了府,规矩多,只怕她应付不下来。”
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肖娘思忖着,一时没有吱声。
冬云却知道她们只为刚才的一点过节,心里更气,正在强忍,肖娘已经说话了:“你两个懂得什么?二少夫人的舅舅虽然出身寒贱点,舅母却是名门出身,哪里差了?”心直口快的一句话,却说得比什么都要刺心。
冬云其实听不全懂,只能猜出个大概,但她学舌的能耐好,复述得像模像样,楚萝听得很明白。
听完,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慢慢地往回踱步,仿佛在想很深的心事。
一直走回书房,仍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冬云已然失悔,刚想要说什么来挽回,听见楚萝静静地吩咐:“点盏灯来。”
大白天点灯作什么?冬云心里迷惑,还是照办了。
楚萝对着烛台发了会呆,拾起书案上给韩硕的家书看了看,一语不发地送到火上,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