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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立海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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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正值下朝的时间,立海的真田皇帝正在匆匆地往皇后寝宫赶。话说这立海后宫布局比较奇特,皇后的寝宫并不在名副其实的后宫,而是在皇帝上朝听政的金殿和处理政事日常休息的寝殿之间。这个设计是十几年前就存在的,那时候的皇后,还不是现在这位。
当时的那个人,是那样温柔地笑着说,后宫太远,想随时都离皇上近一些。于是真田皇帝二话不说,立刻在两座宫殿之间给皇后造了一座新的寝宫。说是寝宫,其实并不是四四方方的宫殿的形状,而是根据皇后的喜好建成了一座精致的小楼。真田皇帝还特意在小楼后方挖了一个清池,种上了许许多多白色的莲花,还给这座小楼赐名为“莲居”。
眼看着莲居就要到了,真田看着那栋布置精巧、雕栏画栋、充满了江南风情的楼阁,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仿佛又看到那个人,一身白衣,手捻白莲,在湖畔对他绽开清浅温柔的笑容,身姿绰约,温婉动人。
真田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心间,快步走上前去,还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低唤了一声:“莲……”
“皇上。”那个人低低应了一声,却让真田立刻清醒过来,旋即变了脸色。
“精市,你怎么出来了?”真田略有些尴尬,紧张地上前扶住那个清瘦纤细的身影,“这儿风大,你身体尚虚弱,没事还是不要离开房间。”
幸村精市,现在的立海皇后闻言微微一笑,难以掩盖的倦色病容,却依然倾国倾城。“我没事的,皇上。今日早朝前小王爷和远山王妃入宫看过我,王妃说我这儿的莲花开了,所以便想着出来看看。”
真田心里一动,看向清池,只见其中有几朵刚刚绽开的白莲,还沾着些许清露,确实娇美不可方物。他又想到刚才那声“莲”,不知道幸村有没有听到。幸村已经病了几个月了,一直不见好,身子还越来越虚弱,太医也诊不出这么病因来,只吩咐了要让皇后保持良好平静的心情,千万不可受到刺激。这几日真田除了需要做决断的重大事件,其余政事都交给了山冲王爷处理,甚至前几月四天宝皇帝白石生辰也没有前去,只要一有空就整日整日待在这里,陪着幸村。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幸村轻轻咳嗽了几声,扶着栏柱微微喘息。
真田微微皱眉,借下身上的外袍给幸村披上,顺手搂住那消瘦的肩膀,往怀里带去。感到手下的触感有些硌人,知道幸村这些日子又瘦了许多,真田的心下发紧,便说道:“精市,莲花虽美,开了窗便也可以看见,为何非要走出来?”
幸村在真田怀里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只觉得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依赖这种感觉,这种,仿佛被珍惜着,被疼爱着的感觉。
真田好不容易说服了幸村回房躺下,细心地帮他掖好被子,顺手理了理那一头蓝紫色的长发。凝视着幸村清瘦的脸庞,看着他倦怠地阖上了眼,真田突然感到心底一阵揪疼,用力地握住了幸村放在被子外边的冰冷纤细的手。良久,真田轻声开口,一向严肃的脸上竟显出了几分难得的温柔:“精市,你还记得我们当年是怎么相遇的么?”
幸村闻言,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真田,脸上也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我怎么会忘了呢,当年的陛下,跟踪人的水平可不亚于职业色狼啊。”
真田听到幸村的回答,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确实啊,当年的自己因为八神莲的出走消沉了很久,所以才会决定出宫散散心,没想到竟遇见了这个人。当时真田看到那个坐在馄饨铺子外边的一身白衣,蓝紫色长发微卷的瘦削背影的时候,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看到了莲。鬼使神差般地,在那之后真田一直在暗中跟踪着这个和那人有着相似发色发型和打扮的少年,甚至连什么时候被发现的都没有注意。
直到幸村把自己诱进了一个小胡同,真田只听到了一声暴喝“去死吧臭色狼”,接下来就陷入了完全的沉寂和黑暗,悲惨地受了一顿拳打脚踢。
但是被打的真田竟然没有丝毫介意,甚至还感到了一丝欣喜——他清楚地知道刚才少年使出了八神莲的绝技“剥夺五感”,他只觉得是莲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他向少年解释加上赔礼,之后的一段日子又对其百般照料作陪,他把所有对八神莲的思念倾注到了这个和莲相似的少年的身上,包括还没来得及展现给莲的温柔和爱意。甚至在自己的护卫赶到后,他立刻提出了想迎幸村为后的想法。虽然又被少年恼羞成怒地扇了一巴掌,但是想到那一刻幸村蓦然睁大的漂亮的眼睛里满满的讶异和欣喜,还有那清秀的脸庞上难以掩去的红晕,即使是过了五六年的现在,真田的心底依然觉得一阵暖意。
看到真田脸上恍惚的笑容,半躺着的幸村竟觉得有几分苦涩。他知道真田一定是想起了那个人。当年相遇时自己还是个懵懂少年,当时不代表他不明白真田的心意——毕竟自己和那个人有多么相似,自己心里其实最明白不过。而且他刚才,也确实听到了那声“莲”,从他身边这个此时正守护着他的男人口中传出来,如此深情,如此眷恋。皇宫里并没有那个人的气息,大概是真田特意吩咐下去把所有关于那个人的痕迹在他面前掩盖掉,除了这座他现在也居住着的小楼。
这座小楼,本来并不是属于立海皇后的,而是只属于一个人的。“莲居”,是真田亲手为那个人题写的楼名,只因为,那个人叫八神莲。
幸村还记得当时他刚刚入宫,看到这没人居住的小楼,开口向真田提出想把这儿当做皇后的寝宫时,真田那一瞬怔愣而迷茫的神色,迟疑了很久才答应下来,却提出想要换个名字。幸村笑着摇了摇头,回答说不必了,因为,他也喜欢莲。
是啊,他也喜欢莲,当然喜欢。因为这片莲花,这座小楼,本来就属于他和莲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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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大陆远没有现在这么和平美满,四个国家战乱频频,加上战争导致的严重的大规模的饥荒,百姓颠沛流离,生活艰辛。而那时候的小幸村只有三四岁,在战乱中和亲人失去了联系,成了孤儿。
幸村永远记得那一日,刚刚下过雪,硝烟还未完全消散的战场上尸横遍野,他在泥泞和血水中艰难地爬行,想要找一口粮食,却渐渐地没有了力气。
身子开始变得冰冷,和身旁的死人的体温开始变得没有区别。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意识也逐渐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迷迷糊糊地感到头顶上方有一片温暖,抬头,看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在抚摸着自己的头顶。将视线艰难地上移,他看到了一双狭长黑亮的眼睛,在血腥的战场上依然显得一尘不染。
“你是神仙么?”小小的满脸血污泥泞的孩童睁大了一双清澈的眼眸,问向正上方俯视着自己的十几岁的白衣少年。
“我不是神仙。不过,你愿意跟我走么?”少年浅浅笑着,语调温柔。
孩子的眼睛里迸出了晶亮的光芒,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扯住了少年的衣袖,瞬间那洁白的布料上便多了五道乌黑的指印。
少年也不生气,依旧那样笑着,伸手把孩子抱了起来,搂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那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吧,我有一个师父,你便是我的小师弟。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只管愣愣地盯住少年的笑脸不放,心里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青白色的脸颊泛起了几丝红晕,一时间竟发起了呆。
少年见孩子没有回答,只当是少年是个孤儿没有名字,心下更觉怜惜,便温言道:“我有一个一直很喜欢的名字……至于姓氏的话,这儿是立海大的增田县,从今天开始你便叫增田俊树罢。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啊,小俊树?”
孩子立刻甜甜地笑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告诉少年他叫幸村精市。他只知道他喜欢少年唤他“小俊树”的样子,狭长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仿佛新月一般,蕴着温暖灿烂的光辉。
也是从那日起,他便认定了那个人是自己生命中的月光。在之后的十年里,他们在江南水乡过着隐居的生活,两人的师父十分严苛,对小俊树这个被徒弟捡来的徒弟的要求更是极高。一旦平时练功达不到他要求的水准,便是一顿责打,罚做更多的功课,不做完不准吃饭休息。每当这个时候,等夜深师父睡下,温柔的师兄总会偷偷到莲池畔练功的小俊树身边,给他送吃的,陪着他,直到他完成任务,两人再一齐回到一起住的小楼休息。
可是小俊树知道,自己和师兄是不一样的。师兄虽说是师父亲自收的徒弟,但实际上出身立海大的贵族世家,虽是庶子但依然有着应尽的贵族的义务和责任。所以那日师兄突然向他辞行,他并没有感到多惊讶,只是心底隐隐地悲伤。
“你爱那个人么?”小俊树在月光下执著地问,那人依旧一身白衣,却背着行囊。
八神莲看着眼前已经长成十三岁少年模样的小俊树,笑得温柔而有几分纵容,“爱不爱没有那么重要,我的家族需要这次联姻。而且将来我贵为皇后,一定生活美满,你应该为我感到开心才是啊,小俊树~”
“那,你以后还会回来找我么?”少年习惯性地睁大双眼,此刻却仿佛溢满了泪水般波光粼粼,“师兄,我不想你走。”
“傻瓜,我怎么会忘了你。”八神莲宠溺而无奈地刮了下眼前少年的鼻梁。这几年小俊树长得很快,黑黑瘦瘦的,五官虽然清朗,却也显得有些平凡,只有一头紫色的长发格外的柔顺漂亮。不过小俊树还老是闹腾着说自己的头发不如八神莲的蓝色好看,真是个孩子。想到这里,八神莲笑了,他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忘了面前相依十载的少年,尤其是他此刻倔强地忍住泪水的模样。
但,他还是忘记了。
不是他不想记住,只是因为他不知道,十二年的光阴对于一个当时才十多岁的少年而言,已是足以彻头彻尾改变一个人模样的时间。
但是当年的小俊树从来没有忘记过。在八神莲离开的第十二个年头,增田俊树也武功大成,告别师父去往立海魔都寻找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兄,却在路上听到了早在七年前,立海真田皇帝迎娶柳妃,八神皇后震怒之下一走了之杳无音讯的消息。
那一年,柳莲二因为家族联姻被送入宫,向来温柔却对爱情有着近乎固执的坚守的八神莲因为无法忍受最爱的人对自己的背叛,成为了四国历史上第一位出走的皇后。
那一年,因为最爱之人的出走而深受打击的真田皇帝喝得酩酊大醉,唯一一次留宿柳妃寝宫。
第二年,丸井公主出生。
第七年,小俊树前往魔都寻找八神莲,因把增田俊树这个名字视为和八神莲共有的约定,所以对外改回了自己原先的本名,幸村精市。
也就是那一年,幸村遇见了微服出巡的真田,后者因为他和出走的八神皇后酷似的发型身段和武功而无法自拔,很快便将其迎娶为新后。同年立海大新皇后幸村精市名扬四国,不仅因为那无与伦比的美貌为幸村赢得了“第一美人”的称号,更因为他那传说中独一无二的发色——在月光下折射出透明光晕的蓝紫,让他被誉为“月魄精魂”。
同年,刚刚大婚不久的幸村皇后不知何故离开皇宫到了立海与冰帝的边界,在那里,他遇见了冰帝的年轻将军,忍足侑士。
话说当时的幸村入宫,除了因为不谙世事而很快被真田的一往情深打动,心里也更是存着想要借此机会寻找师兄八神莲的下落的念头。说也奇怪,虽然真田早已下令把有关于前皇后八神莲的一切痕迹从宫中抹去,可是幸村仍然常常会在皇宫行走的时候看到一些属于八神莲的东西。一幅真田亲笔题写的八神莲的画像也好,出现在自己寝宫的八神莲曾经穿过的带着淡淡莲香的白衣也好,八神莲给真田写过的书信也好——幸村渐渐了解到真田对八神莲的一片痴情,他也越来越渴望知道真相——幸村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于真田皇帝来说也许只是皇后八神莲的替代品,他不是不觉得难受,只是想要找到师兄的愿望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直到有一天,幸村起床后又发现自己房内的窗台前被放上了一张纸条,急忙抬头只见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从窗边掠过。幸村捡起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欲知八神莲之事,请出北关。”
幸村看完纸条,立刻简单收拾包袱偷偷出宫,连夜赶往立海北关。他知道此时立海大刚刚结束和冰帝的战争,北关正是战乱之地,而出关更是意味着身为立海皇后的他孤身进入刚刚取胜的冰帝境内。他深知此行凶险,也知道不告而别真田会有多么担心,但是他没办法不去,只因为那张留给他的字条上的字迹,实在是太过于熟悉。
也许连真田也不知道,他和八神莲,都能自如地使用左右手。而这字体,明显是八神莲左手的笔迹,别人也许无法辨认,但对于熟知师兄一切的他,这一切自是确定无疑。
匆匆赶到冰帝的边陲小镇,根据一路上的指示,幸村走进了那家酒楼。在二层靠窗的位置,他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
“你就是八神莲?”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和迫切,幸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而冷漠。
黑袍人并未言语,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很快又递给幸村另一杯,冷冷道:“喝下去,我就告诉你一切。”
幸村听到那人声音微微一震。虽然压低了声线但绝对是师兄无疑,可是一向和颜悦色温柔圣洁的师兄,怎么会用这么阴诡凶狠的语调说话?
虽然有些疑惑,幸村还是接过了那杯酒。酒杯刚举到唇边,幸村又是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师兄……他在酒里下了无我。最烈的有着类似春药功能的致幻剂,会让人武功全失,几乎无色无味但却有着淡淡莲香。也许对别人而言根本无法识别,可是对于同是无我研制者之一的幸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师兄,你到底是不认得我了。还是……我已经不认识现在的你了?幸村睁大眼睛用力地盯着面前那人掩盖在黑色兜帽下的面容,然后,缓慢而决然地饮下了那一杯酒。
黑袍人看到幸村最终还是饮下了毒酒,似是松了口气。在确认对方美丽的眼睛开始渐渐失去焦距和神采,脸颊泛起异常的红晕之后,毫不迟疑地甩下一句冰冷的低语,起身离开了。
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人影越来越不清晰,幸村知道蚀魂霸道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他不知道师兄为何要这么做,但是他清楚地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用充满恨意的不熟悉的语调说出的话。
“你不配。”
神志越来越模糊、内力渐渐流逝的幸村无力地趴在桌上,低低地回答道:“师兄,对不起。我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
因为想要找到你。
可惜此时的八神莲已经走远。当他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此刻的冰帝,并没有其他国家想象中的那样一团乱麻。忍足虽然掌握着冰帝大部分的兵力,但是迹部在整个冰帝境内的绝对权威让忍足手下的将士们始终无法做到心甘情愿地背叛。所以日吉的清剿叛军的部队自开战以来势如破竹,很快收复了大部分忍足叛军,将忍足和少部分兵力困在了冰帝的南部边境。
边境军帐内,忍足并没有做出焦虑地反复踱步之类的事情,正相反,这一天他一直安静地站在军帐的窗前,看向远方。
向北,那是自己曾发誓效忠一生的君主,是自己到底还是热爱着却最终背叛了的故乡。
向南,那里有自己只见过一面却无法忘却的人,整整五年魂牵梦萦而不能自拔。
忍足收回了目光,苦笑了一下。几个月来由于内心挣扎而导致的失眠和行军作战的艰苦条件而生出来的厚重的黑眼圈在苍白的脸色衬托下分外显眼。然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南边的远方。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又有什么余地后悔。
忍足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五年前的清晨。当他在客栈的床上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床铺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窗外洒进来的细碎的阳光。若不是身上无法忽视的痛楚和若有若无的幽香,他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美丽但是脆弱的梦。他不顾身上的伤势,发疯似的四处寻找着,却连那个人的一根头发都找不到。然后他怔怔地呆坐在床上,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知道,他找不到那个人了。这一生他永远也找不到了。
然后他突然就看到了另一个人,穿着黑色斗篷,凭空般倏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想找到他么?”
忍足立刻点头,但很快又摇头,有些自嘲地笑笑,“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四国第一美人,立海大的月魄精魂,那样独一无二令人印象深刻的发色和美貌,忍足将军居然没有听说过?”
那人丝毫不带感情地说着,嘴角一丝讥讽般的冷笑。
忍足浑身一震。这一年时间他都在边境作战,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第一美人,但是立海大真田皇帝大婚的消息,他当然还是知道的。
“他……居然是立海的皇后?”忍足眼神空洞,也不知道是询问黑袍人还是自言自语,“那我算什么?我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
“那可未必。”黑袍人继续冷笑,“美丽的事物总是属于最强的人。”
如果你要拥有他,你就必须成为最强的人。
那天早晨,黑袍人对他这样说道。在接下来的五年里,每一天早晨,忍足都会对自己这样说道。所以当他韬光养晦了整整五年之后,他得到了迹部的无上信任和冰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但是他明白他无法再向前一步——除非他背叛迹部,得到整个冰帝,然后,攻下立海大,让天下和那个人一样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但是现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失败了。
而那个人,身份尊贵的皇后,是不会接受一个失败者的倾慕的。
“所以你打算放弃了?”
冰冷讥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忍足飞快回头,果然又看到了那黑袍人。
“我已经走投无路。”身后便是立海的边境。
“那就去你最想去的地方。”黑袍人指了指自己身后,“你知道他就在那里。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人,现在难道就不想和他再见上一面?”
忍足眼神一闪,他知道自己被说动了。
莲居内,幸村好不容易睡着了,梦境中却依然微蹙着眉。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梦见了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他被他朝思暮想的师兄下毒的那个晚上。他以为自己忘记了那一切,但其实一直记得。他记得那个有着冰蓝色长发的年轻人,他把那人当成了莲——又或者,他是清醒的,他知道那人其实不是也不可能是莲。
“对不起。”幸村喟叹般地对那个梦中的人说,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在清醒的时候记得那人,但是他依然做了那件事。
突然,朦胧中幸村感觉到有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脸,轻柔的动作似乎想要抚平自己眉间的褶皱。
他睁开了眼睛。却以为自己依然还在梦中。
“你……”阳光下看不清那人眉眼,却知道他有一头蓝色的长发,可一定不会是师兄。
“呵呵,是我。我想看看你,这五年过得好不好。”
听到那人语调无比温柔地回答,幸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自己是不是已经衰弱到了出现幻觉的地步,便没有阻止那个人伸手抱起了自己。
“你真瘦,比五年前还要瘦。真田待你不好么?看样子,你竟然已经病了很久。”温暖的手轻轻搂住怀里消受的身子,那人说话声是那么的感伤。
“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对不起。”幸村有些累了,他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那人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忽然他松开了幸村,蹙眉看向窗外。他最后飞快而眷恋地看了床上的幸村一眼,转身,破窗而出。
“忍足,你往哪里去——”只听到一声低喝,窗外又一个身影追着那人而去。
幸村这才听到了屋外的喧闹声,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真田。
忍足在前面跑得很快,但是阿紫知道他早在立海皇宫外和自己交手的时候就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他不能理解忍足为何会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进立海皇宫,所以碍于自己的身份稍稍迟疑了一下,但是一向以迹部的命令为第一的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跟着忍足。
刚才在立海皇后的寝宫外,阿紫似乎听到了什么吃惊的消息,而且他还看到真田也一直站在门口,却始终没有进去。现在忍足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阿紫一提气,跃到了忍足前面,同时匕首也横上了忍足颈间。
“忍足将军,请跟我回去。”阿紫面无表情语气礼貌,心里却早已把这个让他家迹部伤心地家伙砍了几千几万次。
忍足脸色苍白,额上涔涔冷汗,却忽然绽开了一个优雅的迹部式的微笑,让阿紫有些恍惚。
“告诉迹部,我……”
就在忍足开口的那一瞬,另一个黑色的身影忽然风一般地掠过,居然在阿紫反应过来之前带走了忍足。
阿紫来不及感慨此人武功之高,就想追上去,却听到身后一声“看,刺客在那儿!”,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只一分神,阿紫再抬头时那个神秘的黑袍人和忍足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面前围着的一群人,显然武功都不弱。看气势和打扮,应该是真田的侍卫们。
“嗨,大家好。”阿紫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剑拔弩张的一群人,只能尴尬地抱拳打了声招呼。
为首的一人表情严肃,“你就是那个冰帝迹部陛下的影卫?”
“在下正是。”阿紫有些不爽自己被人发现,按道理他和忍足都没有惊动守卫,那么说,这些影卫是有人故意引来的么?
“因为一些冰帝的私事误闯立海皇宫,在下对真田陛下深感歉意,还望各位多多包涵。”阿紫继续温言道,只希望不要在此处纠缠,早些找到忍足回去复命。
对方却毫不领情,其中一个明显哼了一声,“大哥,这小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功夫一直挺狂的,这回逮住了他不怀好意闯进我们皇宫,我们好好教训一下他~~”
阿紫闻言有些无语地摸了摸鼻子,心道身为影卫还太过高调就是不好。眼见着对方十几个人一起上前攻来,阿紫只能无奈地见招拆招。又顾虑着冰帝和立海的关系,阿紫只能尽量周旋而不伤人,转瞬双方陷入了胶着的混战,竟堪堪战了个平手。
就在阿紫犹豫着怎样才能摆脱这些人,他突然看到了不远处正匆匆走向莲居的两个身影,心中一喜,飞掠过去,抓住其中一人的肩膀往外一带。
听说皇后身体状况恶化,现在已经是立海王妃的阿朱正和山冲王爷赶去探望幸村,却在半路上被一边的打斗声惊动。刚想看清楚情况,就感觉似曾相识的一股大力向自己袭来,再醒悟过来时自己已被人牢牢抓住,飞上了屋顶。
“阿朱!”看到心爱的人又被挟持,山冲小王爷立马急得脸色刷白,就想也冲上去把人抢回来,却被其他侍卫制止了,示意王妃已经落到了对方手里。
“借你们的王妃一用~”阿紫略带笑意地朝着底下喊道,带着阿朱飞身离去。
立海皇宫的另一角落,两个身影正对峙着,正是刚刚消失在阿紫面前的忍足和黑袍人。
此时忍足正捂着胸口,嘴角溢出几丝血迹,刚才被阿紫打伤到现在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但他还是强忍着疼痛,看向面前的黑袍人,不敢有一丝松懈。
那人只是看着自己,却让忍足心底泛起莫名寒意。因为在刚才一瞬间,他出现地那么巧——加上五年前还有前几日,他每次都出现得那么巧。忍足不傻,他现在开始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这个人早已设下的圈套……甚至包括五年前那一夜的巧合,关于幸村皇后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冰帝的边境,又为何会在那样的状态下与他相遇。
“你到底是谁?”时隔五年,忍足终于问出了横亘于心的疑问。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掩盖在斗篷下的双眼看向忍足,冰冷的目光仿佛正打量着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
下一瞬间,他突然动了。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了斗篷的兜帽,露出了底下的眉眼。同时另一只手无声无息地伸向来不及反应尚自沉浸在惊愕中的忍足的脖颈,轻轻一划。
看着面前的身体无力地滑落,那人启唇嫣然一笑,凑向再也听不到却依然圆睁双眼的忍足耳边。
“你问我是谁?告诉你也罢,我是立海的皇后——”
本来就因为皇后不喜奢华之气而布置得极为素雅的莲居内,此刻却显得比平日更加清冷。屋里有两个人,此刻却安静地毫无丝毫生气。
幸村斜倚在床上,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透出几许青色,双眼半闭着,仿佛睡着了一样。
而另一个人,安静地站在离幸村不远的地方,盯着幸村头顶的青色的幔帐,也是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脚下一堆碎片以及早已失去热气的药汁,以及那紧紧蹙着的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的眉,也许在旁人看来真田正在沉思或者发呆。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诡异。诡异得让屋顶上的另外两个人都连带着打起了寒战。
“你说,他们俩会不会打架?看样子真田已经知道自己被带了绿帽子……”
听到身边人传音入密般的耳语,被人压在身下的阿朱很没有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所以请不要问我问题。”
阿紫闻言,看了一下面前被自己掀了一角的瓦片,以及身下离那块空着的瓦还有两公分距离的阿朱的头,微微笑了一下,淡定道:“身高是浮云 。”
阿朱听罢差点把身上的人掀下去,要不是那人把自己当成了垫背的,她也不至于连一眼也瞄不到吧?那可是自己怨念已久的真幸CP啊……可是目前她这个走言情线路的貌似抗不过那个开了武打外挂的,所以只剩下碎碎念的份了。
“我讨厌你讨厌你厌你你……”
“恩?”阿紫听到某人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声音,更觉得玩心大起,随手扣住阿朱的手腕,往外一扯——“你就不怕我把你扔下去?”
阿朱突然觉得自己身体腾空了,不可避免地抖了抖,但很快发现自己又落了下来,而且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面前也多了一块掀开的瓦片。
回头,是阿紫那欠扁的带着几分得意的笑脸。
“喂,你为啥老是拉上我垫背?上次也是,这次也是,坑爹呢这是……”
“咱俩有缘。”
“绝对是孽缘。”
“你果然还是承认了咱俩有缘。”
“……你好大的脸。”
阿朱再次翻了个白眼,打定主意再也不理身边这个无赖并且决定下次见到他一定绕道,开始认真观看底下的情形。
沉默了很久的两人还是继续接着沉默,但是真田忽然动了。
他走到了幸村的床前,伸出了手。
但他并不是去做揪住幸村的领子或者其他歇斯底里的事情,而是十分轻柔地抚上幸村的额头,停留了片刻,拭去了那苍白的脸上冒出来的薄汗。
“又不舒服么?要不要再宣太医?刚才的药打翻了。”真田的语气温柔,眼神关切,似乎完全不在意刚才那碗一直端在他手里的药是为什么打翻的。
已经难受得有些意识模糊的幸村听到真田的话,竟艰难地绽开了一个笑容,惨败而依旧动人心魂。他慢慢地伸手抓住了那覆在自己额上的温暖而干燥的手,握紧,然后才轻声说道:“你难道就不想问我什么问题?”
真田反握住那冰凉而纤细的手,又蹙了蹙眉,老实回答:“想。但只有一个问题。”
幸村看了真田,停顿了很久。“什么问题?”
“你和忍足那一晚,谁上谁下。”
幸村愣住了。
不仅幸村,屋顶上偷窥的两人也愣住了。
但是真田显然并不在乎这个,他把幸村的手握得更紧,还顺势把那个消受的身子完全带到了怀里,用力拥住,力气大得仿佛要把幸村的手臂勒断。很久以后幸村才听到真田的声音从自己的肩膀处闷闷地传来:“我们立海大的皇后,骄傲的月魄精魂,我的幸村……绝对不会居于别人之下。”
在听到“我的幸村”四个字的时候,幸村又笑了,淡淡的微笑,极美。
“我不知道真田陛下居然这么情圣……”屋顶上的阿朱看着底下的两人,竟有些失神,一个不注意手滑了滑,身下的瓦片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谁?”抱着几乎又昏睡过去的幸村,练武多年的真田依然警觉。
阿朱有些紧张,刚想回答,却不料被阿紫一把捂住,示意她往下看。
原来屋内不知何时,竟又多出了一个人。
而且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居然连阿紫都没有注意到。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斗篷,从头到脚掩住了身形,唯独露出了一双狭长而秀美的眼睛,此刻正明亮地瞪视着面前的两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与恨意让阿紫都有些不适应。
“你是谁?要做什么?”真田更紧地护住怀里的幸村,厉声叱问。那人却似丝毫未闻般,只是一步一步向床上的两人逼近。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巨大的危险地气息。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原本已经几乎陷入昏迷的幸村此刻正看着面前的黑袍人,目光清晰而明亮,甚至带着几分欢喜。
真田看着那个人,刚想出手阻止,却突然觉得一股熟悉的感觉涌遍全身,甚至禁锢着四肢,自己仿佛完全不能动弹了一样,眼睁睁看着那人手里突然凭空多了一把长剑。
“不好——”阿紫低低地惊呼,立刻跃下屋顶,同时一甩手把阿朱扔了出去——正好落入了同时带着大队影卫赶来的山冲王爷的怀里。
于是那道无比迅疾的剑光划过精准的弧线,却在最后关头被迫停了下来,只因为那把剑的前面,堪堪抵着一把漆黑的匕首。
黑袍人似是一点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剑居然还有人接的下来,猝不及防,只能疾退了几步,和来人战在一处。
转瞬间两人便过了数十招,黑袍人似乎没想到竟然会有人突然插手,从一开始的被动招架到后来的步步杀招出手快如闪电,只用了几个闪身的时间。而阿紫便更是吃惊了,不仅是从来没有遇上过在速度和功力上和自己匹敌的对手,更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和来意。因为他很清楚,刚才黑袍人一出手,他便知道真田和幸村绝对无法幸免。而事实上那看似必杀的一剑居然被他挡了下来,即使他为此几乎用上了全力,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人从一开始便无意一招夺命,结果必不会如此。
所以阿紫心底一番计较,动作刻意慢了几拍,在山冲阿朱和其他人从门口进来的瞬间被黑袍人的剑气扫中,看到那些影卫出手便趁机退出了战圈。
同样站在安全地点的阿朱似乎注意到了这一幕,看了看阿紫右手捂着的伤处,皱了皱眉,问:“你要走?”
阿紫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关心一下我伤得如何。”
阿朱撇嘴,“就你那德行,我会不知道?还不是想趁机开溜。”
已经打定主意不趟立海家事这浑水的阿紫闻言摸了摸鼻子,嘿嘿讪笑了几下,轻声嘟哝道:“其实我比较想看我家迹部调戏手冢……”
“切,一副忠犬的样子,不就是冰山女王控么。”阿朱看着瞬间跑得没影的阿紫,吐槽了一句,开始把视线转向自家相公。
山冲和影卫此刻已经把黑袍人围在了中间,但很明显就算他们几个加起来也未必是那个依然游刃有余的神秘人的对手。感觉到一边护着幸村一边紧张注视着这边的真田的目光,山冲一咬牙,挥剑逼近黑袍人,竟招招决绝,有些不顾后果地拼杀。阿朱看着有些焦虑,但是她也很清楚山冲的想法——几乎没有见过父母的他,自幼便是真田带大,这位皇帝哥哥对他而言长兄如父,恩重如山。此时遇上有人想要伤害真田,山冲竟是连命都不顾了。
又是一剑刺向黑袍人的左侧胸膛,但同时却也使得自己身体漏洞大开,这样的打法本来是两伤——然后在对手比自己速度快了几倍的情况下,这样的打法就是找死。所以山冲的剑还没有刺到,黑袍人却早已解决另一边的麻烦轻松地转过身来,左手两指轻弹,山冲原本挟着千钧之力的剑便偏离了方向,而黑袍人的手,同时也掠到了山冲的颈侧,指尖激起的剑气惊人。
“不——”阿朱的惊呼还没有完全出口,却看到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只是闪电般点了山冲的几处大穴。更出乎意料的是,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黑袍人此刻说话了,嗓音温柔似水而带着几分埋怨——
“妹子,你大意了。”
此刻的屋内,仿佛被点了穴的不止山冲一人,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
而被点了穴的山冲,双眼更是盛满了不可置信,几乎是脱口而出:“皇嫂……”
话音未落,周围影卫似是同样受到了某种召唤,齐齐跪下,对着黑袍人恭敬行礼:“属下恭迎皇后娘娘!”
黑袍人似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优雅而轻柔地取下了身上斗篷的兜帽,露出了底下清秀如莲的容颜。他淡淡扫了一眼周围跪着的属下,那些人都是他还在的时候亲手训练的影卫,目光在看到山冲时停了停,嘴角几分淡雅温柔的浅笑,“妹子,你长大了。”
山冲几乎瞬间红了眼睛,只能哽咽地重复道:“皇嫂。”
八神莲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抬手拍了拍山冲的头顶。他的目光终于定格在床上相拥着的两个人身上,脸上的笑意迅速隐去,眼神冰冷得可怕。
“莲。”
真田低低地呼唤了一声,竟难以再有什么言语。看到八神莲时,他的心情竟复杂地难以形容。这么多年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几乎差一点冲上前去。但是不知道为何,他没有动。不仅没有动,却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单薄的身影。真田能感受到此刻的幸村正在微微颤抖着,他同时也知道,那一声山冲从未唤过“皇嫂”以及那群侍卫齐刷刷的一声“皇后娘娘”对于幸村而言意味着什么。
八神莲此刻的脸上扭曲出了一个表情,一个真田从未在他淡雅高洁的莲皇后脸上见过的表情,一个堪称冷笑讽刺而有些怨毒的表情。
“你竟然还抱着那个贱人?那个背着你和敌国将领私通的贱人?”
真田不出意料地感到自己怀里的人颤抖地更加厉害了,他只能轻轻抚了抚幸村消受的脊背。“我信他。”
八神莲突然大笑,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你说你信他?呵呵呵……你还说过你不喜欢他,你一直爱着我,哪怕你娶了那个柳莲二。你说你一直想着我,希望我回来……你说,我该不该信你?”
“这些,你都知道?”真田似乎有些明白了,“你一直在我身边?”
“对啊,我有多傻……一次一次地相信你。你说你不爱柳莲二,我信了,所以我本打算回来,但是你那宝贝公主丸井是怎么来的?你说你忘不了我,那他,他又是怎么来的!”八神莲笑地极疯狂,清隽的容颜此时看起来妖艳而可怖。
“我说过,我爱你,一直都爱。这都是真的。”
听到这里,八神莲突然止住了笑,一抬手,雪亮的剑尖直指靠在真田怀里的幸村,目光却依旧紧锁着真田,“那我现在杀了他,再回到你身边,可好?”
那声音,温柔如同情人的低语,带着几分诱惑和哀诉的味道。
真田没有回答,亦没有松手,只是盯着八神莲,眼神坚决而坦率。
“呵呵呵……”八神莲又笑了,笑得修长的身子都有些颤动,手里的剑却没有偏离一毫。“你难道不是说过,这个人只是我的替身,你把他当成了我来爱,你对他的好,全是对我的弥补?”
真田闻言一时语塞,竟是愣住了。
怀里突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幸村稍稍用力,挣开了真田的怀抱,抬头看向八神莲。他面对着雪亮的剑尖一点也没有迟疑,却是闭上了眼睛:“杀了我罢。”
八神莲看着那一头垂落在幸村瘦削的肩膀上的闪着蓝紫色光晕长发,还有那人精致苍白的面容上此刻倔强的表情,突然有些恍惚。一种熟悉的感觉不可思议地涌上了脑海,但是他已经没有理智去分辨……“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
又是一剑。只是这一剑与第一剑不同,是真的夺命之剑。
但是这一剑依然和第一剑一样,最后停在了最终目标的咫尺之前。
只是这一次,没有匕首挡在前面,有的是一个血肉之躯,一个八神莲也非常熟悉的温暖的胸膛。
“莲。”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几乎用上了他最温柔的表情,“不要伤他。”
“你是想说,我要杀他就必须先杀了你?”八神莲紧紧盯着一剑之隔的真田,薄唇紧抿,眼底黝黑。
真田感受到对面的人身上散发出的汹涌的杀气和刺骨的冷意,但他知道,他无法退缩。因为他最不想看到的,是一个他爱的人伤害另一个他爱的人。
八神莲握着剑的手在抖,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却在面对着自己最爱的人的时候发生了。他的脸色很苍白,几乎和幸村一样透明。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一点一点抽回了自己的剑。
真田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他转身再次拥住了幸村,心却在下一秒再次揪了起来。“精市,你醒醒,你怎么了!”
躺在真田怀里的幸村,无力地软软地瘫倒着,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他雪白的衣襟上布满了一片大片的暗红色的血迹,凄艳美丽宛若雪中红梅。而更多的紫黑色的血,正从幸村嘴角不停地溢出。
“你以为我现在不杀他,他便可以活下来了么?”八神莲看到幸村的模样,冷笑道,刻意忽略心底那挥之不去且渐渐清晰的不安。
“你对他做了什么?”真田几乎有些凶狠地瞪向那个还在微笑的人。
“我今天什么也没做。”八神莲摇头,笑容恢复了温婉良善,“只是几年前他服下的无我和这几年我辛苦准备的天衣熏香用到今日,到底还是让他到了极限。”
“精市,精市……”真田此刻再也顾不了什么,他只能疯狂地拭去幸村嘴角和身上的血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只是幸村的眼睛,还是开始一点一点阖上。
“我不准你死……”真田大声吼道,用力抵住幸村的后背,给他输送真气。源源不断的内力注入幸村的身体,仿佛石沉大海,不过幸村却是突然清醒了过来。
“弦一郎……”声音微弱,却也清晰,幸村的目光恋恋不舍地逡巡在面前焦急的坚毅面容之上,“我知道你忘不了他,一直都知道,虽然你总是试图掩盖他的存在……”
“不要再说了。”真田乞求般地说道,痛苦地注视着怀里的人,“不是这样的。”
“我明白。”又是一声轻叹,“替身也好,补偿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只会记住你对我的好,弦一郎。”
幸村凝视着真田,微微笑着,确实是幸福而满足的。
但是真田知道,幸村在和他告别。这个他深爱的人,即将离他而去,就和十几年前的另一个一样。只是这回却不再是生离,而是更痛苦的死别。
而他依然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
这时的幸村,气息微弱到几不可闻,却有些执着地转过了头,看着那一个立在床头一言不发的人。
八神莲不知道为何,那个他恨了很久甚至处心积虑想杀的人,在频死时看向自己的目光,居然是平静而怀念的,甚至带着几分眷恋。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那个人不应该恨他么?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看着一个自己亲手害死的人的最后的眼神,心居然有些不可控制地抽痛。
幸村居然又说话了,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和最后一点执念。
他只说了两个字,叹息般的两个字。
“师兄……”
其实他想说的还没有说完,他想说他等了他很久,他想问他为何最后忘记了他,他甚至想知道,他听到他最后说的话,会不会后悔。
但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无法知晓了。
幸村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没有看到八神莲脸上惊愕而破碎的表情。他安静地躺在最爱的人怀里,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在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没有一个人做出了任何举动,没有一个人能够来得及做出任何举动。
不知过了多久,真田动了。他一点一点抚摸着幸村的眉眼,像是对待极其珍爱的宝贝。他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笑容,又仿佛是在哭泣。他低下头去,在幸村耳边低低地喃语:“精市,其实你错了。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把你当做了他,但是这么多年,我早就明白了,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一点都不一样。”
说完,真田又动了,而且这一次快得连八神莲都没有办法阻止。
他抽出了放在一边的佩剑,而且准确无误地刺入了自己的左胸。
真田最后看了呆立在一边的八神莲一眼,朝着幸村的方向慢慢倒下,他的手,依然紧紧握着另一只纤细瘦弱的手,紧得仿佛再也没有人可以分开。
看到这一幕,八神莲依然毫无反应。
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又为何会在这个地方,他到底做了什么。
“皇兄——”眼睁睁看着真田自杀却无力回天的山冲赤红了双眼,用尽力气挣开了束缚,冲到了真田面前。
那声凄厉的嘶吼都没能拉回八神莲的理智,直到山冲的剑向他砍来,他下意识地躲,却没有躲开。
一道血红色的痕迹,出现在黑袍割裂后的肩膀上,同时,也出现在八神莲的木然的脸上。
“小俊树……真田……呵呵呵……”八神莲字字泣血,木然扯动着嘴角,却像是在笑着,“我都做了什么……小俊树,我的小俊树啊……”
山冲不停地挥着剑,即使阿朱在身后努力地拉着他,但是他依然像是疯了一般挥剑向那个还在笑的人砍去,没有任何章法,甚至劈上了立柱也毫无察觉,只是弃了手里的剑,一挥拳打中了八神莲的胸口,直接将人打飞了出去。
生受了那蕴含着极大怒气和十分全力的一拳,八神莲的身子直直飞了出去,却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依然喃喃地念着真田和小俊树的名字。
就在八神莲落地的一瞬,一个人稳稳地接住了他。
“阿弥陀佛。”来人冲着追出来的山冲和阿朱微微一礼,竟是个佛门中人。
“你是谁?”山冲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理智,语气却也丝毫无法做到客气。
“贫僧南瓜。”
“南瓜大师!”阿朱闻言大惊,脱口而出,“你是青学的上一任皇帝,据说退位归隐的南圭介!”
“那早已是红尘旧事,远山施主也不必再提。”面容俊秀而年轻的僧侣脸上有着淡然的笑意,“贫僧此来,只是为了带走这一位迷途的朋友,还请山冲王爷和远山王妃稍作通融。”
“你是想带走八神莲?”山冲此时的表情甚是复杂,痛苦而有几分挣扎。
“没错。莲施主曾与贫僧以知音论交,原本贫僧想要度去他心中执念,却不想因果循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一步。”南归大师的音色醇厚而略带悲悯,“此次莲到底已得到了一个结果,贫僧希望引他入明悟之境,还望施主成全。”
“罢了……”山冲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再抬头的时候,眼前早已没有丝毫人影,仿佛一场梦幻。
“只剩我们了。”阿朱轻声说道,似是提醒,似是惋叹。
“只剩我们了。”山冲重复了一遍,搭上阿朱的肩,却几乎交付了全部的力量。
立海大真田陛下在位十六年,于位驾崩。原立海小王爷山冲勇辉继位,封远山阿朱为后,号“花花·玛丽苏”,再改国号莲树,用以纪念两位立海大前朝皇后。
其后四年,冰帝青学开战,两国皇帝在御驾亲征时纷纷失去踪迹,四国风云再起,波澜不定。
这个世界,永远有故事在上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