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鹰与萤火虫》猪美美

15、第十五章

　　躺在疾驰的马车里，伤口一波波传来的剧痛让我冷汗直流，虽然已经包裹的很紧了，但随着车身的每一次颠簸依然有裂开的危险。藤崎助用手紧紧按着那里，他脸上淌下的汗水似乎比我还多，“主人，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我紧咬住唇，不让疼痛的呻吟溢出口来，只对他摇了摇头。

　　他用另一只手摸上我的额头，用很轻的声音在我耳边吟咏道：“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冷风的娇羞……”他一遍遍的念着这首我最喜欢的诗，仿佛在虔诚的祈祷一样，他似乎觉得这样念着就能减轻我的疼痛，这个傻瓜。

　　但好像真的起了一点作用，疼痛在这声音里变得不那么强烈了。我放开紧咬着的唇，跟着他念起来，“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

　　“哆”“哆”“哆”箭矢连声撞击在车壁上的声音，打断了念到一半的诗。

　　藤崎助将我护在身下，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与这种紧张气氛毫不相干的问题，“武士和死士有何不同？”

　　“武士是属于一个家族的，但死士是属于特定主人的，死士与主人生死相随。”藤崎助看着我，用宣誓一样郑重的语气答道。

　　车厢里的光线不是很充足，但我却在他眼中看到了幸福的神采，带着深深眷恋的幸福神采。

　　幸好车壁是九兵卫加固过的了，那些箭没能射进车里，但箭雨过后紧跟着传来的马蹄声，昭示着危险才刚刚开始。

　　绝不会让我那么轻易的脱身，这我早就想到了，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来追杀我的居然是他——神原赖吉。

　　神原赖吉一马当先挥刀冲了上来，他身后还跟着有七八名武士。小河章和石井介之跳下马车迎了上去，双方交起手来。

　　长谷九兵卫却毫不停留，愈发加快了速度，催马向前冲去。但没冲出多远，神原赖吉只身骑马追了上来，他奔到马车一侧，手起刀落，斩向车身一侧的车轮。神原赖吉天生神力，那只车轮在他刀下立时成了碎片，狂奔中的马车随即倾覆，马匹受了惊，嘶鸣着把驾车的长谷九兵卫甩了出去，然后又拖着翻到的车身奔出好远才停了下来。

　　藤崎助抱着我从倒塌的车厢中爬出来，“主人。”

　　我听到他的惊呼声，低头一看，鲜血正从他按着我伤口的手指间渗了出来。伤口到底还是裂开了。

　　不等他重新为我包扎，神原赖吉又已经纵马近前，“平岩久治，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我看着他狠厉的眼神，喘息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神原赖吉走下马来，提着刀一步步向我逼近，“为什么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甚至生命，但他却从不会用看你那样的眼神看我？”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笑得伤口渗出了更多的血，但却忍不住发笑，“因为你们是兄弟，所以即使你杀了我，他也不会爱你。哈哈。”

　　“啊……”他咆哮着向我冲来。

　　藤崎助放下我，提刀截住了他。

　　神原赖吉在练武方面是个天才，他又天生神力，他每一刀出手，嘴里都会发出“嗨”的一声呐喊，震慑对手心魄。在他这般声势之下，鲜少有人能与他走上三五回合，但藤崎助却毫不为他声势所动，稳稳的拦住了他每一轮进攻，交手几十回合下来，一步未退。神原赖吉有些不耐了，接连用了三个劈面直击。劈面直击是刀术中最初级，最简单，但同时又是最犀利的招式，破解这一招只有两种方法，要么退，要么挡，藤崎助不能退，于是他连续三次横刀挡住了对手的刀，但是在最后一下的时候，只听咔嚓一声，藤崎助的刀终于没能承受的住神原赖吉那把几乎和神原信常的‘落英斩’齐名的宝刀‘狂涛’的锋锐，从中断为了两段。余势未尽的刀锋，继续向下击落，最后时刻，藤崎助侧走半步，刀锋砍进了他的肩胛中。

　　“你真卑鄙。”我冲神原赖吉恨声怒吼道。他这般得手并不是靠武技获胜，而是凭借着兵器上的优势，和对手不能退身的局限获胜的，这种手段实在称不得光彩。

　　神原赖吉冷哼一声，使力回撤，要把刀从藤崎助的肩胛中撤出了，但重伤的藤崎助却双手抓住了他的刀，半转了身子，用自己的双手和肩胛骨紧紧的卡住了刀身。

　　神原赖吉一时抽刀不出，愤怒的抬起脚踢向藤崎助的胸口。当他穿着木屐的脚踢在藤崎助胸口上时，我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骨头破碎的声音。

　　藤崎助的背弓了起来，但依然稳稳的挡在原地，抓住对手的刀没有松开。

　　神原赖吉的第二脚随即踢出，又是一阵骨头的断裂声。

　　藤崎助的背弓得更深了，但依然没有退，也没有放手。

　　当神原赖吉第三脚抬起的时候，我大喝道：“住手。”

　　捂住肋下淌血的伤口，我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神原赖吉，曾经把你当做兄弟，是我的耻辱。”我走到藤崎助身旁，与他并肩站着，反手抽出他腰间的肋差，对神原赖吉道：“我就用这把刀与你战一合吧，因为我平岩家的宝刀‘云影’，你根本不配。”

　　神原赖吉放开了刀柄，攥紧拳头向我扑来。我举刀向他，他一掌劈在我的手腕上，“咔嚓”一声我的腕骨断折了，刀子从手中脱落，不等短刀落地的功夫，神原赖吉的一拳已直击我的面门而来，我没有力气躲闪，于是半转了头，看向藤崎助。

　　藤崎助伸手过来试图替我挡住那一拳，但他肩胛上还嵌着一柄长刀，肋骨也不知还有几根完整，手伸到一半却再也伸不过来了。

　　时间在这一刻不知为何仿佛变得极为缓慢，我能看到藤崎助因用力靠近我，牵扯到伤处引起的剧痛，而抽动的面部肌肉，也能清晰的看到藤崎助眼中的眷恋，和浓的好似化不开的温柔。真想问问他，我这些年也没对他有过几次好脸色，他的眷恋又因何而来？

　　这个时候时间似乎又恢复了他应有的速度，先是“当啷”一声肋差落地，接着是“呼”的一声，一道箭影从我耳边掠过，接着是一声闷哼，神原赖吉的拳头在我面前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接着他捂着自己中箭的左肩倒退了开去，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身后。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神原信常站在那里，他的胸膛急剧的起伏着，手上长弓的弓弦还在颤动个不停。

　　他走上前来，将神原赖吉的头按进自己的胸膛，我听见神原赖吉在他怀里哭泣的声音。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然后抱起神原赖吉翻身上了马背，一路绝尘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想起了去年初春，樱花树林中挽手而行的两个少年，也许那时两个人心中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可惜被太多的杂乱念头，模糊了它应有的样子。

　　喉咙深处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得慌，“咳咳。”我咳嗽着吐出一口血，看来内脏也出血了。

　　“主人。”藤崎助的手终于够着了我的手。

　　我看向他，他的脸白的可怕，鲜血已染红了半边衣衫，而神原赖吉的刀，还嵌在他的肩上没有拔下来。我想帮他拔掉，但右手已断，看来是不行了。只得靠近他，用肩膀抵着他的肩膀，这样两个人都可以借一些力量站住。“你现在不能倒下，不然那把刀会将你伤的更深。”

　　“嗯。”他答应一声，调整了一下位置，让我能将多一些的重量靠在他身上，“主人可以原谅我吗？”

　　“原谅？”他都这样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原谅的。

　　“当初我真的只是想让您开心，我以为您打败我就会很开心。”

　　“我想要变强，是真正的强大，而不是虚假的错觉。而且你是我的死士，我希望你是诚实的、值得绝对信任的，这点也很重要。”

　　“主人，我明白了，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情要向您坦白。”

　　“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故作生气的道。

　　他苍白的脸上，刹那染上了一抹红霞，“我……我……我很喜欢主人……的那件粉红色的衣服，下次主人再给我恩宠的时候，我可不可以穿穿那件衣服？”

　　“哈哈。”我捂着肚子笑起来，笑的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主人，主人，你还好吗？”不远处传来长谷九兵卫焦急的呼喊声。

　　“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再不快点过来，我的血就要流干了。”我使出吃奶的劲，冲他大吼道。

　　长谷九兵卫刚才被马颠出去，摔破了头，鲜血流了满脸，但跟我和藤崎助比起来他那点伤就不算什么了。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将我和藤崎助平放在地上，包扎救治了起来。随后小河章和石井介之也赶了过来，两人身上也都了挂彩，不过所幸也都没缺胳膊断腿。

　　最不妙的就数藤崎助了，长谷九兵卫皱紧眉头道：“主人，藤崎助肋骨碎的厉害，路上颠簸，断骨可能会刺进他的内脏，最好就近找户人家安置他，回头再来……”

　　看来又要把藤崎助再丢下一次了，我正要吩咐九兵卫去找人家，却见藤崎助可怜巴巴的看着我，那神情宛如是一只将要被丢弃的小狗。

　　我吞了吞口水，改变了心意，“九兵卫，你先把他的断骨都接上，然后找东西给他固定好，再做一副担架，我们原地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启程，你和小河章抬着藤崎助，石井介之背我。”

　　藤崎助闻言可怜巴巴的小狗眼神立时变得欢快了起来，我不怀疑他要是有条尾巴，肯定就摇起来了。我连忙摆手道：“拜托了，你长得跟个大熊似的，可偏要做出小动物嗷嗷待哺的模样，这真让人受不了。”

　　“哈哈。”九兵卫大笑了起来，石井介之也跟着低声笑起来，就连小河章嘴角都跟着弯了弯。

　　正当我们以为危险暂时过去了的时候，却听见一个异乎寻常的声音，那声音“踢踏”、“踢踏”，应该是一个人踩着木屐走在路上的声音，但偏偏的这个走路声却仿似震动得整个大地都跟着颤动，踢踏、踢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