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鹰与萤火虫》猪美美

14、第十四章

　　我到达练武场的时候，神原信常果然已经在那里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每天早上天蒙蒙亮就先到练武场上演练一番，只要他人在京都，不论寒暑从未间断过，我常想神原鹿之介一手将神原信常提拔起来，固然有他的私心在，但与神原信常自己这般默默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

　　见到我来，神原信常并没有太惊讶，这三年来除非是生病，我也从未间断过天方明即来练刀的习惯。只是他没有像往日里那样露出笑容迎上来，只是用一双神色幽深的眼睛看着我，半晌才终于点了点头。

　　我走到他面前，抽出太刀，刀尖冲地，对他鞠了一躬。

　　神原信常挥了挥手。有几个随从走上前来，给我俩身上披挂上护甲，并把刀用布带子缠好。

　　一切准备停当，神原信常冲我低喝一声，“来吧。”

　　我双手持刀冲向他，他举刀迎上来。三年中我们两个对练不下几千次，彼此的招式早已熟捻于胸，便是闭着眼也不会弄错。

　　大约对练到七八十回合时，渐入了佳境，力量、速度和准头都达到了巅峰状态。

　　我一刀劈面直击，神原信常横刀架住，我用力继续向前推，他侧身卸去力量。两道刀刃交错而过，绑刀的布条被瞬间划开，随即散落在地上。

　　他欲重新绑过，我却已经调整好了位置，再次欺近身去削他左肩胛，他跳退开来，但一退即近，足尖点地，飞身向前，直刺我左肋。这一招不是惯常的太刀招式，而是我们根据中原剑法演化过来的，神原信常给这招取名为‘飞鹰直刺’，在他使出这一招的时候，我一直的做法是向右侧退一步，挥刀横削。

　　但这一次我只退了半步，同时横削的刀，推出一半就停住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神原信常那把由最好的刀匠打造的，天下最锋利的名刀之一的‘落英斩’，穿透了护甲，从我的肋下，刺进了我的腹腔。

　　神原信常的刀真快呀，刀刺入身体的一刹那我几乎没觉得疼，直到他拔出刀，我的鲜血从创口处狂喷而出时，我才知道这一刀入体有多深。

　　“你要干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神原信常用手按住我鲜血喷涌的伤口，嘶吼道。

　　我眼前昏暗了下来，但却有无数个亮点，忽明忽灭，好像是许多只萤火虫在跳跃飞舞。

　　我伸出手去抓，去被神原信常握住了，“久治，久治，”他的声音焦急而慌乱，“快去传大夫来。”

　　我的手在他的手里，这一次倒是感觉到了温度，但稚嫩的情谊早已成了泡影，“如果终不得全，我宁愿死在你的刀下。”

　　*****

　　在接下来的几日，神原昌直以我为借口发动了对神原信常一系人的全面诛杀。

　　这使得神原鹿之介非常的气愤。已经有将近二十年他没这样生气了，让他生气的不是神原昌直和神原信常之间不断升级的对抗、绞杀，事实上在他的认知里，这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他本人就是杀死了四个兄弟才登上将军这个宝座的。他认为在比任何战役都更加残酷的兄弟绞杀中存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统帅整个幕府，才有能力控制整个国家。

　　让他生气的是，这场兄弟间的对抗，并不是在他所乐见的时间里发生的，比他想要的早了太多。他今年刚刚四十岁，正值壮年，他觉得他自己还应该在这个位子上呆上二十年、三十年，但他的儿子却已经长成，成年的儿子，开始展现出野心，培植私人的势力，这是很糟糕的现象，等他儿子势力渐强大的时候，势必会动摇他的统治，任何有可能动摇他的统治的事，他都决不允许发生。

　　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在他来讲并不难，他很快扶植起了一个相对势力较弱一些，但同样野心勃勃的儿子，这就好像是只双头蛇，两只蛇头先要挣来抢去，自身都做大不得，但他却不想现在这个双头蛇就一方咬死了另一方，或者是同归于尽。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派神原信常去青森的原因，他将神原信常的母家推上了大纳言的位置，但那个位置不是你推了上去，很快就能掌握的了实权的，而与北条家的联姻也是如此，这一系列的做法，更多的是表面上文章，而给神原信常一个带兵的机会，才是真东西，既建立起他在武士中的声望，同时也暂时远离京都，避免神原昌直的迅速反弹。在他想来，等神原信常从青森回来时，他这个三儿子应该已经更加强大，实力上真正可以跟神原昌直抗衡，同时经过一年那么久，神原昌直的心中也应该可以冷静的分析和看待这件事，实现真正的双头对峙的局面

　　但他显然是错了，他错在低估了那个他三年前从九江带回来的，生的跟个水晶娃娃一样的，在他看来除了漂亮就一无是处的孩子。

　　九江那个地方，他从三年前就看中了，随着他这几年扩张的野心越来越大，他对那片风平浪静的海湾越来越势在必得，让他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在于，中原沿海一带加强了海上巡逻防御，以前极为容易的抢掠变得艰难了起来，而平岩守纲手里有三千训练有素的水师，和十几艘战船，他可以一举击溃平岩守纲的老巢，但这三千熟练的水兵和十几艘战船，平白的损失了却着实有些心疼。倒不如扣住了他唯一的儿子，逼着他去出战中原，这样以这十几艘战船去消耗了中原的水师，就不算是平白损失了，而从平岩家剩下的这个水晶娃娃手里要下九江湾，想来一个威吓就足够了，哈哈，一箭双雕这正是天才君主的谋略。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个鬼水晶娃娃却让他本来尽在掌握的‘双头蛇’失控了，短短几日间数十起血腥冲突与暗杀，搅动起京都一片血雨腥风。

　　神原鹿之介一面极力镇压冲突的双方，一面勒令平岩久治这个祸水立刻离开京都，这辈子不许再踏回来一步。所谓这辈子的意思就是——

　　“本多义久由你去，在半路上杀了他。”不管这小子是否是因看破了他的心思、意图而故意闹出了这许多事情，都留不得他。

　　*****

　　将我抱上马车，藤崎助握住我的手，“主人，咱们终于可以回家了。”他眼中没有多少喜悦，却是满满的，几乎溢出眼眶的痛楚。

　　“主人坐好了。“长谷九兵卫吆喝一声，马车缓缓起行。

　　当马车行出京都，一行人和另一辆马车迎了上来，这些人是小河章和石井介之，以及白狼兄弟。

　　我看了看围在车旁的小河章和石井介之，缓缓做了两个深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可以回家了，但这条路注定不会好走。”

　　“誓死守护主人。”小河章和石井介之躬身说道。

　　我把目光又投向白狼兄弟，“九兵卫和小河章的妻子、女儿就拜托你们了。”

　　“你放心，一定会平安送到。”白狼郑重承诺道。

　　“办完这件事，你怕是要挪挪窝了。”我提醒道。

　　他笑了笑，“我和兄弟们打算去关中，以后定还有相见之日。”

　　“多保重。”

　　白狼载着女眷的马车和我们的马车分道而行，踏上了崎岖的回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