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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   二.

      苏梦枕的地方,气息殊然。
      他如果想你在,周围就是祥和安适得你不想离开。
      他如果不想你在,压力无形任谁都坐立不安。

      此刻硬冲进来的白愁飞,对此再清楚不过。

      这个房间,白愁飞第一次来就是闯进来的:
      那是三合楼苏狄谈判,也就是白愁飞入主风雨楼的当夜。王小石沉浸于白楼所藏,和杨无邪相谈正酣,而他信步出来,月色秋凉。

      红楼梦魇青楼怨,他就站在四楼中央,眼色冷冷一一掠过,深深吸口气。
      要白愁飞甘居人下,乖乖听令行事,从来就是个笑话。

      他以指捽发,将原本紧束的长发披下,大半颜面遮住,右手抖开一方锦帕,一股淡冷香气刹时在他周围弥漫。
      然后扯了外面墨绿罩袍,里头就是松宽的月白衫子;他于腰间随手一系,就在月色里淡淡一笑:
      他原本清瘦,白袍黑发,沾了那满身的香,纵然凛烈的气势还在,却被宽袍大袖尽数盖去,乍看,入眼的就只有风姿历历,像极了女子。

      抬头看青楼最顶端,宿烛未灭,宁亮如旧。
      今夜,白愁飞势必要单独去“见一见”他的这位“苏老大”。

      要诣是:观察,定势。

      观察的是苏梦枕的腿伤。
      豆子婆婆的天衣有多毒,树大夫究竟是否神乎奇迹,苏梦枕的腿到底会不会废。
      最重要的是,苏梦枕还有没有资格能力和价值让他“暂屈人下”。

      定势定的是他的“势”,也是苏梦枕和风雨楼的“势”。
      这一见决定他是真正成为风雨楼的一份子,还是虚与委蛇,伺机为自己谋利。

      所以对于那一晚的会晤,白愁飞很慎重,也留了很多退路,甚至不惜掩其真面目,即使事发也与他无干,没有把柄可抓。

      他翻身上楼,脚尖勾住栏楯,趁夜色而上。
      刚过了二楼,却见一魁伟身影卓然而立:
      师无愧重伤至此,竟仍深夜戍守,他一惊而退,紧贴于壁上。
      好在师无愧有伤在身,稍有松懈,似只看到他衣衫一角,也并未有所反应。
      所以白愁飞险险上了楼,得以到达苏梦枕当时安歇之“杵眉馆”。

      苏梦枕当时在做什么,他忘了,是什么眼神,他也忘了。
      或者说,是他当时就没有看到,没能注意到。
      甚少有人看过苏梦枕独自一人没有旁人的时刻。
      一来,是他不给别人这个机会;二来也很少有人有这个胆量单独见他。
      而今偷窥中的白愁飞,乍见独坐房中的(到底是不是坐着他也不知道,却肯定是在那里的)苏梦枕,莫名一窒,却步一退。

      这一退已经忘情。
      “情”是指周围的情势。
      他人在檐上,后无退路,一退便直直下坠!

      白愁飞一脚踏空,心里不由愤恨:
      这却是他出道以来,功成之后,连想都没有想过的失手!
      当下借势一顿,手在房廊上微微一拍,重新掠了上去。

      屋里的苏梦枕,也未抬眼,适时轻轻一咳。

      本来还自庆侥幸的白愁飞,不知怎么忽然就笃定:
      他,早已行迹败露,无所遁形了。

      于是就有了白愁飞的第一次硬闯“杵眉馆”。

      他很清楚要走,先要进去:
      只有先进屋,苏梦枕才有机会给他下楼的机会。
      他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以一袭白衣自窗口掠入,窗棂不动珠帘未乱,站定后却未发一言,黑发扬动,一衫飞舞。

      苏梦枕也静静看了他一眼,似乎微有些诧异,于白愁飞看来,这种诧异只是他的冷淡的礼貌:
      因为他的突然出现,所以他表现一下他是惊讶的。
      仅此而已。

      他于是环顾,轻掸衣衫,先叫了一声,“大哥。”
      苏梦枕笑笑,道,“坐。”

      白愁飞一坐下,恰对上苏梦枕背后桐木架上名为“省心通彻”的古镜:
      镜子是方才亡故的古董,花无错四五年前自山南一带觅来,每入夜见了灯火,铜黄镜面俱呈微蓝,是为五代异品。据闻周主柴荣借此镜入道,堕入禅宗,因此也是件雅物。

      古董花无错是叛死。
      而苏梦枕仍留着这镜子。

      这些,白愁飞自然无从知道。
      他只是恰好看到了自己的脸,自那颜色淡异的铜镜中:
      犹披着发,半遮住脸,神情稍惘,颊边微绯,不知是否那古镜奇异之处,他一看之下,竟觉得这一眼是说不出的:清愁艳丽。

      他不禁一阵赧然:
      真要命!
      竟这样和苏梦枕照了面。

      苏梦枕笑着看他,忽然冷冷的眉目一动,道,“好香。”
      白愁飞一下子怔住,正不知回答还是不答,答什么好,苏梦枕语声一顿,转而道,“可惜过于清素淡雅:你若要冒充的是雷娇,她过于俗艳;若要冒充雷媚,她的香是刺甜的;你,都不像。”

      白愁飞面色剧变,直视苏梦枕。

      而刚说完那一番话的苏梦枕,神色无二,灯火之下,反显得眸色暗凉幽远,一处平静。

      白愁飞稍事静冷,吐出口气,缓缓道,“的确是我失策。
      他一经点破,也绝不否认。
      今天他所图所为,等于已经完全失败:
      既已被逼现身,前面那一番乔装,自然是全无用处。

      苏梦枕却微微摇头,道,“你深夜探查,是要求证疑虑;扮作女子,是心思缜密:不能算作失策。”
      白愁飞冷冷道,“但我是在质疑你的地位。”

      苏梦枕同样冷淡一笑,道,“可知我为何允你副楼主之位?”
      白愁飞冷笑道,“给了我大权,不代表我会就此心存感激,世上狼子野心的人,可多不胜数哪。”
      “我能用你,就能承担后果。”苏梦枕淡淡道,“我是苏梦枕。”

      白愁飞只得无语。
      苏梦枕,这样淡然一句,常让一向言辞锋利,从不输人的自己,片刻之间哑口无言。

      下楼的时候,他却是光明正大地下去的。
      师无愧还如山神般矗立在那里,见他下来,丝毫没有惊愕,反而适时递上一件锦衣,笑道,“楼主副楼主谈完了么?
      白愁飞神色一动,道,“你方才看到我?”
      师无愧答,“自然看到。”
      白愁飞道,“你看到我为何不出声?”
      师无愧道,“苏公子吩咐了,白副楼主不论以何种方式入杵眉馆,我们都不得惊扰,不得阻拦,不得私论。”

      白愁飞轩眉一笑,默念这三个字:
      苏,梦,枕。
      方才灯下,这个人含而不露的犀利威慑,冷淡深凉的目色,自此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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