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恋》长安花落

68、最是无情帝王家

　　龙床上的人剑眉下意识蓦然紧皱，饱满的额上遍布细密的汗珠，俊容上一片痛色，似被梦靥缠身。
　　雪离坐在床边，伸手正欲抚平他的眉头，不料床上人猛然一颤，“珞儿！”下一瞬，停在半空的手突然被紧紧抓住，带着穷尽一生的坚定，“珞儿，不要走！”
　　雪离一愣，眸色复杂：半个时辰前，她已听闻了冷宫失火的消息，却未唤醒昏迷中的他，听回报的人称，冷宫火势极大，怕是已非人力所能挽救。
　　微微叹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道：“瑜，你的珞儿已经不在了，你我从此又回到了起点，这，是天意，她，本就不该出现在你身边，更不该和你有任何牵连，只有我，才是你命定的爱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微侧眸，是张公公，在触及雪离询问的目光时，微微摇了摇头，神色惋惜：冷宫的火势是渐渐小了，只是关押着前皇后的大殿，却早已是一片灰烬。
　　雪离手上一阵吃痛，慌忙回眸看着床上的人，薄唇依旧在断断续续的呼喊着，似耗尽了气力，渐渐低了下去。
　　雪离的心刚放下来，突然慕容昭瑜大呼道：“珞儿。”伴随这一声呼唤，子夜般的眸瞬间睁开，带着，焦急的探寻。
　　看到眼前的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冷冷甩开紧握的手，迅速起身，吩咐道：“去把皇后从冷宫唤来。”
　　张公公一愣，一时竟忘了该如何反应，皇帝看着静立不动的张公公，一掀被子，赤脚便下了床，向外走去。
　　张公公缓过神，慌忙紧跟在皇帝身后，雪离站起身，狠狠的握着交握的双手，眸中一片悲伤和不甘：凭什么？他可以这样对她。
　　张公公心里紧张万分，小跑着跟在皇帝身后，脊梁上已是一片寒意：不能让皇上去冷宫，要是他看到那具已烧得卷曲了的尸体，以皇上的用情，不知又将发生什么。
　　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啪”的一声跪在皇帝面前。
　　子夜的眸微微眯起，一片危险，“什么意思？”
　　张公公身子一抖，却还是战战兢兢的说出了口，“陛下，半个时辰前冷宫失火，皇后•••皇后•••”
　　一把抓起地上跪着的人地衣襟，直视着他，面色铁青，“什么？”
　　“皇后已葬身火海，请陛下•••”
　　话还未完，却被突然撂倒一旁，身影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眼前，本是大好的春光，却被一片漆黑的焦炭破坏了景致，那一片黑色，如同梦靥一般，萦绕在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上。
　　太后笼着袖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冒着几丝青烟的冷宫废墟，身边，来来往往的穿梭着宫人，身边，站着侍卫和刑部的官员。
　　“禀太后，根据尸体手上佩戴的龙凤和鸣镯和尸体所在的位置，确系为前皇后的尸体。”刑部侍郎在一边禀告着，声音难掩惋惜：如花的年龄，就这样被无情的大火吞噬，任谁，也会唏嘘不已。
　　但是太后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心里暗暗道：这样一来也好，一国之君，如果被一个女子牵连，将来还怎么担起江山社稷的担子，记得皇帝以前并不是这样的•••现在好了，那个人终于死了。
　　刑部侍郎心中一紧：没想到太后竟冷血到这样的地步，死的，可是她的儿媳啊，看来，果真是——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太后转身，看着不远处被白布覆盖的尸首，低声吩咐道：“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皇上。”
　　刑部侍郎有些为难：“可是陛下要是问起来了怎么办？”
　　苍老的容颜上浮起几分担忧，微微叹了口气：“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然而话音刚落，便有喧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参见皇上•••”
　　太后一怔，抬眸便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皇帝：一身白衣盛雪，胸口前，却隐隐透着血红，像是彼岸，残忍苍凉，黑发随风微扬，露出苍白绝美的面容，他竟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就这样一路奔了过来。
　　走到皇帝面前：“皇上，你的伤？”
　　面容昭瑜缓缓转过头，半响眸中才有了焦距，兀自轻声问道：“母后，珞儿呢？”
　　看着平时深沉莫测的黑眸中竟浮现出孩子般的期许，太后微皱了眉，抬了抬手，指着不远处的白布，意思明确。
　　面容昭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缓缓看去，却在触及的那一刹那迅速侧头，那惊恐又不愿相信的样子让旁者观之心伤。
　　固执看着太后，声音却多了几分怒气：“母后，我是问珞儿在哪里？”
　　一旁的刑部侍郎上前，诚惶诚恐的劝道：“皇后娘娘已经殡天，还请陛下节哀。”
　　皇帝冷冷看着刑部侍郎，眸中一片萧杀：“你有几个脑袋，竟敢出言不逊！”
　　“皇上，你何必执着，苏倾珞已经在这场大火中丧生，你给哀家醒过来。”太后突然提高声音说道。
　　慕容昭瑜眸色吓人，手紧紧握起，手指上的关节因着用力而变得苍白，“母后，你怎么也跟着胡言乱语，珞儿就在里面，朕要去找她。”
　　说完，走进烟火缭绕的废墟，抬起头，不敢看一旁被白布裹着的尸体，生怕那一眼，就生生崩溃了自己所有自欺欺人的防线。
　　焦急的穿梭在废墟中，一双赤脚踩在偶尔未灭的火炭上，自己却浑然不觉，“珞儿，是我不好，你不要躲着朕，出来见见我，好吗？”低低的声音，满是乞求，泛着的，却是浸人的心酸。
　　她怎么会走？她怎么可能走，前几天，她都还是好好的靠在他的怀里打死也不叫“昭”，她怎么会走，她不会走！
　　少顷，遍寻不到的人已有几分气急败坏，眸色血红，对着空旷的废墟大声咆哮着：“苏倾珞，你给朕滚出来！”
　　然而回答他的，除了无边的静默，还是静默，静默•••
　　四周的人静立着，看着废墟中几乎失控的皇帝，才猛然发现：皇帝对皇后原来已情深若此，可为何，却狠心将她打入冷宫。
　　猛然昭瑜抱着头，跪在一片废墟上，肩头微微颤抖着，单薄的剪影，像是在时空尽头划过的苍凉的姿势，哀伤，无力。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痛彻心扉的一刻，久久不肯移动。
　　骤然，废墟上的人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缓缓蹲下身，将白布裹着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唇角牵起一抹自欺欺人的弧度：
　　“珞儿，我们走，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珞儿，你要的，其实不是携手天下，你要的，只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坚定和温暖，对吗？”
　　原来，他都懂，然而却迟了，恋人所能等待的时间。
　　子夜的眼中浮起几分泪意，一点晶莹从眼角溢出，滑过直挺的鼻梁，直直滴落在手指间的白绸，最后，湮没开去。
　　似害怕她不会回答，慌忙接道：“珞儿不用急着回答，慢慢想，夫君知道你累了，你只要安心的将你交给我，就好。”
　　紧抱着尸体向前走去，直视着前方的眼眸一片心痛，颤抖哽咽的声音有几分责备：“叫你多吃你还顶嘴，现在•••，现在轻成这样，让为夫•••为夫怎么抱得住。”在场的人为听清皇帝说的话，但那低而温柔的嗓音以及那抱着尸体的凄清的背影，却让人不由得揪紧了心，有宫女已轻声的抽泣起来，脸平日不苟言笑的侍卫也偷偷擦着眼角。
　　废墟上，弥漫着浓重的悲伤。
　　生死相隔，哪种距离能远得过？你明明在我怀里，却早已感受不到我的一切，只余我一人，寂寂与世。
　　珞儿，狠心的，是你，还是•••我。
　　原来生与死的距离，真的会苍白人地神智和人世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