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沅莱

20、驿动的心（2）

　　他回到家里已是凌晨2点。佣人们早已入睡，老爷子也已离开，大而干净的住房，寂静象曼延的冰凉的湖水愈发显得房间空荡荡的。这套别墅他平时鲜少来，这里距离市中心太远，尽管这里的空气清新，环境幽静景色怡人，可他总觉得这里少了些令他无法自由舒适的呼吸。因此，他更喜欢W市灯火通明的繁华市中心。那儿矗立着各色闪亮的霓虹灯，流光溢彩、神采飞扬，就像是浓妆重抹的美女一般，时尚炫目，令人沉醉，令人迷惑。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相簿，相簿很干净，看不见一丝灰法。墨绿色的封面，上面没有任何图案花纹点缀，两个黑色草体“影集”二集端正的印刷相簿的右上方，字迹已略有些模糊。翻开封面，里面是一页页黑色的硬纸板，夹着白色透明的薄纸，照片就用金亮的小三角形夹住。

　　清晰的或模糊的，死去的或活着的，熟悉的或陌生的，都在这一张张老照片中静静的传述着往昔的岁月。

　　影集的第一页纸，一位年轻的少妇正坐在白色的床单上，怀中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婴儿的眼睛又黑又亮，浑身粉嫩嫩的，嘴里还含着一个奶嘴，少妇的脸色有些微的苍白，眼神却出奇的温柔，整个人散发出宛若丁香花的柔美。——“峥儿出生满一百天纪念。”

　　第二张，小男孩儿正在花纹繁多的床单上四处乱爬，，圆圆的苹果脸上，半开半合的小嘴儿像一颗含苞欲放的花蕾，少妇的头发蓬松，背靠软枕正仰卧在床头，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血色，只是眼底的温柔不变。——“峥儿满一周岁纪念。”

　　第三张，小男孩正倒在松软的毛毯上咧着大嘴，又黑又亮的双眼里氤满了水气，身旁的少妇满脸心疼，修长的手指正擦拭着小男孩柔嫩的脸宠。“峥儿二周年走路纪念。”

　　三张，小男孩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正仰着头对少妇张开嘴巴似是咿咿呀呀说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型玩具枪，年轻的少妇满眼宠溺的温柔凝视，那感情像开了闸的洪水，从她的眼底、唇边溢了出来。“峥儿三周年学说话纪念。”

　　第四张，小男孩的眉宇脸色，仿佛被一阵阵小风吹得云散天开，渐渐明朗起来。少妇的脸色依然苍白依旧，身形相较前三张显得单薄了些，可眼底的温柔如同春风，丝丝缕缕的缠绕在正搀扶着的小男孩周旁。“峥儿四周年幼稚班纪念。”

　　第五张，小男孩手拿一张奖状，眼睛晶亮，就连眉毛也比往常略高了些，欢喜的神色像是流波上的舞，他的面前，少妇正俯身弯腰，嘴角勾起了极大的弧度，在小男孩的颊边印下柔柔的一吻。“峥儿五周年第一次得奖纪念。”

　　第六张，小男孩正站在一张餐桌前，餐桌上放着一只圆型的巧克力夹心蛋糕，蛋糕上面插着六根细细的蜡烛，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神采，就连额头和嘴角似乎也蓄满了笑意，他的身旁，少妇亦是开心得嘴角上翘，变成一弯月牙儿。“峥儿六周年生日照片纪念。”

　　第七张，小男孩穿着藏青色的制服，身后还背着一个小书包，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轻快的节奏，满脸笑意的仰头对少妇说着些什么，少妇的眉宇间似乎笼着一层轻雾，身着的长裙竟包裹得愈显纤瘦了。“峥儿入小学第一天纪念。”

　　第八张，小男孩仿佛受了莫大委屈似的，紧张的攥着少妇的衣袖，此时少妇正躺在洁白的床单上，细细的手腕上插着尖尖的针头，脸色枯槁得如同失去了水份滋润的鲜花干枯。 “峥儿八周岁与母合影纪念。”

　　第九张，相片的背景很是丰富，米老鼠、唐老鸭、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小熊□□、小鹿斑比、101忠狗、小飞侠……组成了一个长长的花车队伍，穿行在游人如织的乐园内，而小男孩的面上根本看不见任何欢喜开心的神色，他整个人宛若一尊石像伫立在那样对周围的欢声笑语无动于衷。“峥儿九周岁香港迪斯尼纪念。”

　　再后面的硬纸页，只余一页页空白，宛如他空荡已久的心，永远的定格在十周岁。

　　时至如今，他依然能够清晰的记起那日的情形-------

　　父亲突然带来回一个陌生的女子，温和的对他说：“峥儿，这位阿姨姓殷，以后她就是你的新妈妈，她会疼你关心你照顾你，不让你受到一点儿伤害。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叶学峥已经忘了他当时说了些什么，又或者他根本什么都没说。

　　他虽然只有十岁，可已经拥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他知道从这个姓殷的女人踏进门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已经在悄无声息的改变。

　　他知道母亲的病逝缘于旧疾沉疴已久，母亲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可依然不顾风险坚持产下他，可以说，母亲是以己身之亡换来了他的诞生。那个殷姓女子自是待他极好，呵护备至，嘘寒问暖，可他总无法心平气和的面对这个犹如天外来客一样，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每回对着她，他都是一声极轻淡的“你好”，连“阿姨”这个含糊的称呼都欠奉。

　　当父亲某一天喝醉了酒，无意间透露出“这个女人早在他和他的母亲结婚不久就已经相识且以后二人一直互有往来”，叶学峥竟然镇定得没有露出丝毫怒意的大声诘问又或者嘶声斥喝，他只是眼神愈来愈清冷，宛如敛尽了人间所有的世情一样，神情亦是越来越淡漠，令人瞧不出一丝情绪。

　　他高中选择住校，大学亦如是，然后出国留学、学成后回国接管企业。

　　生意场上的你来我往、尔虞我诈、逢场作戏，他更是看透了爱情的本质。

　　金钱是万能的通行证，又有什么是金钱所买不到的？

　　他潇洒自如的穿行在衣香鬓影里，女人如他，不过是新鲜的华裳，穿旧即丢，尔后又继续寻找另一件美丽的新衣。

　　物质和金钱，他只手掌握；感情的游戏，他游刃有余。

　　他沉醉。他徜徉。他流连。

　　直至某一天，有一个女孩平缓的开口：“叶学峥，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爱。”

　　她语气悲悯得仿佛他才是那个真正需要慰藉的人。

　　他，当时似乎依然清清淡淡的浅笑。

　　可是，今晚当他再次回到这个家，他竟然有些怀念她家泛着晕黄的灯光，她鼻翼滚动的汗珠，她手里飞扬的泡沫。

　　他第一次这么深的剖析自己的内心，他并非不想爱，也并非不愿相濡以沫，也不是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也渴望有人为他煮饭洗衣素手煮羹汤，只是在他往昔的生命游走中，一直没有出现合适的。或许，曾经出现过，却又被他的自以为是给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