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绝》左边的神

2、二 刘伶：酒池

　　阮籍自愿去了步兵营任校尉，只为那里天下最好的酒池。
　　刘伶就披着件打了补丁的灰色大褂，连腰带也不系地出现在洛阳城里。他骑驴招摇过市，成了众人指点非议的对象，可他却不在乎。洛阳城内，轻车肥袖，一片繁华，刘伶却未必看在了眼里。他仰天轻轻一笑，逐云而行。
　　他想自己是寂寞了。原本他就是寂寞的。可是因为没有经历过喧闹，反而不知道什么是寂寞。可如今，形单影只，他刻骨地体会到了那种寂寞。林间一壶酒，他朝虚妄的对面敬一杯，嵇康似乎开怀大笑了。
　　只有他，笑得天真率性。

　　二刘伶：酒池

　　刘伶赶到步兵营时，阮籍已经登载了那里，慢慢升起一炉火。天还不冷，阮籍却喜欢喝温酒，他说，世人所谓之黄汤，却是唯一能让他觉得温暖的东西。刘伶就是在那个时候觉察到阮籍的衰老，不可遏制的衰老。或许，像他这样，看起来温达的人，内心却越是苍老的。刘伶不说话，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用竹筷敲击杯盏高歌起来。
　　当年，刘伶也这样击盏高歌，狂放的姿态让阮籍和嵇康惊羡不已。在竹林畅游，刘伶醉了之后，也这样高歌一曲，然后卧在青石上沉沉入睡。醒来时，自己还在青石之上，身上却披了大褂，多半是嵇康。原本，他就是个心细如发的男子，他目光清冷，看起来无欲无求，可是他也有自己的固执和不开化。
　　阮籍有时候也会为他的处事之法而担忧，可是刘伶却笑道，那么，就找个人超过他的狂放无羁吧？刘伶就成了那个人，可是，他的狂放终究没能挽救任何人。
　　阮籍将杯中美酒倾倒在干涩的黄土之上，遥遥祭拜了嵇康的在天之灵。刘伶却笑，这样美酒，实乃暴殄天物。叔夜若地下有知，必定会跳起来拔你的胡子吧？刘伶哈哈大笑了起来，看着醉卧在酒坛边酣然入睡的阮籍，发丝里闪着几点白光。
　　刘伶一惊，却又无可奈何。时光就在他们仰头一饮中逝去，酒池里能看到自己日益衰老的倒影，一切都像是假的，不真实的。
　　“醉死在这酒池里，不亦块哉。” 刘伶砖头去看阮籍，可他却转了个身，继续酣睡。“睡了好，睡了好，但愿常醉不愿醒，世间轮回一笑间。” 刘伶仰天一笑。

　　不等阮籍酒醒，刘伶便悄然而去，他留下一盏被击坏的酒盏和一双折断红木筷子，世间一切大抵也是如此的，碗破箸不存，竹林不在了，所谓贤士又何以得存？
　　刘伶拍拍仆从小三，那孩子睡眼朦胧地站起来。外面星辰灿烂，醒着的人想必不多。
　　刘伶让小三坐上驴背，自己在前面牵着驴走。小三原本百般推托，刘伶却是不允，说是要好好赏析这美景。他一步一景一口酒，慢慢走进这黑夜。
　　“小三，若我醉死在这夜里，你就把我就地埋了吧。”
　　小三一下子从睡意中醒来，紧紧盯着走在前面的男人，不要死，不要死……他想喊出来，喉咙却是干涩的，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任何。刘伶看似笑得豁达，心却是死的吧？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小三觉得有抑制不住的眼泪，却又不敢大声哭泣。

　　刘伶终究还是没有被草草掩于荒路，他活得很长很长。岁月死了，朝代亡了，他却仍活着，笑着就一杯酒，薄祭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