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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四 最糟糕的情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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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围栏有多高啊?”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接下去的故事,祖母微笑着按下一个琴键,“也许你知道我有恐高症,亲爱的。我摔下去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
噢,是的。我想起来了。祖母曾经不止一次告诫过我,不要去那些没有护栏,即使有护栏,也不要在没有大人陪同情况下去那些危险的,离地面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我这才明白原来她是因为有了那次的阴影,才对高度有了恐惧感。
“可是有人接住了你。”我看着她手指上的蓝宝石说,“那个人是谁?”
阳台上的花朵摇晃着,柔嫩的花瓣上镀了一层夕阳的金红。
傍晚来临了。
*
皇后乌拉的寝宫,据说是全皇宫最漂亮的宫殿,除了皇帝本人的。我确实喜欢那些柔软的,象征着世界中心卡特兰神庙的白鸢花。它们似乎永远也不会衰败,即使是在这样寒风凛冽的冬季。
我只觉得后脑勺昏昏沉沉,吃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没办法做到这个简单的动作。
“只是惊吓过度。”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虚无缥缈地说,“不过殿下受了寒,侍女们要格外注意。”
我想那是还没有见过面的宫廷药师。好像什么事情跟宫廷沾上了边,就一下子升了好几个等级。
“可是她怎么会摔下去?”利梵急促地说,他的脚步声在房间里格外响亮。“我明明让她站在门边等我的。”
“殿下。”第三个声音清亮熟悉,我思考着在什么地方听过。“我觉得现在还是去招呼一下亲王们,尤比纳殿下似乎不太满意您今天的态度。”
利梵迟疑了一下,我听到他转身时布料摩擦的声响。
“那好吧。塞西莉亚。”他唤来我的侍女长吩咐道,“我晚上再过来,你在这里守着。”
“是的,殿下。”塞西莉亚兢兢战战地回答。
“今天多亏你了赫默。”利梵说,我突然想起来那第三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怎么会。”赫默带着笑意,我闻到一股凛冽的清香。“原来您带回来这么一个宝贝,要好好呵护才行啊。”
几人离开后,我终于能够睁开沉重的眼皮。
“殿、殿下?”塞西莉亚尖叫地喊道,慌忙冲到我的榻前扶我起来,“您有哪里不适?药师大人还没有走远,我们可以——”
“不。不用了。”我头疼地打断她,太阳穴灼灼地疼。“我想靠一会儿就没事了。刚才有谁来过?”
塞西莉亚招呼其余的侍女出去,房间西侧的落地窗开着,花香冲散了那股凛冽的香气。
“利梵殿下,药师大人,还有救了您的赫默大人。”塞西莉亚替我掖好被子,轻盈舒适的感觉让我的头疼缓解了不少。
“那个赫默是谁?”
我想起在来帝都路上与一对贵族队伍的相遇,其中就有那个赫默。利梵要他去找弗兰德斯的亲王,不过我不太明白利梵的用意。新年将至,按照传统,亲王都会从封地赶往帝都,根本无需单独召唤。更何况利梵虽然是王国的继承人,但是从政治地位上来讲,弗兰德斯亲王是五位亲王之首,权利地位还高于他。这么想的话,也许是那位亲王在皇家面前特别有说服力,所以利梵想找他来帮我做担保?
我想我还是要搞清楚救命恩人的大名和身份,以便斟酌着要怎样报答。贵族们可都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家伙啊。
塞西莉亚显然不明白我的心思,想了想回答我:“赫默大人是夜族本家的血脉,是利梵殿下的好友。这次对亏了他,殿下您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再次打断她,她说了一个我很感兴趣的词,“夜族?恩,是那个——”这次塞西莉亚飞快地打断我,眼睛里透着一股恐惧:“不是不是。赫默大人是个好人,和‘那个’族群没有关系!”她似乎有意识到自己有点激动了,忏悔地垂下头,“抱歉殿下。我们不被允许谈论那个。”
我呼了口气,肺部好像跑了八百米一样难受。
夜族。一个是约翰大叔告诉我的,吸食人血的怪物,吸血鬼。还有一个是贵族群里的族群。为什么皇帝会允许这样的禁忌名词存在?
我盯着绣着银色花朵的被面发呆,从围栏上坠下的那一刻情景又回到了脑海中。
青碧色的天空。缱倦的云朵。宫廷式华丽的建筑。好像还有一丝飘散的黑色。
那个赫默是个黑头发的男人。
黑头发。夜族。
我立刻联想到了在博玛时,那片竹林里遇到的男人。
那是个吸血鬼。
我在软绵绵的大床上躺了两个小时,腰背实在受不了了,干脆套了一件袍子走到敞开的落地窗前吹吹风。
接近一月份的日子,天气却并不怎么寒冷。就连带着白鸢花香的风,也是温柔和煦的。我靠在白色的窗框上,反复勾勒的木雕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条延伸到天花板的雕刻藤蔓,上面还有一些身材矮小的,背部长着翅膀的小妖精一样的生物。他们手里拿着水果,鲜花,还有乐器,在整条窗框上飞翔。
我曾听教师塔尔提到过精灵。他说精灵分为上位精灵和土地精灵两种,就像龙族分为天空龙族和海中龙族一样。上位精灵从未在人类面前显现过真身,他们生活在远离人群的深山巨谷中,有着脱俗的美貌和神奇的力量。而且他们往往是少女们幻想中的完美恋人。
土地精灵则是一种面貌丑陋狡猾的矮小生物,他们通常居住在地底下,在人类的脚下。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祝福往往可以使作物丰收,病痛消失。但是塔尔遗憾地说目前为止,似乎没有几个人类得到过吝啬的土地精灵的祝福。
落地窗前面是一大片藤架白鸢,还有雕塑喷泉。它们挡住了我的视线。
“乌拉?”
女人小心翼翼的,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那片白色后传来。我怔了怔,隐约瞥见一抹生动的红色。那人又喊了一次,裙摆出现在我的视野内。
那真是个美妙的女郎,她的脸蛋和身材一样完美。火红色的纱裙穿在她身上,世间就没有任何女人配再穿这样张扬美丽的红了。她有一对清澈的天空色眼珠,此刻正看着我。
“噢天哪。你长得真像她。”红色衣裙的女人正是我在走廊里见过一次的,声称自己并未结过婚的贵妇。她走得飞快,高跟鞋踩在台阶上,碾碎了几朵小花,我有点心疼。
“你好夫人。”我朝她提裙起摆行了一个礼,在她抓住我的胳膊前。
“你……”她的视线落在我手指上无法摘下的戒指上,“我应该和亚兰同路的!这样就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你了……真是,抱歉,我有点激动了。”
她的胸脯起伏着,细白的脖颈上的珍珠项链流转着温润的光。
“尤比纳告诉我只是个粗心大意的侍女。”她似乎有点生气,“我把你吓到了吗?你摔下去的时候我真的……噢。”她又喘了几口气,“你看上去有点苍白,亲爱的。我们能坐下说话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位优雅的夫人是踩着开满小花的小路上过来的,她那双银色的高跟鞋沾着细碎的花泥。我们两个站在落地窗前,按照宫廷教师的教导,我应该做出身为宫殿主人应有的礼仪和教养。
“是的,请坐。”我匆匆往房间里一瞥,靠近壁炉的沙发成了我的“礼仪和教养”发挥的地点。
“我看见利梵和夜家的小子从乌拉的寝宫里出来,所以有点好奇。”她朝我眨眨眼睛,“我是妮维娅.金,人们称呼我为珊瑚夫人。”我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饰上,火红色,珊瑚形状。“你可以称呼我为妮维娅姑姑,当然我希望你那个姑姑不介意。”
“嗳?”我撩开头发坐下的动作顿了顿,她所说的“那个姑姑”是什么意思?
珊瑚夫人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皇帝有个姐姐,拉罗尔.斯特莱亚。你来的前几天她就到伊多亚修养去了,她的皮肤特别敏感。”珊瑚夫人做了一个不喜欢的表情,手腕上的珍珠映衬着白皙的肤色。“难道利梵没跟你说过吗?”
……好像他有提到过除了叔父,还有个姑姑之类的。只是我根本记不住名字啊……
我讪讪地笑了。
“噢,真像啊。”她捂住嘴巴看着我,非常激动的样子。“就连表情动作都一样。我和乌拉从小孩子起就认识了,她嫁给皇帝的时候也就比你大两岁。”
*
天迅速暗下去,晚风从阳台敞开的玻璃门灌进室内,我抱住胳膊打了个冷战。
“今天就到这里吧。”祖母起身去关门,我虽然有点不舍,但只好点头下楼去等晚餐。
我和祖母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我曾多次在餐桌上偷偷观察过她——她的用餐礼仪也好,走路姿势也好,都是我学不来的。因此在我结婚的前段时间,曾经努力想要向祖母靠拢,做一位优雅的女性。最后以失败告终。
晚饭之后我回到房间,脑海中还回绕着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
金发和煦的兄长,立场不明的叔父,未见面的姑姑,隔层纱的父亲,母亲好友的珊瑚夫人,还有个神秘的,黑发的男人。
我有一种感觉。那个男人,肯定是……
房间的窗户没有关好,窗帘乱飞。我跑去拉窗帘,没想到里面站了一个人。
“吓到你了?”那个男人站在月光下,他有一头贴着脖颈的黑色短发,水晶灰的眸子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不知怎么就喊出了那个名字。
“赫默?”
他挑了挑眉,走到我的床边上坐下,一条腿压着另一条,好像这个房间就是他的,而我是个外来客。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于是拉了把椅子面对他坐下。
“祖母告诉我她回到的是过去,你也是过去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自从听祖母开始讲述,我就在烦恼这个问题。
“啊……你这孩子。”他摊开手掌,指甲透明。“问的问题还真是刁钻。”
这次换我挑眉,不过那一定很幼稚。
“如果我说出来了,你一定会很难过的。”在我反驳之前,他又接着说,“毕竟见到一个吸血鬼是很不容易的。你是沾了你祖母的光。”
我撇撇嘴,完全没有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我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你不是长头发吗?”我比划着,“比我祖母的头发还要长——”
“亲爱的。”他也比划着,我们两个好像是哑剧演员。“难道我不能理理头发什么的吗?”
我讨厌你喊我亲爱的。我嘀咕着。那感觉好像我很幼稚。
“是的。对我来说,你的年龄太小了。”赫默抬起尖尖的下巴,回应我。我被他能够听到我的心里话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跳起来警惕地看着他。
“这不算什么。”赫默的袍子被晚风吹得鼓鼓的,好像背后长了一对翅膀。“你要知道在当时,吸血鬼可是被称为‘堕落之神明’的。”他扬起手,窗子啪的一下关上了,“我们总是高人一等。”
他说高人一等的时候,我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是祖母。我居然忘记了她每晚都会给我送一杯牛奶!
我浑身僵硬地站在椅子旁边,祖母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托盘。
“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怎么把窗户关了。”祖母的视线落在紧闭的窗户上,现在有点热,虽然宅子很阴凉,但仍然要开窗透气。她放下盘子,走去关了窗。等转过身的时候,我几乎都快晕厥过去了。
——她看不到吗?她看不到赫默吗?那个坐在我床边上的吸血鬼!
赫默依然坐在床边上,双腿交叠,姿态闲适优雅。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祖母,我仿佛感觉到了一点点落寂。
“你知道。我说出来你会难过的。”赫默薄薄的嘴唇翕动,他的话只有我能听到。“她看不见我。”
他的眼角似乎有什么在闪烁。
“喝了牛奶就早些睡好么。”祖母吻了吻我的额头,出去了。
我震惊地看着赫默。
“我——我不明白。”我颤抖地说,赫默低头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为什么祖母看不到你?我为什么——”
“因为她想看见的不是我。”赫默低着头,眼睫隐没在刘海的阴影下。他的声音空荡寂寥,带着深沉的窒息感。“虽然第一个遇到她的人是我。”
我的双手放在胸口,胸腔里那颗心脏激烈地跳动着,它带着难以名状的感觉冲击着我的神经。
“你……”我试探性地问道,“你爱她?”
赫默抬起脸来,苍白俊秀的脸颊上有一道水痕。
“是的。所以——”他的身影仿佛水中的纸张一样晃了晃,“即使是最糟糕的情况,我也想呆在她身边。”
他消失了,在那么一瞬间。
我怔怔地看着他坐过的地方。
那个吸血鬼……对我的祖母,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
我走过去坐到他坐过的地方,想象着祖母还没有对我诉说的过去。
祖母知不知道有个吸血鬼爱着她?为了她不顾一切?那她想要见到的人究竟是谁?那个人又是怎么样的?
我想的事情太多了,大脑告诉我要需要休息。我侧身躺倒在床上,那股凛冽的清香围绕在鼻尖。
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