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钩斜》游悲

7、皇后

　　瑛王爷没有再碰那件披风，他看着怀瞳，缓缓蹲下了身子，两指用力地捏住了怀瞳脆弱的下巴，黑色的眼如同一片沼泽，散发着危险致命的气息，他眯起眼，像是打量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而事实上，他和怀瞳已经相处了六年，怀瞳十岁进宫，那一年独孤瑛十二岁，一眼相中了还在哭泣连什么是服侍都不懂的怀瞳，后来独孤瑛搬出皇宫，怀瞳则留在了宫中。怀瞳为什么不跟随着独孤瑛一起离开，一直是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不可否认，在皇宫里的那段岁月，独孤瑛是将怀瞳当作亲人一样对待，承受过怎样的荣耀，就要提前预习怎样承受荣耀所带来的嫉妒怨恨，独孤瑛离开皇宫，怀瞳就失去了所有的庇护，只得任人宰割。
　　独孤瑛收紧了手，脸上满是不屑与嘲弄：“全天下都知道我和你的事，怎么了，现在怎么一副受侮辱的表情，我亏待了你吗……”
　　“求您不要说了。”怀瞳急忙打断独孤瑛，他想将头低得更低，可独孤瑛控制住了他，让他不得不面对着一脸怀疑与恐慌的舞婴。
　　她还是个孩子，她怎么能知道这些事情！
　　“在床上，你不是哀求着让我不要离开吗？”
　　“求求您不要再说了！！”
　　“明明是你自己说离不开我的，可你却背叛了自己。”
　　“是奴才的错，但请不要在这里……”
　　“怎么了，你也开始觉得我恶心了？怀瞳，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要多肮脏要多肮脏，你也配嫌弃我？现在你有新主人了，看你摇尾乞怜的样，你以为她会爱上你一个无能的太监吗？你以为你能摆脱你阉人的身份吗？”
　　“……”怀瞳没有再说话，他平静地闭上了眼，泪水瞬间从眼角滑落，他要紧紧地闭上眼，让自己不要看到舞婴希望破碎的神情。
　　“你哭了……怀瞳……”独孤瑛忽然将怀瞳揽入怀中，微紫的双唇狠狠地印在了他的眼角上，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的目光，贪婪地舔舐着他脸上的泪珠，喃喃自语，“怀瞳，你只能为我一个人哭泣，你只属于我。”
　　舞婴往后退了几步，几乎要跌倒，泪水夺眶而出，幸而被宫女扶住。
　　“你……你们……是怪物！！”舞婴抓住宫女的手，颤抖着大喊。
　　独孤瑛怀中好似死了的怀瞳忽然浑身一颤，他将脸撇向舞婴，面无表情地说：“求求你，原谅我，当作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独孤瑛望着舞婴冷笑一声，将怀瞳抱得更紧：“舞婴公主，我们就是怪物，那又如何？”说完，又是垂首一吻，他接着说，“公主，我会让你从梦中醒来，认清现实。”
　　“不！！”舞婴大声嘶喊着，虽然她不知道接下来眼前这个外表俊美的王爷将会做什么，但对她，对怀瞳，一定是灾难。
　　独孤瑛不管舞婴的喊声，自顾自地垂下头，柔声问怀瞳：“两个选择，在这里，或者是寝殿……哦，是你的公主的寝殿。”
　　怀瞳缓缓别过头，看着独孤瑛，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太陌生了，陌生到怀疑那六年的时光是不是梦境，那个在危难时总会拯救自己的瑛王爷是不是早已死去，死在了十六岁。
　　“你真有够恶心的。”
　　“谢谢夸奖，”独孤瑛灿然一笑，歪了歪脑袋，“那就借用一下舞婴公主的寝殿吧，让她每晚睡觉都想起我和你在那上面发生的一切。”
　　“你会后悔的。”
　　“没做过怎么知道会后悔，还有，你只是一个奴才，伺候我是你的荣幸。”

　　怀瞳听见了舞婴的哭喊，她用力地拍打着门，阳光斜斜射入，随着门的摇晃在脸上摇摆不定，无所归依。他感觉到了独孤瑛的存在，猛烈的、不可遗忘的、痛彻心扉的、刻骨铭心的存在，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不知疲倦，喊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抽泣。
　　他趴在床上，抓住压在身下的被子，轻轻地嗅着。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他想起了伸出手去抓樱花瓣的舞婴，想起了羽——那个总是在等待自己最深爱的人，同时也是仇人的独孤羽。
　　独孤。孤独。
　　也许这个姓，本身就蕴含了寂然与悲伤。这是世世代代的诅咒，是身为皇族必须承担的不幸与无奈。

　　皇后的到来早有预谋。当舞婴跌坐在院中，面对着眼前的竹球和紧闭的殿门哭泣时，一个灾难又悄然降临。皇宫是比竞技场还严酷的所在，在这里，没有人会给你喘息的时间，你可以休息，但在你休息时，身后草丛中隐藏的毒蛇，它的牙中，早已蓄满了毒液。皇宫中没有什么规则，只要你抓住时机，就可以一飞冲天，要么坠入深渊，粉身碎骨。最好的生存法则，不断的进攻，完美的防御。
　　“在这个地方真是委屈你了。”皇后没让人通报，独自信步入院。从看见舞婴那一刻，她的脸上就始终是忧伤的表情，她蹲下身子，怜爱地抚摸着舞婴的头。舞婴看见了皇后，但她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谁，她拽着皇后的衣袖，无助地哭着：“求求你，救救怀瞳。”
　　皇后看着紧闭的殿门，淡淡地笑着：“别害怕，他们都是很单纯的孩子，瑛是王爷，不会对一个奴才做出什么事的，瑛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舞婴听到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竟然直呼王爷的名讳，不由地止住了哭声，胆怯地看着陌生的女人，当看清了她华丽的装束时，舞婴又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恭敬地弯下腰。
　　“不要害怕，舞婴。”皇后微笑着对她说道，“哀家应该提早就来看你的，但后宫有太多杂事要处理。”
　　舞婴连忙摇摇头，突然抬起脸，有些惊乱地看着陌生女人：“您……是……”
　　“皇后娘娘。”陌生女人身边的宫女万分恭敬地说，却没有抬眼看着舞婴。
　　舞婴一时懵住，忘记了行礼。待她要慌忙行礼时，却被皇后给拦住，她用一双仁慈的眼望着舞婴：“我这次来找你，准备送你一份大礼，任何一个公主得到它，都会获得无上的幸福与荣耀。”
　　舞婴想拒绝，她不相信幸福与荣耀，所谓幸福与荣耀，是元雪的命运、是冷宫的荒凉、是十年的孤独……但她没办法拒绝，皇后的戏演得太过逼真，连舞婴自己也忍不住受了感动。
　　“五年后，你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前提是，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你只知道他的名字。你不知道他出生的季节是春还是冬，你不知道他有过怎样的童年或是少年，你不知道他最爱的人现在是否还活着，你不知道他是温柔的还是暴戾的，你不知道他最讨厌的人，是不是恰好就是你。
　　你只知道，嫁给他就能换来一张联盟的文书。这才是最好的。
　　“我不……”
　　“你不可以拒绝。”皇后笑着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额头，可却被舞婴给躲过了，她无所谓地笑着说，“这五年里，你要学着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
　　“我要见父皇！”舞婴踢开竹球，不管不顾地向外冲去。
　　皇后冷笑道：“皇上么？他也来了，可是他不想踏进这个充满着肮脏回忆的地方，啧啧，真是太脏了。”
　　舞婴的目光猛地射向院门外，她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她想跑进他的怀里，让他亲口说，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她想紧紧地抱住他，让他宽阔的肩膀保护住自己，轻声安慰自己。皇后没有拦住她，任何人都没有。
　　门外高大的身影却在见到自己之后飞快地转身，想要离开，舞婴迅速地冲上去，死死抱住了他的腰，放声大哭：“不要走！！”
　　独孤流云一言不发，舞婴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上，她的心中不由一动，热泪再次涌出。可下一瞬间，那双温暖无比的手毫不留恋地掰开了她的手，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往后倒，目光之内，那伟岸无比的身影渐行渐远。
　　她往后倒下去，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只有一望无际的蓝天，云岚流离。
　　他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