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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梦之沼 ...

  •   沐风做了太多的梦,每个梦的时间场景皆不相同,唯一不变的是每个梦里都是玄霄的身影。

      她看到白衣男子站在凤凰树下,周围是各色深深浅浅的翠绿、明黄、绯红,那样艳丽明快的色调将这里的景色映得美如仙境。彼时彩蝶纷纷扰扰,落红翩翩正好。沐风忽地恍然,这里正是她无比熟悉的地方,昆仑山醉花荫。

      记得他曾说过:“此地风光秀丽,我也十分喜爱。”

      两百多年前醉花荫里那段甜蜜中却夹杂着酸涩的记忆啊!至少那时她时能时常见到他的,也是从那时起,将他的音容印在了记忆最深处,深入脑海。

      她亦早知玄霄是非凡的男子,只是却未料得命运如此多舛……及至二十年后,她见到了那个目光清浅的云姓少年。少年单纯质朴,开口便向她索要一束凤凰花枝。他长得高高壮壮,然而说起话来却天真得像个孩子。

      她看到那个少年的眼睛很纯澈,除了黑与白之外再没有任何别的颜色。

      这少年有颗赤子之心。她这样想着,于是便折一束花枝给他,却从始至终没有问他一句:此花究竟为何人所采。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

      梦中的场景倏尔模糊,再转为清晰时他已立于琼华卷云高台之上,长发未束,眉间朱砂印记散开,周身炎阳寒冰之息纵横交织,明明灭灭。

      那名杏黄长裙的女神静静悬浮于半空,神情肃穆地诉说着天道因果。

      “天道?”男子慢慢抬起下颌,望空浅笑,眸中却渐现狠厉之色:“哈……哈哈哈……苍天弃吾,吾宁成魔!”

      张扬笑声,气动山河,长发眼眸尽染朱红,炙烈炎阳向外喷吐出煞气万千。顷刻,灼热的火燃遍他身畔,冲天的烈焰将男子白袍身影映得一片残红如血。

      她眼睁睁看着火焰连同那人的身影一起逐渐消弭,再也无处寻觅。

      自此,东海百年的枯荣流转,数不尽的刺骨寂寞。

      沐风痛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人生如梦,浮生如斯。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后面的梦变得断断续续,她梦到那日在万花山,她下定决心要向玄霄表白一切,想告诉他这百余年来的思念和眷恋,也想告诉他自己是如何卑微而绝望地爱着他,爱到徒令柔肠寸断、相思成灰。只要他肯她留下,她便不再返回天界,情愿随他一起浪迹天涯,也只羡鸳鸯不羡仙。

      那一日终又见到了他低眉浅笑,轻声细语,沐风被这突如其来却并非给予自己的温柔所惊到。

      那少女明艳动人、兰心蕙质,丝毫不显先声夺势的盛气凌人,也无半点矫揉造作的小家子气。她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玄霄身旁,杀得沐风措手不及!

      但她仍然没有怨恨她,虽然内心里也会情不自禁地涌上嫉妒。其实她要的从来都不多,只要玄霄能够快乐,那么就算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她亦甘愿。

      千帆过尽,她以为他会和风铃在一起,那个女子或许是他多舛一生中最终的慰藉。但谁也未曾料到她会这般早早逝去。

      自古红颜多薄命,总怜落花尽飘零。她曾下界来到云梦山拜祭过风铃,却在那里遇到了同来祭拜的慕容紫英,他靠着树干倚在那里,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哽咽散落在风里。

      他在哭?!沐风从未想到他这样一个男子也会这般地痛哭。

      她刹那恍然。良久,待慕容紫英离去,她才走过去,轻抚着玄霄亲手立下的石碑,一遍又一遍,仿佛看见那少女如花的笑靥又浮现在面前,“阿铃,但愿你早日转世,来生……不再红颜薄命。”

      缘生缘寂,谁知,谁知?

      ***

      海风拨响了窗前的风铃。

      玄霄眼神寂寥的望向窗外,他回忆起了从前。

      很久以前他曾在琼华门派修行,那时他是整个门派的翘楚。与师妹夙玉同修双剑,情愫暗生。

      很久以前的那一年,因双剑失却其一,他被冰封禁地,从此阳炎噬心、寒冰透骨,双剑之祸他与夙玉同受煎熬。

      很久以前他结识了那个云姓少年,并在其相助下破冰而出,却未料到出来时所见到的情景早已物是人非。

      很久以前他认识一个叫风铃的女子,她拥有不可思议的个性和力量,令他也不得不另眼相看。后来,风铃唤醒了死镰狂刀,破开东海封印,两人一起对抗神界……

      他无法忘记赶到回春药堂后,在扶起风铃那一刻心底的震撼——在他万里迢迢赶来药堂,找到救命的大夫时,她却永久地坠入了长眠。

      她没能等得及他救她。

      每一念及,他便觉无法呼吸。

      百年飘忽如一梦,梦醒之时宛如隔世。只有胸口佩着的通灵古玉印证着一切都真实地存在过,并非他的一场幻梦。

      后来呢?

      后来。

      他去了青鸾峰。当年借走望舒的时候,他便答应过一定会归还。

      碧空、白云,绿树、飞瀑。

      青鸾峰的景致依然那般钟灵毓秀。

      “咳咳……”猎户装的少年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轻轻咳嗽起来,脸上顿时泛起一层淡淡红晕,“大哥,这是梦璃上次开来的寿阳蜜酒,也是我爹当年最爱喝的,你快尝尝。”少年的酒量较之一百年前却毫无长进。

      “你爹……”玄霄抬眸,似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人和事,但终究没有接下去,只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将杯内的余酒一口气倒进嘴里,云天河点头,“是啊……大哥你知道么,其实我爹一直都对你心存歉疚。”

      玄霄手指在杯沿上无声地缓缓收紧,沉默了片刻,淡然道:“他大可不必如此。”

      “可是……”云天河侧过头,已有些醉意,“他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还是……算了吧。”一片静寂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依旧像以前一样,平淡如水,未带任何多余的情感。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再也回不去从前。

      “我早已不怨他了,就连那一点前尘过往,也已经忘却。况且,自从脱离了东海,以前的我就算死了——而他,更早之前就死了。”

      云天河抬起头,有些惊诧地看着面前这个冷静说话的男子。依然是当年的眉眼神情,甚至连额头的朱砂印记亦如在琼华禁地时一样,还是当年那般清高寂寞、桀傲不驯,而他却陡然惊觉到一切都不一样了,究竟是什么力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这个男子?

      他呆了半晌,方垂了头,叹口气:“原来,是我爹……太过执著。”

      他似乎已经醉了,声音有些喃喃不清,“倒不如我娘……那般洒脱……娘临去前说,这一世她活得太累,死后要去早早投胎,忘掉一切……”

      时隔这么多年后,再次听人提起当年那如玉般的人儿,玄霄亦不知心中是什么样感觉。不错,夙玉外柔内刚,依她决然的性格来看,的确正应如此。

      玄霄没有再说,良久,嘴角浮出一丝隐约淡漠的笑。

      那一日,两人都醉了,云天河酒酣耳热,伏在那里不停地喃喃低语。玄霄以掌支额,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光洁的桌面,曼声长吟:“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云天河醉眼朦胧,闻声茫然不解,他天性率真,从来不懂什么是烦恼洒脱,虽然听了玄霄的话,却也不知其心中所想,只是隐约觉得这几句话,倒有几分像爹当年的口吻……

      想到此处不禁怔住,并未发觉对面男子此刻微阖了凤目,薄唇中吐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有些情感注定只存在于特定的时期内,过了那段时期就不再有存在的意义了。那么不如就让它永久地,尘封在记忆中去吧。

      ***

      沐风站在凤凰花花海里,白衣男子的背影就伫立在那。沐风望着他挺拔俊朗的身影,心里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一直都在等你……”短短一句,她却说得很慢。

      玄霄转身,沉默地看着她,忽尔淡淡道:“我知道。”

      他知道?沐风怔住,随即又释然:是了,他本就是个聪明通透之人,自己的情意,当年就连风铃都看出来了,他又怎会全然不知?只是……自己一直不说,于是,他便装着不懂?

      “你愿不愿与我一起?”她抬眸,目中有强自压抑的光芒,“天界上仙,都不是我最想要的。只要你肯,我宁愿和你一起去浪迹天涯!”

      半晌未有回音,有的只是一个白衣男子固执地沉默。

      “你肯么?”沐风幽幽问道。

      良久,他终于开口,却将她的全部希望彻底斩断,“对不起——今生我注定负你。”

      注、定、负、你。

      如同当头一盆冷水,将她的期待瞬间浇灭。

      沐风的泪落进了风里。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男子的背影渐行渐远,不曾再回首。

      沐风哭倒在花丛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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