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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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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在这一年的四月离开即墨。
在东海之滨,有个不起眼的小镇,背靠隐香山,面朝汪洋,不同于外界的纷纷扰扰,这里虽然有些闭塞,却民风淳朴,自有一派清新宁静。
他亦说不清当初为何会来到这座海滨小城,一住便是十年。许是因为那种平缓的安逸,许是这里的海风足够烈,又也许仅仅因为午后沙滩上那难得的静谧,唯有浪花缓慢抚过礁石的轻柔声响,唤起人内心的沉思、抑或追忆。
若兮望着那白衣飘然而去时,心底泛起了从所未有的失落。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识玄霄了,她记得他第一眼看她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诧。现在细细想来,那种眼神应该是见到某个久违的故人时才有的神色,隐去了过去的爱恨种种,似乎那些曾经的温柔与眷恋、遗憾与惆怅,都早已在时光的流逝中磨平了棱角,成为现在的波澜不惊。然后他才开口,问起她的名字。
“我叫若兮。”她抬起头,望着男子狭长俊秀的凤目,有些腼腆地说:“你住在这里,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男子点一点头,便不再答话。
那以后每逢他自外面经过,若兮便会悄悄爬在窗前默默凝睇,用很缱绻的眼神,带着仰望和渴慕。
玄霄的窗前有一挂白贝壳串成的风铃,有海风吹过的时候便会叮咚作响,清脆悦耳。有时若兮路过那里便见他坐在窗前手抚风铃,似在沉思,又似在回忆什么。
那里面藏着一个怎样的故事呢?她想。
那一日的黄昏,若兮挎了手编的竹篓到海边捡拾退潮后遗留在岸上的贝壳和牡蛎。远远地看见那袭白衣伫立在礁石旁,遥望着前面海天一线。寂静的岸滩上只有他们两人,若兮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生怕一开口会破坏这难得的氛围,就在旁默默望着他的身影,直至夕阳落下来,将玄霄长长的影子拉得更长。
“你在找什么?”男子的声音蓦地响起,令正在海岸上埋头找寻的少女有些惊讶。若兮抬眸,笑容清浅明亮:“贝壳啊。”
“不是满地都是?”
“我要找的自然跟这些不同,那种贝壳上面都布满了万字花纹,比丝绸上的锦绣还漂亮呢,是吉祥如意的象征,传说找到它就会得到幸福喔。”
“……”男子沉默了片刻,缓缓摊开手掌,“是这个吗?”
在他摊开的手掌上,一枚小巧美丽的贝壳静静伏在那里,
“呀!”若兮又惊又喜,“你从哪里找到的?”
“就在你刚走过那片的海滩上,混在一堆散碎的贝壳里。”
“那些都是我丢在那里的,没想到……”
看着少女略显沮丧的神情,玄霄微微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其实有时你想找的东西就在身边,只是你没有注意到,才把它遗落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玄霄的笑容,印象中这个男子终年沉默,很少会见到他展露欢颜,此时不禁看得有些呆了,只觉这一刻他向来凌厉的目光若冰雪消融,宛如雄鹰收敛了张扬的羽翼,连平日脸上冷肃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见她呆呆望着自己不言语,玄霄便伸出手,将那枚贝壳递到了她面前。
“你……送给我?”
“喜欢,不妨拿去。”男子的话语波澜不惊,“我希望你能幸福。”
她迟疑着,终于伸出小手,从他掌中接过那枚晶莹的贝壳,她的指尖触到了他温暖的手掌。
舒缓的海浪轻轻拍打岸滩,有风拂过两人的面颊衣衫,很柔。
这之后她常在黄昏时去海滨,不出所料地多半会在那里遇到玄霄,她很高兴能和他一起欣赏落日的美景,这份喜悦就像一个小秘密般地埋藏在她心底,令她暗暗窃喜。
潮涨潮落,光阴弹指,转眼间十年已过。
十年前,她不过九岁,十年后,她已满十九。而他却仍是当年初见时的样子,依然那般年轻,容颜不改。
玄霄离开的前一日,若兮经过那扇敞开的门时,见他正摩挲着手中的羲和长剑,若有所思,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方回过神来,问:“明日可是清明了?”
若兮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明天确是清明,便点点头。
“明日我要走了。”玄霄回头望向窗外的海滨,眼神寂寥。
“你要走?”若兮却不禁怔住, “你要去哪?”
与他相伴十载,虽然很少交谈,但是他确是第一个送给她“幸福”的人,这份情怀早已深埋心间,挥之不去。此刻突然听说他要走,顿觉心头难舍。
玄霄抬手收起羲和,才淡然道:“去看望一位故人。”
清明前去探望的故人?这个人想必已逝去很久了吧,他仍旧还念念不忘么?若兮默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她不知道他从前是谁,有过怎样的经历和过往,只是单纯地希翼着他能长久地留在这座小城,留在自己身边。
“你一直很思念这个故人么?”心里想着什么,嘴上便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玄霄不答,望向远方的碧海长空,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目光却不知看到了哪个遥远的时空里去。长久的静默中他好像没有听见若兮的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了,良久,恍若呓语般地轻轻叹道:“在很多年以前……我失去了她。”
若兮不禁愕然,只因男子这一刻,忽然柔和下来的语气,她愣了愣,一抬头却看见玄霄半闭着眼——那面上的神情,竟是十二分的温柔。
那个瞬间,若兮看得有些眩惑。
他是否忆起了昔日那如玫瑰花般娇美的恋人?
若兮痴痴瞧着面前这个男子,几乎就在这一瞬间爱上了他!
良久她低下头,秀丽的脸庞上飞起一抹红霞,低声问道:“你会很快回来么?”
“或许吧。”他摇下头,“我也不知。”
“可是我却很怕你离开。”
“为何?”
“因为……我总觉得你若走了便不会再回来了。”
玄霄摇头,叹了口气,走了又能去哪里?住了这么些年的地方,还是有点感情的吧。
若兮咬住嘴唇,低声嗫嚅:“好吧,但你一定要快些回来,你上次答应过,要教我练剑的……”
玄霄转头凝视着她秀丽如玉的容颜,和她此刻与那人极为酷肖的神情,心头蓦地一颤,宛如有一道极细小的裂痕,直延伸至心底的最深处去——那里,承载着关于另一个人的一生。
他陡然忆起了从前。
***
“唉~~~都练了两个多月,还没到师父说的第三重境,他老人家是不是存心整我们啊……”
剑舞坪上,盘膝而坐的俊朗青年忍不住站起身,愁眉苦脸地抱怨。
“胡闹!自己不够努力,却怪到师父头上!”
“是是是……你和夙瑶师姐、玄震师兄都是一板一眼的人,就我总犯错……”
玄霄微“哼”了一声:“我看你待在思返谷,却是很快活。”
云天青笑道:“思返谷好哇!少了一堆训斥唠叨。不过就是没饭吃,让人有点受不了……”他正说着得意,两名琼华女弟子走上前来,云天青回头一看,“哟,是夙汐师妹啊,有何贵干?”
夙汐一指身后那名少女:“这位是刚入门的夙玉师妹,也已被掌门师伯收入门下。但这几日掌门师伯另有要事忙碌,玄震师兄和夙瑶师姐又都不在门派中,所以请两位师兄多关照她一下。”言罢回首:“夙玉,这便是我说过的玄霄师兄与天青师兄。”
夙玉上前行了一礼:“玄霄师兄、天青师兄。”
“哇!”抬眼看见少女异常秀美的容颜,青年顿时又开始口无摭拦:“你长这么漂亮也来修仙,岂不可惜了?”
玄霄立刻横了他一眼:“天青,休得胡言乱语。”
他只道天青一番唐突,夙玉定然心中不悦,哪知她却只淡然应道:“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分别?”
语声平淡如水,竟是一派空灵。玄霄听了不禁侧目看向她,云天青也是一怔,随即叹道:“唉,你年纪轻轻,便看这么透,岂不是一点也不好玩了……”
他还要再往下说,玄霄已沉声喝止:“天青!”
“好,我不说了。”云天青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意,用一贯玩世不恭的口气道:“还是师兄懂得怜香惜——”那个“玉”字还没出口,就感到玄霄冷飕飕的目光投过来,青年连忙改口:“啊!我真的不说了!你别瞪我啊……”
“……”夙玉见他们这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夙汐在旁见了,嘻嘻笑道:“夙玉,这两位师兄就是这样的,不过他们人都很好,久了你便知道了。”
……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许是一切早有安排,现在想来,很多事情自那时起,便已是注定不可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