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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新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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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连州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了,庄子里过年的气氛渐浓,银楼忙活着结账发过年的彩头赏钱,仆役们则是忙于打扫整理。还在孝期中,过年并不能怎么大办,但人们也需要借这份喜气来冲散一些心底的阴霾。小年那天,闻笑天将家在附近的侍卫下人都放了假让他们回家与亲人团聚去了,单身或者家太远的则和留下来一起守岁。众人围着火炉,有的凑了桌牌九,打得热火朝天,有的则是纳着鞋底,聊天八卦,一个春节过得平淡却温馨。
大年初一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等到下午雪停时庄子里早已一片银装素裹。雪厚近半尺,茗汐见了不由兴奋,拉过闻羽冥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到后来,安令也童心大发地加入,安秋自然免不了被拉下水,闻炽翊在被闻羽冥招呼了个雪球之后也杀入战局,过往的仆人看得心痒,也知道几个主子都是没什么架子的人,纷纷玩开了,全庄上下雪球纷飞,热闹得很。茗汐甚至还“一不小心”给闻笑天招呼了个雪球,一报这大半年来压榨劳动力的仇。
一直玩到天色变暗,众人才意兴阑珊地散去,各自按吩咐煮了姜汤猫回被窝,庆幸找了个好主子的大有人在。试想还有哪家的少爷会这般随和?只要把分内的工作做好了,嘴守严实了,大场面上老实听话,你私底下怎么着都可以,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表忠心好了。
这场雪仗还有些小意外。
过完年后天气很快就暖和起来,茗汐几人又开始在后山练习了。这天她刚回屋,正想找个火炉暖暖手,就看见安秋呆坐在桌前,有一着没一着的给面前的炉子添炭,那炭堆得老高,早就把火压灭了,安秋还是一点都没发觉的样子。
茗汐上前拍她一下,她这才惊叫一声回过神来,对着茗汐嗔道,“少爷你真是的,好生生的吓安秋做什么?”她一张俏脸略微泛红,说不出的娇俏可人,像极了当年林秀儿的神情。茗汐心中一动,嘴上糊弄过去,心想她怕是看上哪个小子思春了吧。
没过几天,闻羽冥也发觉了安秋的不对,他和茗汐一起观察了好几天,这才发现安秋在和安令碰面时总是红着脸低头不语,而安令,黝黑的面上也总是挂着可疑的暗红。闻羽冥就乐了,安秋从他五岁起就一直照顾他,而安令正好是他最喜欢的侍卫,如果两个人能够在一起他也是极高兴的。
他就和茗汐一合计,当下拍板,严刑逼供!
闻羽冥是个急性子的,第二天他就有了行动。和往常一般练习完后,他就拉着安令坐到一边,打算问问安令是什么意思。可临到真要做了,他又没那个勇气直接切入正题了,一个劲顾左右而言他,把安令搞得一头雾水。
还是茗汐看不过去了,慢慢讲话题引到了庄内下人们的身上。闻羽冥感激的看她一眼,偷瞄着安令就说道,“安秋姐年纪可不小了,过完年就十八了。”
一边的安令略一僵硬,闻羽冥看在眼里,又问了茗汐一句,“小曦你跟着安知叔管着银楼,可有合适的人家,我好把安秋许过去,其他不知根知底的人我也不放心。”
茗汐哦了一声,假装寻思,答道,“十八吗?也是不小了。”按璃月的法令,女子十四便可出阁嫁人,寻常女子多半会在十七岁之前出嫁,上了十七没嫁的多半是找不到什么好婆家了。闻羽冥一直和安秋最亲近,会担心这个问题也是正常。
“那你看胡账房怎么样?他家以前也是富贵人家,他还是个秀才,平日里也是极守礼的。”茗汐就抛出个人选,“我看安知叔平日里也是很重用他的,提成管事是迟早的事,也不会委屈了安秋。”
安令这回表现出了一丝慌乱,偷偷嘟囔了句,“就那小白脸也合适?”
闻羽冥听得清楚,笑着问道,“那安令你觉得谁合适?我看安秋姐这几日魂不守舍的,也不知是不是看上谁了。”
安令尴尬的挠头,“安秋吗?我看胡账房不太合适,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样,难道日后要让安秋干重活?”
闻羽冥就咝了一下,“我还真没想那么多”他瞟一眼安令,口风一转,“话说回来,安令你也不小了吧,我记着是二十二吧。怎么样,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安令知道闻羽冥人小鬼大,黑脸泛起两抹可疑的红晕,“少主莫要开属下的玩笑了。心仪的姑娘啊这种事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啊……”
安令不知不觉就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来了,回过神来见闻羽冥和茗汐盯着他贼笑,想把话吞回去已是后悔莫及。
闻羽冥就一个个盘问起来。
“是不是安云?我看你和她玩得最好了。”
摇头:“属下只把她当妹妹,少主你别多想……”
“那是安琴吧,她上回还送了个荷包给你!”
摇头:“这也不是我让她送的啊”
“那是安华?”
摇头:“安待喜欢安华很久了,属下再不济也不会夺人所爱……”
“……”
摇头:“……”
茗汐发现,安令的桃花还是挺多的。
闻羽冥一口气说了七八个侍女的名字,愣是不提安秋,安令摇头摇得头晕,有些走神,闻羽冥忽然就说:“那安秋怎么样?”
点头:“属下……”
安令反射性住了嘴,可也来不及了,闻羽冥和茗汐笑得很奸诈,“哦~~~是安秋啊~~~~~”安令早就料到这两孩子不是好糊弄的,这下也就不欲盖彰弥了。“少主和曦少爷知道就好,别说出去啊,这会败坏人家名声的。”
“你不去问问怎么就知道人家安秋不喜欢你。”闻羽冥就给了安令一剂猛药,“我看安秋姐这几日可是很在意你的。”他边说边给安令抛了个鼓励的眼神。
安令的心底不禁生出些许希冀,如果安秋喜欢的也是他的话他就噌的一声站起来,绷着脸往山下去了。茗汐不由暗笑,还真是个行动派啊……
安令来到安秋房门口时她正在绣花,可以看得出来她绣的是个荷包,那温婉的样子引得安令心底又是一阵悸动。他不知不觉之间就迈进门,站得越来越近。良久,安秋叹息一声,放下了绣活,刚想抬头舒舒筋骨,就看见安令一眨不眨盯着她看,她就惊得尖叫一下,“安安令大哥,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安秋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脸腾地红了,她忙不迭地想藏起绣活,却被安令眼疾手快地抢过。
他啧啧赞叹,“你的手艺真不错”他翻了翻才绣了一半的荷包,忽然就看见内层里一个小小的“令”字,他就直接呆住了。
安秋的小心思被他看见,慌得她劈手就去抢那荷包,安令眼明手快地躲过,狡黠地伸手一拉,安秋就一下撞进他怀里,淡淡的脂粉香气飘进他鼻中,像是小猫一样在他心底狠狠挠了几下,说不出的痒。安秋挣扎了一下,见坳不过他,也就安安静静的靠着了,反正她也是喜欢他的。
闻羽冥和茗汐进来,刚好就看见这样一幅花前月下的好景。闻羽冥假装吃惊地大叫一声,吓得两人针扎一般分开,都是尴尬透顶。闻羽冥好死不死火上浇油,“安令!你心仪安秋就算了吧,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安秋她可是正经姑娘,被你这样一抱还怎么嫁人!”
安令面上一红,“我自然会负责的!”他瞟一眼安秋,后者则被那一句心仪惊得喜出望外,犹自呆愣着。
茗汐见目的达到,也就拉着闻羽冥一边往外走,一边向安令抛了个眼色,“你们继续继续啊”她拖走闻羽冥,还不忘好心的替两人带上了房门。
房里的两人好半天也没敢开口,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反而都不知所措了。
“我……”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道,“你先说。”
最后,还是安令打破了这一片尴尬的沉默,拉过安秋使劲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一不做二不休地抱起她走入内室。屋外慢慢又飘起了雪花,屋内却是一片春意绵绵。
次日安令和满脸通红的安秋一道去和闻笑天请了罪,闻羽冥心中有愧,没想到安令看着老实巴交下手却这么迅速。茗汐则是对他刮目相看,只是稍微提点,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安秋和安令都是闻羽冥身边亲近的人,闻笑天也就意思意思罚了安令几棍子,让安知去准备婚礼了,尽管还在孝期不能大操大办,可总好过蹉跎两人三年的时光。
正月十三十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安令和安秋拜过闻庆天的排位,在闻羽冥这半大孩子的主婚下,正式成了亲。好在庄子里的都是江湖儿女,不怎么在乎这些礼俗,都真心祝福他们,嬉笑着喝喜酒闹洞房,好不热闹,庄子里难得的喜庆。
夜渐深,贺喜的人渐渐散去,闻炽翊带着壶清酒,一个人躲到屋顶,看着洋洋洒洒的细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空气中还弥漫着喜庆的味道,他却总和那气氛格格不入。呼出一口白气,他抿了口酒,睥睨着山下被雪覆盖的土地,嘴角渐渐生出些讽刺的笑容,天地也是这般的虚伪呢,这般雪饰太平的白。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六棱的雪花在他干干净净的掌心迅速化成了水珠,就着雪地的反光,居然污浊不堪。
到底是这雪不干净,还是他的手不干净?
也许,都不干净吧。
正出着神,忽的肩上一暖,一件貂皮斗篷披到了他身上。他抬头,看见茗汐,就对她温柔地一笑,拉她坐到他腿上,用斗篷包起两个人,一起看雪静静地下。
“依儿,又到冬天了。”
“恩。”茗汐倚在他身上,闻炽翊的心情不好,她可以感觉出来,但她并不想问。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她并不想去探听他内心深处的悲伤,也不认为她可以去触摸他那些无法表露的感怀,每个人都有他不能被别人分享的感情,而她,也没有无知到认为自己可以去探听甚至改变这些。
“依儿,你说这天地是不是很荒谬,以为用这雪就盖得住一切的污浊,真是自欺欺人。”闻炽翊的声音很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他抱紧了茗汐,她身上那种淡淡的香气一如从前,让他心安。他的依儿还是依儿,永远都不会变。
茗汐抬头看他,闻炽翊的眼底有些她不熟悉的感情,是什么,她不知道。但现在的他,很让人心疼,很让人想要安慰。她就有些冲动地说道,“雪花就是白色的,它就是想盖住这丑陋的世界,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就算雪会融,会消失,人们会记住的也还是它存在的时候世界的美丽。就像你一样,如果你还是对着我笑,我就不在意其他的了,你不愿意让我看到的我就都看不见了。翊哥从来都是对着依儿笑的,你从来就不会变的。”
闻炽翊有些惊讶地听她说完,细细品味着这一番话中的含义,忽然,他就笑了,那灿烂的笑容连茗汐都看得呆了。
“恩,我答应你。”声音是似水的温柔,许着这一辈子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