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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清晨 ...

  •   唤来佣人把边哭边诉说,最后渐渐睡着的母亲扶回卧室,我一头倒在床上,疲惫地叹气。

      从窗户向外看去,夜空深蓝,没有一颗星星,深沉而混沌。有风吹过樱花树的声音,也许再过一些日子,就会开了。到时候,大概整个东京都会沉进一场浓浓的粉红色花雾中吧?美仑美奂,倾国倾城。

      我蜷缩起身子,两手交叠放在胸前。我没告诉她,其实我很怕黑,尤其是这样一个静谧无声的夜晚。一种对孤独的恐惧感在无尽的夜色中肆意游走,化成细丝织成一张细密而结实的网,兜头盖下。将我困在里面,越缠越紧,动弹不得。四肢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僵硬而麻木。我只能更努力地收缩自己的身子,默默抵抗那由心而生的恐惧感。

      没有人来帮我。很少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我也不会和别人交流,永远都是冷冷审视的目光,像未出鞘的匕首,看似无害,却锋利无比。

      也因此,他们畏惧我的目光,说我的眼神太过吓人,仿佛一头豹子捕猎的前奏。

      我的母亲同样厌恶我,其实从很久很久以前的五岁起我就明白母亲的眼睛里没有我。她只爱我的父亲,不爱其他人。我只是她的累赘,更是她把父亲永远绑在身边的筹码。

      因为她知道父亲离不开我,而我一旦失去父亲,则是完全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可恶的女人。

      尽管,她和父亲一起,抚养了我十五年。

      那十五年,是与众不同的,也是黑暗而压抑的。除了网球之外她从没有在意过我什么,她的注意力,全部在我父亲身上。对他微笑,向他撒娇,用天真烂漫装饰她已然疲惫的心。

      我看得出她是喜欢过我的父亲的,毕竟那发自肺脯的笑容骗不了人。可她也许并没有发觉,她对父亲的情感,更像是一种习惯,一种坚持了十几年未曾改变的习惯,已不是爱。

      习惯是毒药。有人告诉过我。在一点一滴的日积月累中,早已演化为身体的一部分,严丝合缝,紧密结合。一旦被迫中断,就如生生从身上撕下一块肉,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如果这是为了留在父亲身边的手段,未免太过牵强。那时,她们并不知道父亲讨厌日本人,而佳奈也没有表现出对父亲的好感。

      所以说,我的母亲,她的心机远比我想象的要深沉。也远没有她外表看起来那么天真单纯。和她的名字,毫不相匹配。

      大家族里走出的女子,果然如出一辄。

      她的演技,不但骗过了父亲,也骗过了完全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的,山崎佳奈。

      佳奈是不相信母亲背叛了她的,否则她不会被伤得那样重,走得那样仓促。

      而我,也一直那么傻傻地,坚定地,以为周助身边的那个女孩,不是苏小炎。

      周助的身边,不论站了怎样一个女孩,都不及苏小炎让我震惊和痛心。

      苏小炎,中日混血儿,日本名,山崎佳惠。

      她的母亲,是母亲曾经最好的朋友,山崎佳奈。

      叹息一声,我浑身僵硬地倒在了床上。

      宫崎纯和山崎佳奈,莫依然和苏小炎。

      她们是朋友,她们也是敌人。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那些人物关系扭成了一团乱麻,交错盘亘在脑海中。

      事到如今,我仍不肯相信是苏小炎背叛了我,就像曾经的山崎佳奈不相信母亲背叛了她一样。

      第二天我睡眼朦胧地从床上爬起来。

      已经比平时晚了二十分钟。

      “依然,别急。”母亲笑盈盈地把牛奶端到我面前,“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我让杉本送你。”

      我淡淡地说:“不用。”将牛奶一口喝干,我走出别墅,正看到两个女仆从车库中推出一辆自行车,等在喷水池旁的小路上。

      那是辆纯正的中国货,从中国空运而来,天蓝色的车体,银白色的铃。

      两年前,那是我上学必用的交通工具。

      两年过后,它依然光洁如新。

      跨上自行车,用力一踏,车身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驶出挂着“宫崎”铭牌的宅邸。

      清晨的风很凉,迎面扑在脸上,带来青草湿润的腥气,樱花花苞垂在枝头,随风轻摇。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太阳悬在身后的地平线上

      仿佛会随时落下去,重归黑暗。

      车把一拐,进入一条小巷。路两边是整齐划一的住宅,不高的米色围墙勉强划分出各家的界线。围墙里面是一大片一大片美丽的花丛,净是些玫瑰茉莉郁金香薰衣草之类赏心悦目的品种。
      只除了尽头的那一户人家。

      从大门望进去,那一大块开辟出来的花田中,只能看见满满的绿色。大片大片低低矮矮,没有杂色。绿得纯粹,绿得浓郁。

      周助站在大门处,双眸眯成月牙状,盈盈浅笑,褐色的头发轻抚额头。他站在那里,却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清新扑鼻如刚剥好的橘子,美好而不可方物。

      “莫依然?”他的眼睛突然睁开,天蓝色的眸子意外而欣喜地看过来。就在这个时间,在这个我以前是那么眷恋,现在却只想拼命逃离的地方,伸手拦下了我的车。

      我躲避不及,狼狈地跌在地上,自行车也歪倒在一边。

      昨夜下雨留下的积水还未蒸发干净,地上尚有一片半干不干的水渍,混合着尘土,搅成脏乎乎的一摊泥。

      一分钟前,它们还堆积在地上;一分钟后,全部转移到了我的腿上。

      我愤怒地推开他递过来的手,自己站起来拿出手帕擦干净。

      “不二周助,你什么意思?”我强撑着做出冷漠的假象。

      天知道我的心里是多么的欣喜。

      然而,如果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我是宁愿连这样的欣喜也不要的;如果希望之后是更大的伤害,我会选择放弃这希望。

      哪怕它离我很近,又那么诱人。

      拖泥带水从来都不是我的风格,果断绝决是我从父亲那里继承来最有效的处事方式。

      周助愣了一下:“对不起……”

      不是这个……我要的,可不是一句简简单单敷衍般的道歉!

      “……那条项链,我一直以为在小炎那里,结果她却弄丢了,当时我是真的很着急也很生气,所以说了些过激的话,请你原谅。”他毫不犹豫地鞠躬,“谢谢你捡到了。”

      对不起,谢谢?!我牵扯着嘴角,努力挂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我等的,不就是他区区五个字么?只可惜,他说的不是“我依然,爱你”。

      “请你收回刚才的话,这样的谢谢我要不起。”也,不想要。

      我骑上车飞快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凉风扑面而来,那一点点透明的晶转瞬便凝固在脸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明明、明明想要想要再努力一次的不是么?那我刚才的失控又算什么?

      居然,已经有人能动摇到我的心了么?

      爱情,果然是个奇妙的东西。

      是的,很奇妙。

      我是出现幻觉了吧?居然会看到英二在拔足狂奔,一头酒红色的发被风吹得群魔乱舞,网球袋飞扬着,拍打着他的膝盖。

      我默默地一拐车把,准备远远绕过他。

      网球部的王子们都是上帝的宠儿,人群的焦点,没有一个人能躲过这光芒的笼罩。这是我早就明白了的事实。如果不是因为两年前的那些事,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和他们有交集。

      能避开的话,就避开吧。

      但很明显我低估了他引以为傲的动态视力,我只感觉车后座一沉,随即一双手臂搂住了我的腰。

      “依然?哈……哈……得、得救了。”他大口喘气,粗重的呼吸隔着衣料渗入浓浓的热气。

      “英二?”我努力保持好平衡,冷冷,“下去。”

      “啊?为什么?”他惊叫,我甚至可以想象他张大的嘴巴,和那张写满了错愕了娃娃脸。

      我真恨自己晚起了那二十分钟,结果让自己遇见了周助而那么失态。我清楚地知道英二是无辜的,然而我不希望任何熟识的人看见我的软弱。

      尤其是他,他是那样单纯阳光的一个少年,不应该被卷入这黑暗的感情漩涡。

      感情的痛楚只要一个人承受就好了,两个人分担只会让痛苦翻倍。

      “不为什么,前面便是公车站牌了,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依然,你不高兴么?”他从身后探出脑袋,我不得不佩服他身体的柔韧性,他整个身子几乎扭成了麻花,却依旧稳稳地站在后座上。

      “不,没有,我只是……”只是什么?我不知道。

      最后我还是把他带到了学校。离校门口还有一定距离时后座突然一轻,随即正在门口指挥交通的大石被猫扑了个正着。

      “大石大石,早上好喵!”异常兴奋的声音。

      我摇摇头,推着车向存车处走去,但刚迈开步子就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不二?!”我惊讶地看着站在我身后,离我极近的不二。他难得睁开了天蓝色的眸子,那其间,氤氲着我所看不透的含义。

      他微微含笑,换得周围一阵尖叫。然纷乱的嘈杂中,我却听不见任何声音,脑海里一片轰然。

      “莫桑,如果我说了什么让你困扰的话,请你不要介意。”他说得那么庄重,反而让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真的,是我认识的,爱着的周助么?还是我,从来就不曾真正认识过他?

      “也许有些事情我必须趁早跟你说清楚,”深呼吸,逼自己正视那抹天蓝,那抹我曾认为是世界上最美的色彩,“下课后请你在天台等我,我们,是该好好谈一谈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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