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拾忆（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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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怀孕了。
在她和莫璟结婚四个月后。
莫璟为她辞去了网球教练的工作，要她在家专心做一个准妈妈，自己则拼了命的挣钱。他说，他要让自己的孩子，从小便拥有倾心的母爱与父爱，至少，不能重蹈他的悲剧。
莫璟的过去，纯聪明地不去过问。也许每个人都是需要付出代价才能学会成长的吧，他是，她亦是。
十个月后，纯在医院中醒来。身旁襁褓中的婴儿沉睡着，唇角挂着恬然的微笑。
那一天是七月十七日，纯与莫相识整整三年。
几天后，纯出院了。
她小心抱着婴儿，看见莫璟脸上毫不掩饰的喜悦，满心欢喜。
怀中的婴儿静静地沉睡。
她很少哭，不像别的婴儿总闹得人整夜整夜睡着觉，永远都是静静地躺在婴儿床上，双眸冷冷地注视着她。
冷冷。真奇怪，她居然会用这样一个冷漠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孩子看自己的表情。
真是疯了。纯想。
“呐，想好要给宝宝起什么名字了么？”出租车上，纯抱着孩子，对莫璟说道。
怀中的婴儿醒了，天空一样湛蓝的眸子让纯想起了自己的祖父。她的眸很美，剔透无瑕，澄澈空明。
“还没。”莫璟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吐出的烟圈瞬间散去。
夜晚的路灯明亮，隐藏在茂密的树荫中，影影绰绰。光明与阴暗交替闪在他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出租车窗开得很大，静谧的夏夜，冷空气疯狂地拥入，纯打了个寒战。
“关小点吧，宝宝会着凉的。”纯轻声说。怀中的婴儿不哭不闹，安静地仿佛不存在。
莫璟闻言便掐灭了烟头，扔进垃圾袋，一只手摇上了车窗。随后，向纯伸出手：“让我抱抱。”
婴儿安静地阖着眼，但纯知道她没有睡着。她永远能随时睁开眼，眸光锐利如豹。明明是婴儿，却有着惊人的洞察力。
纯凝视莫璟：“呐，有了宝宝后，你还会爱我么？”
你还会爱我么？就算有了宝宝，就算你知道我是日本人，你也依然会爱我么？莫璟？
“这是什么傻问题？”莫璟失笑，手指轻戳婴儿的小脸。她皮肤雪白，如果冻般细腻滑嫩，带着清幽的奶香。莫璟的脸色再次柔和了不少。
纯不依不饶地追问：“说嘛说嘛，就算有了宝宝，你也依然会爱我么？”
莫璟抓起她的手，握紧，目光深邃：“会的，纯，我依然会爱你。”
纯笑了起来。你不能否认从外表看她的确是个美人，乌发如瀑，明眸皓齿，但就如外表鲜艳的橘子不一定就有好吃的果肉，纯的心，没有人能看透。
莫璟轻拍婴儿的背部，哼着歌谣。纯斜斜倚在他的肩头。
人烟稀少的马路，平稳行驶的出租车，窗外夜浓如墨，路灯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莫一手搂着婴儿，一手揽着纯的腰。古老的歌谣轻轻飘散，连同他轻不可闻，却依然被纯捕捉到的，低语：
纯，我爱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依然只爱你。
永生，不变。
纯寻上莫璟的唇。那一抹艳红带着灼人的温度。这个夜凉如水的夏夜，她忽然前所未有地肯定。
自己，深爱着眼前这个男人。
莫璟怀中的婴儿尚睁着眼。湛蓝色的眸子平静如晴朗的天空。
拥吻的两人看起来那么宁静美好，大概根本不会想到，这个即将被命名为莫依然的婴儿，会如一颗石子，彻底打破这平静。
“……纯，你那个，日本朋友……”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去日本留学，佳奈是我的同学。”
纯的回答，很淡定，很完美。
而莫璟的表情，却很复杂，很难懂。
纯一阵心慌。
彼时已是深秋，金黄的落叶扑簌簌纷纷而下，天空湛蓝悠远，空旷而没有一丝白云。
纯恍惚地望着天。已经五年了么？她嫁他五年了么？他们的孩子，已经五岁了么？她忍不住看向网球场上正奋力练习发球的那个人。离得有点远，她看起来好瘦，好小，却充满了能量，仿佛不知疲倦般，只顾重复着抛球、挥拍、捡球的动作，再一次次将球准确地打到纯指定的区域。
纯露出笑容，坦然接受着别的场地飘来的羡慕的言语。
因为她姓宫崎。宫崎家族的人，天生便是球场上真正的王者，就应该高傲地站在网球场上接受所有人惊羡的目光。那是，独属于“宫崎”这个姓氏的骄傲。
纯笑着对莫璟说：“我们的孩子很厉害对不对？”
此时她多希望莫璟能转过头来看她一眼，一眼就好。
可是他的眼睛却很空虚，目光一直飘忽着，仿佛无限延伸至湛蓝天际的某一处，陷在了那里，再也收不回来。他既没有看纯，也没有看依然，就那么置身事外地，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纯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辛辣的烟草味。莫璟很爱吸烟，仿佛那小小的终将会变成烟雾随风飘散的一截物质比什么都重要。依然从来不肯让莫璟靠近，湛蓝色的眸子总是如落网的小兽般写满了戒备。她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离我远点！”
纯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对自己的亲身父母也如此冷漠的人。
“砰--”突然一个网球笔直飞来，重重砸在纯的脚边，
纯吓了一跳，惊讶地望过去，只看见依然默默地收拾好球袋，随意地背到肩上，冷冷地撂下一句“我走了”，推开门便走了出去。
纯有些意外地看着渐渐走远的依然。她本以为，她没有脾气的。
事实上，她也不过是比同龄人更擅于隐藏自己的心性，会把所有隐匿的挣扎，悉数置于一张冷漠的面具下，蓄势待发。
也是呵，莫璟他那么拼命地想给依然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结果导致他一个月见到依然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而她，似乎从未在意过依然的生活。
因为，她爱的是莫璟，而不是依然；她在乎的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她的女儿。
对纯来说，这个所谓的女儿，不过是她爱情的一个见证，一颗结晶。证明她曾那么疯狂地爱过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叫莫璟。
莫璟搂住纯的肩膀，温柔地说：“我们也回家吧。”
纯呆呆地点头，顺从地跟着莫璟向单元房走去。
刚刚莫璟的那个问题仍在她的脑海中盘旋。
纯，你是不是日本人？
她是不是日本人，她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她既是日本人，也是中国人啊。
纯绞着手，内心一阵阵被拉扯的痛。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讨厌日本人？他为什么不肯真正接受自己？莫璟，你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真的很想知道，却不敢问。她既然向他隐瞒了自己，那么，她没有资格过问他的过去。
但，毕竟没有什么秘密能被一个人埋藏一辈子，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等莫肯亲口告诉他。
是的，没有能够永不泄露的秘密。
莫依然十五岁生日那天，莫璟没有回来。
纯命令依然回自己房间睡觉，自己则在客厅点了一根蜡烛，静静地等候莫璟的归来。
柔和的光芒照亮了纯布满忧虑的脸，黛色的双眉紧蹙，心怦怦跳得很是厉害，她按着额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宫纯！”晚十一点，门被用力踢开，她等待的人终于走进了家门。
毫不顾忌它是否打扰到了邻居，莫璟径直走到纯的面前，直视她的眼睛，“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日本人？”
纯有一瞬间的愣怔。她被问懵了，只觉得头突然好晕，天旋地转的感觉。
莫璟再次问道：“回答我，你是不是日本人？”
纯紧紧地咬着下唇，努力忽视心中那一点难掩的疼痛。早该料到的不是么？这幸福，是她偷来的，上帝也没有让它长久的理由。
只是心中，仍抱有一点点希望而已。
在莫璟愤怒的目光中，她站起来，低着头，像一个犯错被老师逮住的小学生般，开了口：
“是的。”
再怎么强词夺理，从她出生，到成年的这二十年，她都是以宫崎纯，宫崎家族二千金的身份存活着的。这是事实，无可辩驳，她完全找不出话来为自己解释什么。事实已然摆在眼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待莫璟的宣判。
闻言，莫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去。他深呼吸，胸中涌动着一股狂野的气息。是心痛？失望？难过？还是羞愤？他不知道，他一点都不知道。
里间卧室的门打开了，十五岁的莫依然出现在门口，双眸湛蓝如天空，眼神锐利。漠然望着这边，手提一柄网球拍。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
莫璟狠狠地扫落桌上放着茶杯，他笑着站在一地碎片间，看着纯惊恐的脸，莫名悲凉。
他被这个女人骗了十七年，还有了孩子这样可笑的存在。更可笑的是，他居然会心痛，会不舍。他居然，真正爱上她了！
不管她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他很想留下她，他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很想就这么接着过下去。
可惜条件不允许。
在知道她真实身份的那刻，他就明白，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回原来那个莫璟了。
原来那个莫璟，是单纯的，明亮的，纵使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悲剧也对爱情抱有一丝甜蜜的幻想。
而知道了真相的这个他，残忍，果决，毫不留情。他应该给她致命的一击。爱情游戏不是这么玩的。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便存在着一道鸿沟，那是他们双方都无法逾越的东西。他的恨意和她的隐瞒使得这鸿沟越来越大，而他们的心，早在不经意间，偏离了轨道。
她玩腻了，心冷了，而他刚刚沦陷。
莫依然静静地走出来，她的头发乱糟糟，赤着脚，长长的白色睡衣垂在地板上。她抿着唇，不说话。目光越过呆愣的纯，直直看向莫璟。
莫璟愣了一下，在那冷漠的双眸中感到一阵寒意。
那是莫依然？他的女儿？她那种陌生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居然有神俯望众生时无悲无喜，只仁慈地看着他们的……怜悯。
突然生出一股怒气，他猛一扯她：“你给我滚！”
莫依然踉跄一下，站定，锋利的碎片划破了她的脚，她呆呆站着，一动不动。
莫璟怒指向纯：“你走吧，带着她一起，滚出去！”
心中仿佛被利刃划出了细密的伤口，隐隐渗血，一举一动间都牵扯出细碎的疼痛。虽不致命，却蔓延至四肢百骸，留下永不会消退的烙印。
莫璟全身僵硬，凝望着眼前那两个同将他当成是生命支柱的女性。她们眼中流动着复杂却出奇一致的光芒。
“你们走吧，明天就走。”他觉得极累。这是个疯狂的晚上，所有人都疯了。他是疯了才会去相信那个女人的鬼话。什么爱他，什么为了他好，她既然爱他就不该隐瞒他！更不该骗他！
她骗了他十七年，她以为他还会像十七年前一样三言两句甜言蜜语就能糊弄过去么？
开什么玩笑。
他再也不会是他了，再也不会。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拾忆（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