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吾主太天真》assassinkb

6、第六回 挫败

　　“嘘——”小乖竖起食指，眼睛扫视树林，众声安静下来，路中但见两拨互相对峙的大汉盯着一个小孩，不言不动，情景甚是诡异。
　　盛夏的光芒在树顶上跳跃，偶有落网，穿过浓密的叶子，照亮一片灰绿的枝干与青绿的苔藓。凝神看去，这似乎静止的林木却生机盎然，时不时有小兽的影子穿梭其间，风一拂，花粉簌簌落下，蝴蝶闪闪发亮，夏日膨胀的气息流过鼻翼，令人心情为之一爽。
　　小乖一个激灵，浑身兴奋的发抖，近处一棵低矮的小树上，几只傻鸟正在探头探脑，好奇地观察人群。
　　小乖左手握紧弹弓手柄，右手捏着一颗铁丸，拉开牛皮筋，缓缓抬手，只瞄了一眼，铁丸嗖地飞出去，傻鸟落地。
　　小乖转身，又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止住已方欢呼。司徒喜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
　　一鸟落地，众鸟飞起，少顷，又有几只灰褐色的小鸟盘旋落下，小乖连扣两颗铁蛋，同时发射出去，“扑”“扑”，两只打穿了肚子，掉在树下。
　　小乖如此打了一阵，十之八九都能射中目标，他正玩在兴头上，却听身后有人抚掌大笑，惊飞了满林子的鸟儿：“小小年纪，功夫了得！不必比了，是我输了。”
　　司徒喜顿时笑得像朵花儿似的，连声谦虚：“小犬就这么点癖好，好汉言重了！”
　　小乖回身，先瞅驭奇，瞅见车帘后面的大眼睛，得意地咧开嘴哼哼了两声。
　　夺威语气一转：“只不过……爷爷白走了一趟，寨子里没法交待，可怎么办？”
　　司徒喜脸色立时变了，夺威身边一个瘦子提议道：“大哥，您当时只说叫兄弟们撤退，可没说您自己也得撤呀。”
　　夺威仰天大笑：“哈哈，不错不错，兄弟们，谁都不许动手，看你们大哥用两只拳头把他们这些京里来的软面条全打趴下！”
　　众绿毛一起吆喝，夺威大踏步上前。
　　差役们都搂了袖子，就等司徒喜一声令下，好好教训教训这些没见过世面的野人。
　　小乖刚得大胜，脸上有光，见夺威仍不知好歹，便“噔噔”跑上前去，一指夺威：“不知羞，说话不算！我们这些哥儿，可没你那么无耻，这回算你运气，能领教一下什么叫高风亮节！差役大哥们，咱们不以众欺寡，你们队里随便派个不太厉害的，出来把这野人摆平，咱们可就进城吧！”
　　差役头头心里掂量了一下，这野人或许有些蛮力，料想招数上不如他们长年累月训练出来的精湛，便拱手下场，笑道：“司徒小爷，我便替你教训教训这不知羞的野人。”
　　夺威听他们言辞上颇有不敬，却也不生气，噼噼啪啪按过关节，走上前来。
　　差役头头走近了一瞅，才发现夺威身上肌肉分明，颈粗肩厚，虎背熊腰，一但发力，双臂足足能涨大到碗口粗细，那一双铁拳，近看来更是青筋暴跳，关节兀楞，若是挨上一拳，不死也得重伤，差役头头不禁心下怯了。
　　只是我京中的武士，怎能轻易向蛮族低头？差役猛然出击，心想抢到先机，打那夺威身上要害，或许能赢。心念电转，一脚飞起，直踢夺威裆下。
　　小乖在旁看得皱眉，怎的一上来不展现风范，反而出此狠毒招式？忒小家子气了！
　　夺威不慌不忙，身子一沉，任那脚踢在小腹上，手托在下腹，一吸气，肚子收回半寸，脚到手到，轻轻捏住差役脚腕，突然发力，只听“咔啦”一声响，差役痛号一声，已被夺威当空扔了出去。
　　差役头头拖着碎裂的脚踝，再站不起身来。
　　众差役目光惊恐，夺威一笑，冲小乖勾勾手指：“来，小孩，咱俩玩玩。”众绿毛哄笑。
　　小乖煞白着一张小脸，硬着头皮走上前。
　　夺威打量他半晌，突然伸手捏住他下颌，提了起来，小乖双腿不住乱蹬，只觉自己气上不来，直如上吊一般。
　　驭奇夺帘而出，分开众差役，扑通一声摔在夺威脚前，一把抱住他小腿，叫道：“放开他，恃强凌弱，算什么好汉！”
　　“哟，你还有个重情义的小兄弟呢！”夺威轻轻一抖脚，震开驭奇，冲小乖道，“你老子现在还不开口救你，看来是钱对他比较重要了？”
　　司徒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小子，你老子的钱我收走了，什么时候你能打败爷爷，爷爷照数赔钱给你。”夺威松开手，小乖摔在地下，夺威道，“给爷爷把车子全拉走！”夺威高喊了一声蛮语，绿毛们你推我搡跑到运货大车边，抽出又尖又长的竹竿，把麻绳挑了，哄抢里面的金银丝绸。
　　夺威满载而归，剩下众差役和司徒喜相顾无言。
　　半晌，司徒喜怒斥道：“派去城里的人呢！怎么不见一兵一卒前来救援啊？”
　　驭奇爬起来，去扶小乖，却被小乖大力甩开。
　　小乖自己撑着地，摇摇晃晃起来，谁也不理，一个人往前去了，司徒喜在他身后大骂：“都是你这个兔崽子！出的什么馊主意！显什么威风！这下可好了，你老子没钱养你了！”
　　驭奇不敢相信平日笑嘻嘻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大舅，此刻竟面目狰狞，对自己儿子像对杀父仇人一样。
　　小乖停下脚步，冷哼一声，道：“你看着，我总有一天要打败那贼子！”说完，头也不回，快步向前走去，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道路转弯处。
　　驭奇望着小乖去了，这才转身回马车里，司徒氏气得沉着脸，拽过驭奇，照背上打了两下，这才哭道：“娘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这不是要吓死娘么？你这个不孝子！”
　　驭奇心里翻滚，若是搁以往，小乖被人狠揍一顿，他不仅不会帮忙，还会远远嘲笑。这是今日，说也奇怪，望着小乖的背影，他只想上去拉住他。
　　可即便拉住了，又能说什么？“你还小，打不过那匪首也没什么”？还是“你受伤了吗？让我看看”？抑或“胜败乃兵家常事，别太往心里去了”？
　　然而心里又隐隐害怕，小乖会不由分说像刚才那样甩开他。
　　“我之于表哥，到底是个什么呢？”驭奇心想，“心情好便一起玩，遇到困难却不能分担，这样怎么能算作朋友呢？”
　　驭奇以手抵额：“难道我放下架子，仍不能赢得一个朋友么？爹，驭奇花了半年时间，对一个人言听计从，却只得到了他表面的好感……爹，您说我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司徒喜驾两辆马车、带一队垂头丧气的差役入城，拜见过太守及罗州一干参事，众人均露出你也这么倒霉啊的眼神，司徒喜才明白净身入城乃是罗州惯例。
　　司徒喜愤怒地挥舞着正义的手臂：“怎、怎能任贼子如此肆虐？！”
　　太守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只有新官上任和老员离任才会受到此种待遇，平素那三啸山匪不仅不劫掠百姓，反而自发守城护土，若不是他们出力，罗州城现在恐怕还是一片荒凉啊！”
　　司徒喜这才明白了，原来太守早就知道他遭劫之事，不禁心中暗暗恨上了太守，发誓只要他有机会重返京师，必定参上罗州太守一本。
　　司徒喜转而笑道：“太守英明，善于驾驭各种势力为己所用！下官能在太守手下任职，实在荣幸之至。”
　　那太守心道，此人倒也豁达，不禁面露微笑，与司徒喜相携而出，一时亲近无两。众参事见太守与信任郡丞脾气相投，也纷纷上来巴结，司徒喜分文未出，便在青石大道边安下府宅，虽不及京中旧居宽敞，却也有一院池水，两间竹屋，差强人意。
　　司徒喜雇了几个小厮，一个厨娘，两间屋子连同库房便占满了，再无地方安置驭奇母子。
　　司徒氏见哥哥吊着脸，便拿出随身携带的包裹，还有些金银首饰，一并给了司徒喜，司徒喜这才喜笑颜开，命人在城郭下找了一处房子。
　　司徒喜向妹妹诉说了一番家财散尽的痛苦，又说决不多拿妹妹一分钱，这些钱都是要用在驭奇身上的。司徒氏虽觉心中不快，但寄人篱下少不得要陪笑脸，这一对亲兄妹状似亲和地坐在陋室里叙旧，却有另一对表兄弟闹着别扭，谁也不理谁。
　　瓮牖下，驭奇抬眼偷看小乖，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驭奇忍不住“扑哧”笑了。
　　小乖横了驭奇一眼，气哼哼道：“笑什么笑！”
　　小乖说：“叫表哥好。”
　　“表哥好。”
　　小乖说：“左耳朵转过来。”
　　驭奇说：“那就听不见表哥说话了。”
　　小乖一揪他左耳朵，拧了一下，解了气，才说：“叫你听话你就听话，哪来那么多废话。记住，表哥不是欺软怕硬，表哥只是训练你，要对表哥忠诚。”
　　驭奇呵呵傻笑。
　　小乖看着他漂亮的小脸因了这傻笑而显得庸常麻木，不禁皱眉：“笑的时候别张嘴，下巴收回去，眼睛睁大，认真看着我。来，再笑一次。”
　　驭奇又笑了一次，小乖这才满意地拍拍他：“嗯，这样好，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晚间，安排好住处，驭奇屁颠屁颠跑到司徒大宅门口，小乖正坐在竹栏上，嘴里叼着根草，不停地吹出漏风的声音，眼睛望着黑压压的夜空，只有一缕月光透过浓云，照射在闷热潮湿的大地上。
　　“表哥，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妞儿。”
　　“天上的妞儿？嫦娥？云遮住了。”
　　“半遮半掩才吸引人嘛。”
　　驭奇坐在小乖左边，歪着头看月亮，半晌，问：“这世上真有神仙的吧？”
　　“那当然，”小乖立刻回答，“我将来就要拜神仙为师，学成绝世神功，然后杀杀杀杀——”拿着草虚劈了四下，“把那个什么三啸山鬼打得屁滚尿流。”
　　“我见过神仙。”驭奇想起沈郁来。
　　“噢？男的女的？厉害不？”
　　“厉害！嗖一下就飘到天上去了，还会未卜先知，还能长生不老，还……”
　　“小撒谎精，你怎么知道他能长生不老？自古以来那么多皇帝想要长生不老，还不都死了，咱们摊上这个，更倒霉，死在南海里了，尸体都没运回来呀。”
　　“他说他有二十七岁，我看不超过十五岁。”
　　“切，他骗你的。”小乖一拍驭奇脑袋，“搁以往的你，才不会这么容易骗。”
　　“可是他真的，当着我的面，嗖一下就不见了。”
　　“这个我知道！”小乖神神秘秘压低声音，“就是传说中的轻功，旱地拔葱，腾云驾雾。据说万山之源昆仑神脉有一个很古老的门派，叫昆仑派，门中弟子全是轻功高手，整天飞来飞去，飞上飞下，在高山间行走，如履平地一般哪。”
　　小乖侧脸一看，驭奇听得聚精会神，无比向往，不由得意十分，继续胡编乱造：“还有一个更奇异的门派，叫蜀山派，他们那些神仙似的人啊，可以站在薄薄三尺剑锋上，飞天下海，瞬息万里，还能驭剑斩妖呢！”
　　驭奇喃喃道：“那他多半是昆仑的了，我没见他佩剑啊。”
　　小乖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说不好，也许他把剑藏在舌头底下，他们那种仙人，懂得变化之术，比如这根草——”小乖比了个长度，“可以变成这么长，也可以缩得指甲这么小。”
　　“那怎样才能再见到仙人呢？”
　　“你见仙人干什么？你跟着我，我包你吃喝，保你安全，这还不够嘛？”小乖不高兴了。
　　驭奇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小乖，抿嘴一笑，不说话。
　　小乖皱眉道：“你干什么？被妖怪上身了？好端端的□□什么？”
　　驭奇抓抓头：“你不是叫我这样笑吗？”
　　小乖尴尬，鼻子里哼了一声。
　　驭奇道：“我想给我娘求仙药治病。”
　　这回小乖找不到话搭腔，只能继续吹他漏风的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