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吾主太天真》assassinkb

39、第三十回 孤独岭(2)

　　晚间吴明回来，似有如释重负之色，他没见到珊瑚，也不问，急着赶进里间，看见驭奇一个坐在床边读书，灯光映着他满脸认真地样子，倒露出几分孩子气来。白菜则是背靠床板，两腿倚着墙壁，在那里练倒立。
　　吴明心中起了不忍。
　　“二哥！”白菜叫唤，爬下床来。驭奇一抬头，正看见吴明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三人叙了叙海上旧事，吴明道：“天晚了，你们俩就在这儿睡吧。”
　　驭奇笑道：“那怎么行。”白菜促狭道：“这可是你们两口子的婚床。”
　　吴明一愣，摇了摇头：“没事，珊瑚她不在这儿睡。”
　　驭奇不好多问别人家事，绞尽脑汁想打岔，正好想起日前在林子里遇见的那两个怪老头，赶忙向吴明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吴明听完，倒也没太吃惊，只说：“岳父大人执意不肯留在寨子里，恐怕有自己的苦衷吧，我们小辈也不好干涉。”
　　驭奇问道：“二哥知道珊瑚姐姐的爹——那卖包子的大叔——其实懂得四神功吗？”
　　“驭奇，有些话，我本不想跟你说，我也后悔，当日一时冲动，知道你平安无事，就邀你入我无名门了，你……本该应举做官，在朝中大有可为，虽然眼下你身陷困境，但就我观察，你还是适合仕进一途，不适合跑江湖。”
　　“二哥，你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来？”
　　“既然我们结拜了兄弟，我也不好总对你们藏着掖着。你们知道三重天么？”
　　白菜和驭奇围在床前，认真听吴明讲起来：“所谓三重天，搁在百年之前，只是一个三教九流的大联盟，由当时两位绝顶高手，联合江湖上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用来制衡中原三大势力龙氏、盛氏、万俟氏的大联盟。”
　　“而现在的三重天，则是对整个武林的统称。自两位绝世高手‘圣手’、‘神眼’故去后，中原三大势力与西域昆仑结盟，组成一重天，其间经过许多变故，龙氏崩殒，被清出一重天，只留一小股家族势力，夹在一重天与三重天的中间地带，进退不能。与此同时，与龙氏境遇相同的几大门派，诸如蜀山、坤狱、无忧府、聚义堂，自发组织二重天，算是武林中一股新势力，也吸引了不少能人前去投奔。”
　　“龙氏的重新崛起，是在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吴明微微一笑，“那时候，有个很自以为是的小子，第一次离开家，作为二重天两大门派坤狱和龙氏的调停官，来到了双龙城。”
　　白菜立刻道：“二哥，这个小子就是你吧？”
　　吴明笑道：“是我，你猜得没错。”
　　“那，二哥以前的身份岂不是很高？”
　　“好像是挺高的，”吴明摸着下巴，想了想，“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大宅子里，我们家姓朱，我排行老二，他们都叫我朱二。现在我还是排行老二，不过姓吴，你们可以叫我吴二。”
　　“那，当朱二好，还是当吴二好？”驭奇问道。
　　“都很二，哈哈。”吴明笑起来，之前的阴郁一扫而空，“当朱二的时候，有很多人照顾我，现在当吴二，我需要照顾我的三四五六弟们。”
　　“二哥肯定觉得和我们在一起好。”驭奇撑着下巴，挑了挑灯芯。
　　“要我说，还是当朱二好，有身份，说话谁敢不听，你没听二哥说他去二重天给两个很厉害的门派作调停吗？哼哼，那一定有很多宴会啊，美女啊，贿赂啊，笑脸啊……”
　　“你想得到很全。”吴明忍不住又笑起来。
　　“那二哥为什么会到罗州来？”驭奇不信吴明比较喜欢以前的生活。
　　“我？我没有完成调停的任务，让龙家把坤狱吞并了。既然功败垂成，我回不去原来的家，只好四处逃窜，最后误打误撞，与你们大哥结拜了兄弟，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成了现在这样。”
　　“为什么回不去？”白菜费解。
　　“因为我们家，没有失败者。”
　　驭奇看着吴明，吴明想起自己的家，为什么脸上露出那样悲伤的笑容。
　　家，不应该是最后的港湾吗？血缘，不应该是最后的维系吗？没有什么比家更坚不可摧，没有谁比父母更值得信赖，难道二哥的家不是这样？不可理解。
　　难道有父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流浪在外，只是因为他初出茅庐时一次失败？
　　这样的家，与江湖门派又有什么不同，甚至更不如。
　　“驭奇，白菜，你们知不知道，一重天的人只有三种归属，姓万俟、姓盛或是归附昆仑十二楼。我们朱家，现在大约已经投靠了盛家，从此一重天再不存在朱家这个势力了。无数渺小的力量被裹挟进一重天的大漩涡，不能独立，不能凝结，整个武林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所有决策、赏罚甚至刑狱全都由一重天控制，当初‘圣手’、‘神眼’两位前辈为了江湖平静百年而联合三教九流组成三重天，现在正在逐渐失去制衡之力。”
　　“那又怎么样？”白菜问道，“强者掌权，本来就应该这样啊。”
　　吴明哂笑：“那为什么当初又要联盟小帮派？为什么要制衡中原三大家族？白菜，你太小，不明白，强者掌权并不是唯一法则，强者往往无视他人利益，而把为自己攫取利益看作理所应当，长此以往，江湖必将陷入弱肉强食、大派互相倾轧之中。”
　　“难道弱者就不把为自己掘取利益看作理所应当么……”白菜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吴二哥，你、你知道‘司狱’是什么吗？”驭奇突然问了一句。
　　吴明道：“你从哪儿听说的？”
　　“我……我从凌岛主那儿知道的。”驭奇自觉不算撒谎，心虚了一下就过去了。
　　吴明正色道：“我已说过，现下武林中决策、赏罚和刑狱都由一重天决定，大事决策有三家审议，主持者尊称‘司礼’；统管一重天财权，奖掖后进，举办大小比武，收纳二三重天进贡者，尊称‘司库’；至于广布眼线，挖掘密辛，独断善恶，自行杀伐者，就是‘司狱’了。”
　　“司狱”被吴明说得如此不堪，驭奇听得难受，问道：“‘司狱’的名声很差吗？”
　　吴明一笑：“还好，现任‘司狱’倒是个默默无闻的人。”
　　“现任‘司狱’是谁？”白菜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万俟戒刘，十瞳君之一。”吴明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睡吧，天色不早了。”
　　驭奇想起晚上还没去看过大块，不知它要怎样埋怨自己，便说：“我还是回去睡吧，我走了。”
　　吴明拉住驭奇：“这么晚，别折腾了。”
　　白菜往床里一拱，占好位置，拉好被子，舒舒服服蜷成一团睡了过去。
　　吴明拗不过驭奇，只好送他出门，驭奇伸手拉住吴明的手，认真道：“二哥，我想带你去见我一个朋友，先说好，你不能跟别人提起它。”
　　吴明纳闷：“什么朋友？”随即又问，“是你万安寺那个朋友吗？”
　　天上星光灿烂，月色在草上浮动，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驭奇始终拉着吴明的手腕。
　　来到寨子边缘一片浓密的草丛中，驭奇叫了两声“大块”，只听草丛一阵微响，驭奇有些忐忑，看吴明倒泰然，只是不知过一会儿他见到大块，会有怎样的表情。
　　一条黑影蹿出草丛，向远处跑去，看样子是什么夜行动物。驭奇失望，又叫了几声，仍不见大块踪影，难道这小孩耍脾气，因为自己一晚上都没给它带好吃的，它生气了？
　　“你朋友，是这山上的小动物？”吴明看驭奇在草丛里摸索，赶忙拉起他，“你小心，这草里有蛇。”
　　驭奇缩回手，恋恋不舍盯了草丛一会儿，才放弃：“算了，明天再说吧。”
　　两人往回走，驭奇抬头向吴明道：“二哥，练功那些苦我能吃得，你知道的多，我这样什么都不会的，要练成四神功应该做些什么？需要多长时间？”
　　吴明笑道：“我一直奇怪，你放着好好的仕途不走，为什么非要闯荡江湖呢？”
　　“我……”驭奇垂首，“其实我爹，他不让我再走他的老路，他吩咐过我，终身不能出仕。”
　　“原来如此。”吴明略一沉吟，“我听说你爹他原是谏议大夫，遭人陷害，才落得身陷囹圄，你来到罗州之前，你爹怎样了呢？”
　　“……我爹被关押在大理寺。”
　　吴明不大懂得朝廷里的事务，只道大理寺是监狱一类的地方，慰道：“那这些年，你给你爹写信了吗？你爹有什么消息吗？”
　　驭奇摇摇头。
　　“你也不必太担心，我过些日子要上京城一趟，你和我一起去，怎么样？”
　　驭奇犹豫了。他也不知自己的抗拒什么，起先沈郁说要带他回京，他逃走了，现在吴明又说带他回京，而且没有任何别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去看看他爹，他到底在逃避什么呢？驭奇低声道：“我……不太想回去。”
　　“为什么？”吴明不解，“你回去了，又可以见到你舅舅、表哥，说不定还能见到你爹，为什么不想回去？”
　　驭奇道：“……那我跟二哥一起回去吧。”
　　吴明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二哥。”驭奇叫住吴明，“你还没告诉我，我这样毫无基础，什么时候能练成四神功呢？”
　　“这事不必着急，你明天早期来找我，我给你分派训练任务，练些基本功也是好的，至少能自保。至于四神功……我倒觉得你没必要学，说不定这回你回去，你爹会改主意，你还是去见一次你爹再说吧。”
　　驭奇郁郁回到云梦堂匪众的通铺上，一屋子汗臭，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驭奇静静蜷着，心里翻来复去想，他真的还需要爹么？四年前，若不是爹选择保全名誉节操，放弃家庭，他又怎会沦落到罗州，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娘死去，又怎会与山匪同铺而卧？
　　既然一个人这么些年都活过来了，为什么不能继续一个人活下去？